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里,丁凌泉禁止紫云弟子讨论秋臻,为的就是不再让那些污言秽语打扰这位曾受所有弟子尊敬的旧人。
可现在,身为秋臻之女,秋望舒不仅不知感恩,还用这样的话语质问丁凌泉。越想越替替掌门感到不值,一个紫云弟子接着愤愤不平道:“这么多年,只有掌门相信你母亲的清白,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你,你现在都听到掌门的话了,却还执意要恩将仇报么!”
“恩将仇报?”
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秋望舒轻轻地扯起了嘴角。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恩,他们觉得自己要报的究竟又是什么仇?
心中的讽刺逐渐上涌,秋望舒反问紫云弟子道:“我只是想要一场比试,你们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仇?”
“你!”
紫云弟子的怒喝被丁凌泉压下,丁凌泉并没有回应,而是盯着秋望舒的眼睛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若是不比呢?”
五指在秋望舒面前展开,她毫不避讳地点破了秋望舒的心思,“你就觉得能坐实你对我的猜想了,是么?”
“坐实当年,是我千里迢迢赶去濮州,然后用这只忘恩负义的手,亲自杀死你母亲的猜想。”
抬起的手从秋望舒眼前划下,明明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但秋望舒却觉得,这个微曲的指节穿过十年前的狂风骤雨,重重地敲击在了自己的心上。
“阿望——!”
林恣慕和玉小茶担忧的呼喊被座中众人的惊呼所盖,刹那间,金石之声骤然响起,可这清脆的动静却并不来自斯玉声放下的酒盏,而是来自更星出鞘的声音。
“更星剑……果然是更星剑!”
墨蓝幽光自袖间挥出,琼浆狼狈地被剑风搡落一地,在丁凌泉平淡到了近乎漠然的目光中,更星剑以裂风之势击向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
剑尖离那皮肤只剩一寸之时,紫云弟子纷纷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地从席间跳出,拔剑逼向秋望舒!
可惜她们快不过秋望舒,也快不过易君笙掷出的酒杯!
石榴红将紫色的衣袍染出一片深色,而紫云弟子也因这刺破骨肉的重击而摔倒在地!
剑风振起丁凌泉华贵的衣袍,秋望舒的眸光也愈发凌厉!就在更星剑即将刺进血肉之际,背后却突然响起一声冷喝。
“住手——!”
祝融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望舒仍置若罔闻地将剑刺下!
幽蓝剑光划过衣袖,丁凌泉却不知为何仍旧不躲。她的坚持并没有换来更星剑的停顿,几滴鲜血顺着手指流下,眼见更星剑就要往血肉更深处刺去,背后却再次响起了像杯盏倾倒般的“叮当”声!
这一次,秋望舒停下了。
似乎猜出了那阵“叮当”声的源头,秋望舒的手腕顿在空中,而丁凌泉也在此时开了口,“阿望,停下吧。”
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丁凌泉小声地对身形僵硬的人道:“你下不了手的。”
说完,她后退一步,抬起只受了皮肉伤的手,意有所指地指向了秋望舒身后。
在身后五步处,意欲赶往秋望舒身边的玉小茶,林恣慕和苏临镜被闪烁着银光的绳索牢牢缚住了,而易君笙也被武林盟弟子拦在了座席边。
秋望舒没有真正见过寒山索,可她却见过寒山索在秋臻身上留下的伤痕,镶嵌在绳索中的细密银线冒着丝丝寒光,秋望舒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绳索,足以割破她们的血肉。
看着缓缓回头的秋望舒,祝融潜寒声道:“你敢动一步,这寒山索便再紧一寸。”
寒山索,是潜龙门用来锁住罪大恶极之人的宝物,可现在这宝物却出现在了苏临镜和其余几人的身上。
因为她的挣扎,寒山索又勒紧了几寸,看见这一场景,祝融潜身边的徐隐枝仿佛再坐不住似的,倏然站起身来。
不敢置信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祝融潜,苏临镜颤声问道:“师父!”
苏临镜是祝融潜最拿的出手的弟子,她向来顺从,又何尝受过这近乎折辱的对待。然而祝融潜却对苏临镜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是冷着脸对其余弟子喝道:“来人,将那逆徒身上藏的剑法取出!”
寒山索越勒越紧,即便再讨厌苏临镜,徐隐枝也再站不住了。她急忙赶到所有持剑弟子之前,躬身劝阻道:“师父!即便她有错,也该提回门中审问!”
可听了这句,祝融潜却更是沉下嘴角。皱眉看了一眼仍然静立于更星剑之后的丁凌泉,祝融潜回头,毅然对弟子催促道:“动手!”
“你们若不动手!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姐!”
听了这一句,潜龙弟子的脸上露出了些诧异的表情。掌门的意思是,若是将剑法取出,那大师姐的首徒之位也还能保住么!
这便是要保苏临镜的意思了么?
思及此处,持剑弟子即便再是为难也只能纠结地转身走向苏临镜。
这是他们敬慕的大师姐,可是今日,因为那几卷搅动风云的剑法,却像个罪人一般被捆在他们面前。
“对不住了。”
咬牙对苏临镜挤出一句道歉,潜龙门的一个内门师妹颤抖着将手伸向苏临镜怀中。
“阿临——!”
