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怔怔地把张呈的手机从耳边移开, 张呈这才问了一句:“打完了?”
白寄凊缓缓地嗯出一声, 张呈打开她的手机屏幕, 让白寄凊看时间, 十二点钟拨的电话,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十五分了。
她向来是最怕无聊, 最怕寂寞的,不知怎么度过了这寂静的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不过也不稀罕,她向来是最爱新鲜的, 看过的书不会看第二遍, 可现在她想和江雪荷度过从今往后的所有时间。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对张呈说:“我订了机酒,后天再去茂宜岛一趟。”
张呈道:“想去度假散散心吗?怎么还去茂宜?”
“我也不知道。”白寄凊说, “可能……那里有我和江雪荷一起的, ”她说到这儿, 胸腔一阵酸涩,直往上涌,她停了一停,继续说了下去,“一起的回忆,我想再去看看。”
张呈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寄凊,你要是想追回江雪荷,就去吧,别这么为难自己。”
白寄凊摇了摇头:“再等等,等到我准备好,想清楚为止。”
她睡得晚,第二天起得却早,一大早就坐在书房里,给向荣拨去了电话,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向荣姐,你好。”
向荣这两天刚为一部电视剧录完主题曲,这会儿浑身轻松躺在床上,被吵醒了也没生气,不过开门见山:“要让我帮忙求情或是怎样的都不行哈,你俩感情的事情我是肯定不掺和的。”
见白寄凊那边没说话,她很直率地说:“你俩确实不合适,你也别太伤心了。”
说完,她自己心里都犯嘀咕,白寄凊还能过于伤心了?可今天这早她就给自己打电话,不是为了这件事还能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白寄凊道:“没有,向荣姐,我这次打电话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江雪荷的事情。”
“现状?”向荣说,“这我好像不太方便……”
“不是的。”白寄凊打断了她,“是江雪荷以前的事情,想问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诸如此类的。”
向荣心里更疑惑了,不过白寄凊问的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觉得白寄凊都分开了才关心江雪荷以前的事情,属实是亡羊补牢,但既然问了,那她讲讲也实在无妨。
“我前两天刚给电视剧录了歌,和雪荷也是这么认识的。”因为录那首主题曲,她刚又认识了一位女演员关烁,关烁刚和江雪荷合作过,自然和她多谈了几句,她家里养了一只杜宾,关烁家里养了一只捷克狼犬,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偶尔的遛狗搭子。
“很早的一部剧了,拍的干警故事,具体叫什么我真忘了。当时我在海政,给这剧唱了一首插曲,还去了片场一趟,就这么认识雪荷了。那时候江雪荷可害羞了,穿着制服,戴着个很大的警官帽。”
“因为她脸小。”白寄凊轻轻地说,她在平板上画出一个头戴大警官帽的小人,小人的一切细节都不清晰,只有脸上是个明明白白的笑模样。
“对,因为她脸小。”向荣对于白寄凊的插口不以为意,“当时休息室没什么人,我第一次去,她居然自己给我倒了一纸杯的水,我那时候年纪也小,赶紧站起来接。后边我们就一直聊天,就这样做了朋友。”
向荣是个健谈的,开了个话头就刹不住车了:“你别看江雪荷好像是个很循规蹈矩的人,其实她是很渴望自由出格的东西的,那些年我们总想着一起去蹦极,或者去天门山的玻璃栈桥,结果总是说太年轻了还是要拼事业才好,现在都三十好几快奔四了,要说拼事业吧,总感觉也没拼到什么,可是外面,也是一趟都没去过。”
“尤其是这个圈子,熬不上去是很折磨人的,到底还是得相信现实啊。”向荣说,“对了,之前有次雪荷跟我说,要是生活能变成童话世界,她愿意去柳林风声的世界,不过这些年她好像改了,说去冰雪奇缘。”
“我说得了吧有那好事,雪荷就说退而求其次吧,去那种雪景水晶球里面,你知道吧?”她问白寄凊,“你知道吧,就是里面都是人造雪,两个小人站在大雪下面,还会有一些装饰,我对雪荷说那个叫槲寄生,下面的人要接吻的,哈利波特里面就有啊,结果雪荷没看过哈利波特!”
