江雪荷对白寄凊说了这样的话, 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很后悔,也很不舍得说这样的话, 可是如果不说,她下一秒就会抱住白寄凊, 和她复合。她努力地要说服自己,如果不这样, 又怎么能让白寄凊下定决心放弃自己, 去寻找另一个更合适的人呢?
江雪荷总是说希望会有一个更合适白寄凊的人出现, 但只要真将这种希望幻想成一个现实的人,她就心如刀绞,无论如何止不住胸中的酸涩,眨一眨眼睛, 泪水就无言地落到了枕头上。
第二天, 她订了机票, 在陈意斋帮向荣带了伴手礼, 回京城了。
白寄凊不再是以往那个我行我素,不顾他人感受的大小姐, 她说了以后别再见面,白寄凊真的就没有再来过,也不再执行欲擒故纵计划, 而是每隔两天, 按响门铃,然后立刻离开。
江雪荷打开门,在门前看到一个精致的一次性纸浆餐盒。
她想过要把这些食物全盘拒绝, 可是因为是夏天, 如果饭盒不收走, 第二天一定会变质,发出难闻的气味,再往后不知道要发生什么难以收拾的质变,她经过一次的试验,只忍耐到第三天,而白寄凊第四天才来。
她自行扔掉了,不知情的白寄凊却可能会认为她是收下了。
江雪荷几乎感到一种痛苦的甜蜜,白寄凊太聪明了,知道她不愿浪费,不愿影响他人。
白寄凊仿佛依赖这种希望,和她保持着联系,而她呢?其实也是同样。江雪荷纠结得脑袋剧痛,忽然明白自己的软弱在此事上一览无余。
既然扔掉也会让白寄凊误会,那自己就收下吧。
白寄凊送来的都是些入门料理,显然从不死磕意面开始,她决定博采众长,做过韩式拌饭,也做过奶油南瓜汤。
江雪荷小小的一张便签都已经快记满了。
餐盒虽然是一次性的,可是算得上精致,并且保温,每次江雪荷吃的时候,都还是烫烫的,烫得她简直要掉眼泪。一餐吃不完,她放进冰箱,晚上再吃一顿,一点也不浪费。
确实是因为体形的原因,剧本雪花一样的来,不过也正像卢想慧所说的一样,古偶居多,江雪荷想象得到它们的商业价值,有许多甚至是有大IP做原著,但实在让她提不起演的兴趣,也很难完全体会到两位主角感情关系的魅力所在。
况且自己都三十六岁了,实在不大愿意去演这种偶像剧。
她每天花一部分时间看这些剧本,再花一部分时间看白寄凊的信——那些信每一个字都让她动容,比如白寄凊说,自己不是海市蜃楼,是她一碰之下,就能摸到的活生生的人。
然后江雪荷用尽自己心里所有的情绪,给她写不会寄出的回信。剩下的时间她不是看电影,就是看书,开着空调,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放松身心。临到九月,国庆档《鸳鸯艳刀》的宣传活动和路演也快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心乱,稍微复杂一点的书,她就读得很慢,《金粉世家》直到现在,才读了一半,这天她又照常翻开,打算继续攻坚下去,电话就响了。
屏幕上没显示来电人备注,但也没有诈骗电话提示,江雪荷就接了,干她们这行的,这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令她万分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居然传来杨颖珍的声音:“雪荷,你好。”
“你好,杨阿姨。”江雪荷声音很镇定,“请问有什么事吗?”
