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中原侠士……”
目光从斯玉声的眼睛挪向他略带颤抖的剑身,阿曼苏用极轻极缓的语调反问他:“是她这么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这么骗自己的?”
阿曼苏没有点明,可是在场众人却无一人不清楚,这个“她”指的,正是被关押在中都的云照雪。
看阿曼苏不仅没有悔意,反而还出言挑衅斯玉声,长空弟子面上现出怒色,纷纷急道:“好你个不知羞耻的妖女——!”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了口,口中尽是人伦和廉耻,像是恨不得在捉拿阿曼苏之前,先用唾沫将她淹死。
在七嘴八舌的骂声中,斯玉声的脸先是变得苍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变为了有些扭曲的涨红。
紧紧地攥住了剑柄,斯玉声恨声道:“好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云照雪从未向谁低过头,可是因为她,因为这样一个无心无义之人,云照雪在惊澜台上,甚至都没有反抗到最后。
嫉妒最终化为了替云照雪不值的愤怒,斯玉声紧紧地盯着她,咬牙问她:“那你可知,即便在面对三位掌门的审问时,她也仍然在维护你?”
此话一出,阿曼苏的心中一紧,连脊背都瞬间变得僵硬。
心里突然异常嘈杂,她先是想,这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云照雪被正道审问了么?
审问后,云照雪还当众承认了么?
不知道惊澜台上云照雪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场面,阿曼苏手心一颤,再也遮不住面上的担忧。
最后传进阿曼苏耳中的,是“维护自己”四个字,手心的颤动逐渐传到了眼底,阿曼苏愣愣地想,怎么这么笨,维护自己做什么,在被正道人士问起时,她就应该把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
明明就是自己蛊惑她,是自己缠着她,也是自己用所谓情爱害了她,可她怎么总是盲目地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阿曼苏想,如果面前这人说的话不假,那云照雪当真是这个世上,最痴,最傻,最不知道自保的人。
将阿曼苏的愣怔解读为了欺骗云照雪后难得的愧疚,斯玉声冷笑了一声,继续刺激道:“你方才急着去哪里?去见她么?”
看着阿曼苏逐渐苍白的脸色,斯玉声痛快地告诉了她真相。
“她根本来不了这里。”
心中的担忧终于在这一刻破出了心口,阿曼苏压住发紧的呼吸,缓声问:“什么叫做,根本来不了这里?”
她是受伤了,被武林盟扣押住了,还是……落到了更糟糕的境地。
阿曼苏的问题,叫斯玉声不禁冷笑出声。
这样的妖女也会在意云照雪的处境么?眼中的恨意越来越盛,斯玉声想,若是当真在意,当初就不该招惹云照雪!不该让她落入这般处境!
心中的恨意冲上了喉间,斯玉声的声音却陡然低了下来。话语间盛着满满的无力与迁怒,斯玉声恨声问她:“你究竟清不清楚,你将她害到了什么地步!”
将云照雪……害到了什么地步?
这一句像惊雷一般炸开在了阿曼苏耳边,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自己的后心,阿曼苏想,她确实害了云照雪。
初遇时,是她不顾一切地纠缠着云照雪,在白暝寨中时,也是她执意捅/破那层窗纸,向云照雪讨来了让自己欢喜的答案。
是,是她只顾自己的私欲,忘了两人本是殊途之人,也忘了云照雪从来不是会对自己食言的人。
临别时她告诉云照雪不要忘记自己,云照雪也就当真没有忘记。
甚至在面对世俗和正道的质问时,云照雪都没有忘记。
一股酸涩的冲动在内府中肆意冲撞,阿曼苏抬起发红的双眼,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既来不了,那我便拼了命去见她。
双眼重新扫视过满是戒备的长空弟子后,阿曼苏抬起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枚迷烟弹,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迅速扔掷在他们的脚下。
一瞬间,黄烟四起,而阿曼苏却连毅然蹲下/身,拔出了衔蝉奴皮毛上的麻针。
麻针拔出后,衔蝉奴机警地睁开眼睛,望向了阿曼苏。
方才的晕倒只是让这些人放松警惕的手段,衔蝉奴是她一手养大的白虎,又岂是麻针能轻易放倒的?