向荣哈哈地笑了起来,她不知道白寄凊听着这些没滋没味的故事,泪水无知无觉地盈满了眼眶。
第三天,白寄凊出发前往夏威夷茂宜岛,一模一样的酒店,一模一样的房间,她坐下来,整理着行李,半年前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也是在这个位置整理着行李,只不过整理的人是江雪荷,她犯懒,搂着江雪荷的后背,懒洋洋地看她整理。
江雪荷没戴那块鹦鹉螺,其实她早该知道的,江雪荷物欲不强,鹦鹉螺这种手表,确实超出了她平时的消费水平,她连想对江雪荷好,认为有意义的礼物,事实上都在让江雪荷左右为难。
奢侈品店发生的事情也是同理,江雪荷想和自己谈谈,自己却因为讨厌与钱相关的话题,认为没有必要,就用撒娇轻而易举地揭了过去。
管中窥豹,一叶知秋,江雪荷是否在那个时候,就有了与自己分开的想法呢?白寄凊不知道。
自己不是一个好沟通的人。
白寄凊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挂起来,放在衣柜里,她不是家务的好手,整理也并不精细,等一切收拾停当,她望了一会儿水波荡漾的泳池,又向外望了一会儿浓绿的棕榈林和青蓝的海洋,突然恍然醒悟一样,她戴上墨镜,乘电梯下楼,沿着她们曾经的轨迹,慢慢地转转,走走。
她去了观鲸,去看了太阳之屋的云海落日,去了她们定做无牙仔和光煞的玩具店,甚至连那些奢侈品店和小市场里的尤克里里店都去了。
白寄凊想自己忘了问向荣,尤克里里用得怎么样了。
她特意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去开着那辆跑车重新走了一遍哈纳公路。这次她自己开车,自然不能喝酒,也没有相机,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风景一如既往,白寄凊脑海里却转着自己给江雪荷拍摄的景象,江雪荷眼睫都被阳光映照得毛茸茸的,不知道因为阳光刺眼还是其他原因,江雪荷总是要露出一种优美的思虑神情,她微微地蹙着眉头,再快乐的时候,仿佛也总有什么忧伤的心事。
白寄凊想了又想,确实明白江雪荷说的没错,那天在酒店,她只说要改,确实没能完全明白要改什么。而且当时她情绪上头,江雪荷也万万不可能真提出要求让她改这改那,要不然江雪荷成什么了,利用分手,趁着她伤心,要操控着改变她吗?那根本也不是江雪荷想要的健康关系。
她和江雪荷是性格不合的大问题,要改变,要成为契合彼此的爱人,是伤筋动骨。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不希望她改变,就是这份态度,才是让她如此迷茫,如此纠结的根源!
妈妈作为母亲,张呈作为朋友,江雪荷作为……恋人,她们都爱我,不愿意让我伤心,为了让我无忧无虑地活在幻想世界一样的乌托邦里,才不愿意让我改变。妈妈和朋友或许这样,恋爱不能这样啊,江雪荷如此珍惜我,明明是这样爱我,却把我远远地推开了。
因为生活不是童话故事,不是冰雪奇缘,所以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吗?
白寄凊咬着牙,痛苦地喘过一口气,不能、不能这样想,这样想无论如何都是死胡同,怎么想都转不出去!
从头想。白寄凊放平呼吸,哈纳公路很长,长到她足够在微热的熏风里将这些天的思绪全部再理一遍。
一定有办法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生活中怎么会有真正的死路呢?
从头开始,白寄凊想,从头开始,先确认一点,我不要所谓地用时间抚平伤痕,不要找新的人,我就要江雪荷,我还要她,别人都不行,除了她以外,谁也不行。
不改变,江雪荷是不会回到我身边的。白寄凊心里清楚,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江雪荷爱她,不愿她痛苦地改变,不愿她三十多岁了还要打磨自己,所以只能选择分开,从现实的角度就该是这样,没有谁离不开谁,像所有人说的一样,过段时间就好了——可是自己偏不。
明明有爱,自己就绝对不会屈服于现实。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想要什么,不是别人就给她什么,而是她自己就一定做到什么,因为她就是有这份自信。
她白寄凊活了三十四年,想要什么靠的不是家庭背景,她承认家里给自己提供了许多尝试的机会,可每一次选角,她都将剧本倒背如流,对镜练习无数遍,堂堂正正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这才是我白寄凊。白寄凊的心脏亢奋地跳动起来,这才是我白寄凊!我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都说我任性,为什么我要被所有人不希望我改变的愿景给困住呢?我不是该任性吗?
一道瀑布倾泻而下,撞出一片阔大的美景,银色的跑车从旁掠过,并无停留。
我是被吓住了,白寄凊想,我是被她们给吓住了!
我第一个这样爱的江雪荷用分开,用不让我改变的珍惜和爱,把我给狠狠地吓住了!我的眼泪又吓到了张呈和妈妈,她们随后又用真情实感把我彻彻底底地给吓得该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凭什么不要改啊?我凭什么呢?我凭什么不能改变!
她们用爱锁住了我,可代价是让我放弃另一份珍贵的爱,我要江雪荷,我就要去改变,江雪荷已经为我改变了那么多,礼尚往来,我为什么不能还回去?
江雪荷也有错……对,江雪荷也有错,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江雪荷,张呈,乃至于妈妈,在爱自己这件事上,又何尝不自私?