“想请你吃顿饭,在家里。”杨颖珍说,“明天晚上七点,很希望你能来。”
江雪荷怔了一下,随即说:“不用了,有什么事的话,在电话里就可以说,不用这么费心。”
“雪荷,阿姨很诚心地想请你过来。”杨颖珍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有许多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真的想请你过来一趟。”
江雪荷垂下目光,阳光在她的裤子上投下游动的光斑,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杨颖珍也没有催,静静地在那边等着,终于,江雪荷说了一声:“好。”
她不知道自己和杨颖珍还有什么好说,可是她听得出,对方很认真,是诚恳地在希望她能来,于是她同意了。
江雪荷总觉得她对父母有种异常的尊敬,因为多年的教育,因为生养之恩,三十六年了,这种东西深刻地烙在她的骨血里,让她无论多么独立,也无法斩断和父母的联系。
同样,她只要一想到杨颖珍全部是为了白寄凊好,自己和她有一样的出发点,再多的委屈也好,痛苦也罢,都不能支持那份恨了。
在这点上,她多么想自己能够有实质的改变啊。
她准时去赴约了。白寄凊家的位置,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的来回,都是很煎熬的经历,不容得她记不清。
白寄凊家大门敞开,仿佛是在欢迎她的到来,江雪荷提步走到入户门处按下门铃,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杨颖珍微笑着看着她,以前也都是这样,不过这次是全然真心实意的,不似作伪:“进来坐,小凊曾经说过,你喜欢君山银针。”
整栋宅子只有她们两个人,江雪荷在餐桌前坐下,她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茶杯,里面正是君山银针的茶汤。
“去年生日那次,其实小凊就告诉我了。”江雪荷心中一动,就听杨颖珍说,“她对我说你喜欢喝君山银针,希望我能准备,你知道的,我没有,我得为这事再次向你道歉。”
她不等江雪荷回答,应该也是怕她尴尬,主动说道:“吃菜吧,我亲手做的,不过大约没有阿姨做得好吃,凑合吃吧。”
桌上满是海鲜,除了常见的鱼虾,还有马粪海胆、鹅颈藤壶等比较昂贵的。
“小凊也告诉我了,你喜欢吃鱼虾,不吃辣。那天餐桌上只有一条东星斑和一碟芹菜炒虾仁,还有一些菜根本就是辣的,都是之前都定好了的菜色,没有改变。生日那天小凊是主角,她顾不了那么多,所以也就没在意。为这事,我得再一次地向你道歉。”
“阿姨……”江雪荷终于开口,不过却被杨颖珍轻轻地阻止了。杨颖珍不是故意要打断她,而是清楚她要说什么,“不用觉得没必要,关于这些事,还有很多事,包括私下去见你的事,我也都向小凊道歉了。”
两人都默了一会儿,吃了些菜,杨颖珍慢慢地说:“拍完那部电视剧之后,她来家里找过我,问了我许多的问题。例如,我是不是知道你家里根本不会同意,是不是故意让她不要向我们家里介绍你,是不是成心要把所谓的喜讯告诉她,利用她去逼迫你。”
杨颖珍停了停:“这些我都可以坦然地回答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曾经不觉得我自己做错了。可是最令我伤心的,是小凊说我利用了她对我的爱和信任,我根本不懂她想要的幸福和快乐是什么样的。”
“当然这些我都要向你道歉,为了自己的女儿,这样地不尊重你,直到现在,我才觉得很愧疚。”
“小凊在东北拍完那部电影,去茂宜岛度假回来之后,我给她打过电话。”
白寄凊去茂宜岛度假了?江雪荷想。
“我知道你俩的分开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所以直到那时候我才给她打第一次电话,她对我说了很多很多,她不愿意回家,说我辜负了她,拿对她的爱做借口,把她的爱给毁了,说她不是我的牵线木偶,说她都学着换位思考了,我却还要用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为她好……”
“我说我可以道歉,她说不痛不痒的道歉你不需要,挂掉电话之后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后来我又和她打过许多次电话,一次又一次地去云缦见她,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我想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对她好,怎样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她和我认真地谈了很多次,和我表明了很多次她的态度和诉求,可能是感觉很厌倦,很徒劳无功,后来她就不再见我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小凊了。”
杨颖珍说,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以防自己失态:“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想小凊想要什么,我只能想到你,你对她而言是很特别的,你之前,她没有向家里提过任何一次她恋爱的事情,更不要说带回家里了。她是个爱玩的孩子,喜欢活在当下,我虽然总想让她相亲,让她结婚,但是没想到,她真的会这样死心塌地地想进入一段稳定关系。”
“即使这段关系是个女人,我想了很久,对小凊来说,这段关系也是最珍贵的吧。她能这样认真地对我说她爱,我觉得非常的珍贵。”
江雪荷张了张嘴,她不是不想说话,是说不出话,这种掏心掏肺的情感洪流也将她淹没了,她不知道在她无法看到的角落,白寄凊其实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她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很坚决,”杨颖珍说,“我其实知道她不回家的行为不是对我们的一种威胁,是她想独立,想向好的方向改变……雪荷,人都说小时候孩子听大人的,长大了大人听孩子的,我的思想已经落伍了,所以下了很大的决心,请你来,想要告诉你,”
“你不需要承诺我什么,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寄凊喜欢你,和你在一起高兴,我就同意,我没别的话说了,你对她好,就已经足够了。”
“阿姨,”江雪荷也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语气,“我很感谢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可是寄凊已经不是我的恋人了,我恐怕没办法做到这些嘱托。”
杨颖珍笑了,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江雪荷看到她失态的神情:“没关系,我只是把这些话说出来,如果你们将来想要复合,不用再担心家里的事情了。姑娘,”她说,“我已经六十岁了,我自认为有些观念还比较先进,你们三十多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我想通了,你们就快快乐乐的吧,我能见到小凊,能和她说说话,逢年过节,她能回家里吃饭,就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不说了,”她转过头来,“吃菜吧,不说了。”
江雪荷告辞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启动车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她和杨颖珍为了不失态,彼此都忍了太久了。
她不知道白寄凊做了这么多,不知道白寄凊其实比她勇敢得多,不知道她的改变其实这样软弱无力,她对着空气坦率,对着卢想慧坦率,对着郑滢坦率,甚至对着白寄凊也能做到表面坦率,可是她对自己坦率了吗?