麻针放不倒百毒不侵的衔蝉奴,但是这迷烟却能叫每一个长空弟子丧失挥剑的力气。
那原本就是她和云照雪之间的事情,她根本没有什么好跟这些正道人士解释的,于是在唤起衔蝉奴后,阿曼苏毅然回头,走出了迷烟之中。
“阿曼苏,你不准,不准去——!”
意识到阿曼苏要去做什么,咳出了眼泪的斯玉声顿感悔恨,可是即便他费劲地追出了好几步,最后,他还是在离阿曼苏只差两步的地方跪倒在地,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无力地看阿曼苏跑向远方。
阿曼苏迈上了白虎的背脊,她们的步伐越来越快,快到即便自己跨越万水千山可能也赶不及。
她要去见云照雪了,她要再次用那双欺骗人的眼睛望向云照雪了。
想到她们相望相拥的场景,斯玉声的心中传来了不甘的嘶吼。
可是这嘶吼却比风声还要轻,因为他已没有了出声的力气。
就在斯玉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斯玉声却突然感觉到,侧方有什么东西正以劈山断水之势裂风而来。
一阵令人胆寒的银光在自己眼前炸开,斯玉声拼尽全力瞪大了双眼,看见一柄长剑划破了飞扬的黄沙,毫不留情地刺进了阿曼苏的胸膛!
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斯玉声抬头,颤巍巍地看向了出剑的方向。
在十步外,他的父亲斯若愚负手走来,声音中有还未褪去的杀机。
“玉声。”
一眼都没看阿曼苏的方向,斯若愚眉头沉下,用失望的语调寒声说道:“我不是教过你,逢机立断么?”
第109章 弱水经年 终(上)
从中都到西疆足足跑了五十几日, 一路上,云照雪换了两匹马,也绕了许多可能会与武林盟碰上的路, 这才终于在八月初五赶到了钰龙神教。
绕过武林盟弟子,云照雪再次闯进那个偏僻的小院,然而院中除了枯树和鸟儿外, 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她不在这里……
来这小院的路上,云照雪听到了许多消息,其中让她最在意的一条便是,在武林盟众人抵达前, 教主呼延灼便已伏诛。其死状蹊跷, 污血横流,竟让众人都不敢细看。
可是即便教主和圣使已伏诛,可是翻遍了整个钰龙神教, 却都找不到阿曼苏和息缘剑法的踪迹。
门外校场上传来被推翻的火堆噼啪声,云照雪眉头蹙起, 心中漫起了隐隐的不安,如果呼延灼的死,是她毅然离开白暝寨的原因,那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既然她不知道自己在中都的遭遇,那她现在……会不会在武林盟中,寻找着自己的踪迹呢?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云照雪转身便要离开小院, 可是, 就在她刚迈出一步时, 面前却突然砸下一片阴影,横亘在她与惊飞的鸟雀之间。
等她定睛一看时却发现, 那掉落的黑影竟是一截枯枝。红石崖的雪早就化了不知多长时间,但这枯木不仅没有逢春,反而还又添朽色。
就仿佛在暗示着一场突如其来,却又不可抵挡的枯朽。
枯枝摔得支离破碎,云照雪的身形也越来越僵硬。
……
跨过教中的满地狼藉,云照雪终于在红石崖边,发现了那袭被围在层层灰衫之内的扎眼紫衣。
灰衫外是凄厉的哀鸣,哀鸣长久不绝,却并不来自于失侣的鸿雁,而是来自于被紧紧缚住的衔蝉奴。
衔蝉奴背上染血,可是更令人心惊的是那血从它的背上,一路蔓延到那袭不再轻盈的紫衣边。在血色的尽头,云照雪日思夜想的人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她的头颅低垂,浑身血污,甚至于胸膛间也绽开了一朵刺目的血花。
她的双手无力地向前伸出,似乎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然而那沾满血污的指尖指向的,却恰好是云照雪出现的方向。
第一个发现云照雪的,是那个在洞中发现云照雪的长空弟子。看见云照雪,他下意识便想喊出一声“云庄主”,然而他才刚刚张口,面前便闪过一道凌厉的剑光。等他低下头时,才愣愣地发现,就在方才挥剑的瞬间,自己的手臂已被云照雪生生斩断。
刺目的鲜血从断臂中冒出,人群中也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云照雪!是云照雪!”