她用力地刹停了车辆,心跳不已地走到路旁,凝望着深蓝色的海湾。她感觉周身一阵发烫,拿出手机,童晴发了些《鸳鸯艳刀》的剧照给她——这位师姐有的是门路。
剧照上没有江雪荷摘下面具的景象,显然这预备做电影放映最末的王炸。
江雪荷戴着半脸面具,脖颈,手腕处都隐隐露出刺青的痕迹,她跪坐在地上,微垂着头,将秀美的面孔低了下去,两手交盖,握着一柄纯黑色的四棱锏。
吉时已到,江雪荷,白寄凊对静默的海湾说,我不要再等了,我要回京城,我要见你,我要变成更好的自己,我要和你一起去看国庆档的这部电影!
你可以拒绝我,但是……她快速地在手机上按了一条信息发出去,直接发给了开着对话框的童晴,让她帮自己转发给江雪荷。
深蓝色的海湾还是一样宁静,接收着她所有的话语和情绪,白寄凊情不自禁,低声地笑了出来,她一阵释然,缓缓地坐到了底下的岩石上,她开不动了,也走不动了,就这样望着这片海湾,望着清澈天空上白色的太阳。
走吧,向太阳以西走,半年前就在夏威夷,在太阳之屋的云海落日边,她对江雪荷说,走吧,往太阳以西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走,太阳以西存在大概,太阳以西存在童话,当你认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嘎嘣一声,就这样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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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荷在马尔代夫的维拉岛上待了四天,不得不下了一个定论,确实无聊。
她选的是唯一一栋蜜月套房,安置在潟湖上,她在网上隔绝了白寄凊的信息,也不会去向任何人打听白寄凊的近况,可是那一通电话让她认清了,她不能指望在这样短短的四个月内忘掉白寄凊,不现实。
她最终还是按掉了挂断键,如果真不按下去,彼此度过一整个晚上,才是真正的无法收拾。单只是这短短的一个小时,江雪荷已经感觉自己的心不可收拾了。
白寄凊的呼吸急促,甚至带着微微的哽咽,她不想去细细辨认,细细思索,因为白寄凊是一个快乐,乐观的女人,是个任性的公主,她不该这样。
江雪荷接受了她无法忘记白寄凊,无法停止爱和思念白寄凊的事实,很平静地接受了。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四个月不可以,那就四年。她很平静地躺在躺椅上,浑身擦了厚厚的防晒霜,看着眼前美丽的,荒无人烟的玻璃海。
这是夏威夷时候白寄凊和她说的,无聊至极的维拉岛蜜月套房。
真的无聊至极,除了美丽的大海之外什么也没有,江雪荷想自己真傻,自己就连游泳都还不会,来马代是要干什么?而且这地方还挺贵。
在这个无聊且昂贵的地方,她的思维漫无目的地无限延伸——如果没有白寄凊的出现,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自己曾下过一个结论,那就是快乐的有限,不过伤心的也有限。
但实际上,她的生活有着一个更深层的,无法解决的难题,并且拿捏住了性格软弱的自己,逼自己激发了自己最恨的一项品质,那就是随波逐流。
白寄凊某种意义上,就像她向阿拉丁神灯许下了一个愿望,然后一个女人从天而降,和她有着奇妙(或许经过精心设计的)的缘分,和自己截然不同,每一点都让自己燃烧起从未有过的爱欲,将她所有的生活打乱重置,带她走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幸运,哪怕是最后痛苦地分开也是一种必然的幸运。
如果没有这些,她将顺从父母,顺从整个世界,顺从现实(她已经够顺从现实的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更顺从呢?),功利地将所有追求者的条件列出来,然后选出一个最好的,自己谈不上爱,总之不讨厌就好的人。
然后结婚,生下一个孩子,继续不瘟不火的事业,不过江雪荷想自己大概会很爱这个孩子,因为她这一辈子的爱,都不知道哪去了,除了给孩子,还能给谁呢?
可是她睁开眼睛,白寄凊从天而降,将她的生活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透入了太强烈的阳光,几乎灼伤她的肢体,随后将她所有的爱掠夺而空了。
真幸运。江雪荷想,真够幸运的。
人生是一团迷雾,到处都是纠结和情非得已,讲不清的,也不必讲清。
江雪荷仰躺着,扑面而来的皆是阳光,她尽情享受这份无聊。
忽然,手机叮的一声,她一直是不静音的,这种职业手机不能静音,否则很容易错过重要消息。
她眯起眼睛,将手机亮度调到最高,看到童晴的名字,还以为是有关《舒云姐姐》的事情,立即点开一瞧,结果是一条转发消息,她又点一下,里面现出了一句话来。
白寄凊:江雪荷,你准备逃吧,因为我要来了!
江雪荷怔怔望了一会儿这条消息,童晴又发来一条:没发全。
白寄凊:PS不是让你真逃的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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