她最该坦率的人是自己!她想恨父母,她太想恨父母了,可到头来最恨的人是自己,她该对父母下一道最后通牒,正像白寄凊一样,自己是他们的孩子,不是一个牵线木偶!
她太爱白寄凊了,爱到一开始失去自我,现在又爱到因噎废食,因为害怕曾经的事件重演一遍,就如此悲观地拒绝重新开始,重新快乐的机会!
江雪荷想,你不该是这样一个人啊,你要是这样一个人的话,为什么当初坚持做演员的梦想,恳求父母让你去上市里的艺考集训班?你要是这样一个人的话,为什么不听父母的话,不听老师的建议,进话剧院,做一个有编制的人,而是毅然决然地扑进了这个演艺圈?
你想红,你想奋斗,你想争取,你不是一个暮气沉沉的人,你想要鲜艳的生活和幸福的人生,现在这一切又在哪里呢?
她一路疾驰回家,匆匆地换下鞋,坐到了沙发上,立时立刻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很快接起,知道是她,语气显得是特别的惊喜。自从她说已经和白寄凊分开,让她俩回家之后,别说主动,就连她俩主动和江雪荷打电话,都会以在拍戏或者有事在忙被敷衍掉。
太懦弱了,江雪荷心想,自己居然只会用这种冷暴力。
“妈,”江雪荷说,“爸在你身边吗?让他过来,我有话要对你们两个说。”
妈妈招呼了一声:“来了来了,有啥事你说吧。”
“爸,妈,”江雪荷的声音很平稳,很镇静,“我想告诉你们,无论你们同不同意,我就是同性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了。”
她打断了父母,阻止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质问:“不是白寄凊把我给害了,也不是娱乐圈把我给害了,是我就是同性恋,只和我本人有关。”
“你们不用再过来了,如果你们再过来,我就把这间房子卖了,我去住酒店,我去哪都行,你们找不到我的。”
“你们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怨言。你们如果不想看到我碍眼,让你们生气,就告诉我,我今年过年就不会回家了。”
“我今年三十六岁了,爸,妈,我快四十了。”江雪荷说,“我想做个能控制我自己人生的人,我想痛痛快快地活着,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就这样了。”
第151章 我的勇气(一更)
一大早, 江雪荷是被门铃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前,从智能猫眼向外一看, 白寄凊穿着一条简单的吊带裙,神情急切, 还有点气喘吁吁,一双大眼睛紧盯着她的猫眼, 不时地问猫眼:“你来了吗?”
江雪荷按下说话键, 问了一句:“寄凊?”
这话可开了闸, 白寄凊马上连珠炮一样说了起来,江雪荷都没领会过她这么快的语速:“我知道你说别再见面,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又见不到你所以不叫见面……我太着急了, 今天早上我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和你见面了, 我都说了让她不要去, 说过很多次了!我怕你不高兴, 也怕她太冲动乱说话,我还以为她肯定会先和我总的再谈一次, 她和你说了什么呀,雪荷……”
“她说了很多爱你的话。”江雪荷的声音柔和镇定,白寄凊一怔, 所有的话暂时吞了下去,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比我有勇气得多。”江雪荷说,“我一直在想分开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现在想想, 这其实也算一种逃避, 我逃开了, 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改变,但是根本没有去想着解决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可你去做了。”
智能猫眼的屏幕上,白寄凊刚刚还有些忐忑委屈,这会儿已经完全转变成意料之外的惊喜,她距离猫眼越来越近,挺直的鼻梁几乎要凑到了上面去。换到以前,她肯定是要得意洋洋地先邀功的,不过现在她收敛很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想把我们之间的问题都解决干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妈的事情,我是很想让她去找你,可我总怕她说不该说的话,倒起了反作用。”
“雪荷,”她彻底要趴在猫眼前,和网上贴着摄像头的小猫没任何区别,她原本来的时候多害怕,现在就有多高兴,一颗心跳得极快,“我肯定是要把我这边的事情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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