惊呼声唤回了弟子们的警惕,可是却根本阻挡不了云照雪的脚步。
惊澜台上的恶语挡不住她,几万里的奔波挡不住她,而现在这密密麻麻的剑光,也同样挡不住她。
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这一瞬停滞,云照雪耳中只剩自己震耳的心跳,心跳一声重过一声,跳得她胸膛间发麻发疼。地上刺目的鲜血明明已不再流动,可是在云照雪眼中,那鲜血却歇斯底里地朝自己扑来,让自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麻木地挥着剑,挥开一个又一个挡在她们之间的影子。
一尘不染的追雪剑已沾满了血渍,而在云照雪面前的也终于不是负隅顽抗的弟子,而是面色严肃的斯若愚。
其余人的剑都只空有一副架子,只有斯若愚的剑上,挂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血迹从剑尖缓缓滑落,一滴一滴地与地上的血痕相重合。
一股震颤从背后漫起,云照雪仿佛被投进了冰窟之中,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红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一动不动的斯若愚。
他凭什么,他用什么理由出的剑,难道就是句可笑的“妖女当诛”么!
这当真是,可笑至极!
全身的气血在这一瞬间凝滞,但是方寸间却又有内力爆起,从持剑的手心直冲斯若愚而去!
就在追雪剑逼近斯若愚之时,突然,一道人影挡在了云照雪面前。斯玉声持剑拦下剑锋,口中慌乱地说着:“照雪……你听我解释。”
解释?
他们究竟想解释什么?解释他们是不过为了匡扶正道,解释他们不过是杀了一个他们连身份都辨不清楚的魔教妖女么!
决然的剑气很快便将神色慌乱的斯玉声掀翻在地,而斯若愚却仍揣着那副为她遗憾痛惜的姿态,沉声问道:“云照雪,你已违抗武林盟之命,现在还要为她入邪道么!”
污蔑他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泄愤算是正途,而一颗想要守护她人的心却算邪道么?厌倦了他们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云照雪甩落了剑身上的血,转腰斜劈向斯若愚:“我便入了,又如何!”
剑锋相对,传来铿锵惊鸣。斯若愚拼尽全力,却还被剑中内力震退三尺!
大意了,斯若愚心想。
他低估了阿曼苏在云照雪心中的分量,若是方才他没有动阿曼苏,今日之事可能还能善了。但如今阿曼苏生死不明,看来长空剑派今日……是要脱一层皮了。
但那又如何呢?
正道的除恶之心永远不灭,而长空剑派不绝对会败在云照雪手下。
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阿曼苏,斯若愚运转内法,使出了长空剑派的绝学,凌风剑法!
凌风剑法,集杀意与内法于剑风之中,气贯八方,杀人于八步之外。
此刻,仿佛是得天道所助,风沙沉声静气,天地寂若无人,而他与云照雪之间也正好有八步之遥。
最后一粒沙落在脚边时,斯若愚的丹田中迸发出慑人的内力,剑缝也撩起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弧度。
长空剑掀起狂风,痛击着沉吟的沙地。而在让周遭人竞相躲避的剑风中,云照雪却挥起了追雪剑。
她的衣袖振开了一片明暗相交的绿,眼中澄净皆去,只留一片刺骨寒意!
飞速挑破了自四方而来的剑风,云照雪纵身向前,凝神刺出了追雪剑!
两剑相触,又荡起了层层剑风!剑风虽不及方才凌厉,但却也在两人身上刺出了道道血痕!
可是云照雪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反而沉下手腕,离长空剑更近了一步。
到了这一刻,斯若愚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之处。
“不好!”
将内力收束至丹田,斯若愚收手便想撤剑后退。可是就在他使力时,他的剑却被锁得纹丝不动。
惊讶地看向剑身,斯若愚这才发现就在自己想要撤退的瞬间,惊丛剑便在云照雪内力指引下紧紧缠住了长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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