在玉小茶心痛的喊叫声中,剩下的两卷剑法被取出,由那内门弟子送至了祝融潜面前。
见状,作壁上观的斯玉声也几步赶来。和祝融潜一同打开了剑法,可是就在他们翻开第一页的瞬间,那薄薄的书页却像作弄人一般,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书页纷飞,如冬日的飞雪,也如十年前闪过法定寺的电光,而在掉落的书页中并无任何一字剑诀,有的,只是一行笔力遒劲的“变浊以为清,弄虚以为实也。”
书页全部落地之时,苏临镜催动内力冲破了寒山索的束缚,而其余两人也像早就清楚寒山索的解发一般,在瞬间挣脱了寒山索。
“你们——”
祝融潜还没回神,易君笙却也冲破了哑穴,挥袖用剑鞘击退了围堵在身边的众人!
用森冷的双眼看向丁凌泉,隔着倒在她和秋望舒中间的武林盟弟子,易君笙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向那愣怔的人问道:“丁盟主为何笃定继明山庄一定勾结他人私藏剑册?”
目光在秋望舒身上停留了一瞬,易君笙开口,早有准备般地问出了声:“难道是因为那三卷里,没有你当年,从秋大侠身上取走的一卷么?”
第124章 饲魂蛊反噬
什么意思……她莫非在暗指一直为师姐奔走的丁凌泉, 其实才是真正杀死秋臻的人么!
这一句话如惊雷重击在众人耳边,以至于在话音落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席间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
作为唯一一个局外人, 斯玉声先一步回过神来。挥开了歪倒在桌上的酒盏,他眯眼质问道:“少庄主此言何意!”
何意?
不动声色地瞥过秋望舒因为紧张而握紧的双手,易君笙眼中的坚定愈来愈盛。
自然是她要像约定的那样, 握着秋望舒的手陪她一起挥开当年那场风雨的意思。
收起眼底的暖意,易君笙正色道:“我指的是,十年前被打为正道反贼的秋大侠,实际上是因为青临门而受了不白之冤的人。”
目光移向丁凌泉, 易君笙一字一句地告诉在场所有人道:“而最后罔顾情谊, 与青临门勾结杀害秋大侠的,正是你们敬仰的丁盟主。”
“当年紫云剑派老掌门垂危之际,秋大侠返回中都, 而在那之后,她便背上了偷盗剑法的污名。”
一片哗然声中, 易君笙问出了或许曾有人好奇,但从未有人替秋臻问出的问题:“若是秋大侠当真有心盗取剑法,又为何这十年里,你和素华南三番两次都没能将人请回紫云剑派呢?”
闻言,丁凌泉身形不易察觉地一滞,眼神也不由地移向侧对自己,却不肯给自己一个眼神的秋望舒。
从前她与华南下濮州, 借的都是外出历练的借口。
而真正知道她们去了濮州的, 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师父和已经不能开口的秋臻外, 也只剩秋望舒了。
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恍惚,丁凌泉想, 所以,早在回中都见自己之前,阿望就想好要与自己冤仇相对了么?
丁凌泉的神情出现了几瞬的空白,而易君笙的话却还在继续。
“李慕舸从伏春城回中都时双臂尽废,带去的暗卫无一人回。而就在他回中都后半月,你便出关,接任紫云剑派掌门之位。”
“当日在伏春城斩杀秋臻,将李慕舸和剑法带回中都之人,究竟是败给秋臻两回的李慕舸……”
在众人的议论达到顶峰之际,易君笙也平静地丢出了最后的质问:“还是最了解秋臻,也让秋臻最没有防备的你?”
接二连三的质疑叫席间众人无一不楞在原地,若是说话的秋望舒,他们还能理所当然地拍桌大喝,可是现在说出这番话的是告水山庄的易君笙。
即便告水山庄已不如当年,可易君笙作为曾经六大门之一的继任人,她也并没有必要特意来抹黑丁凌泉。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了,回过神来的人先一步看向了丁凌泉。
兴许,她们当真是在西行途中,发现了当年的蹊跷呢?
见久久无人说话,一个不在中都三大门之内的男子腾地站了起来。他左看右看,见大家眼中已出现了几分质疑,他只能壮着胆子站了起来,顶着有些发虚的腿替丁凌泉反驳道:“荒谬……!”
他原本只是中都无名门派的小掌门,剑法平庸,无过人英姿,今日之所以能与几大掌门坐在此处,靠的就是丁凌泉的心善和赏识。
其余家门并不仰仗紫云剑派,可他不同。今日无论他信还是不信,他都得起来替丁凌泉发声。
有了这一声后,席间方才沉默的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更有甚者撺掇着丁凌泉,催她快些自证清白,给出一个解释。
七嘴八舌的催促落到耳边,丁凌泉却不慌不忙地笑出了声,随后便无奈地问道:“这便是你们今日前来的目的么?”
“我确实在师姐出事后接任了掌门之位,也确实对师姐的剑法有所了解,可是正如你们所说,师姐遇害时我尚在紫云剑派的隐修阁闭关修炼,除我以外,阁中并无他人,这叫我要如何辩白?”
“况且,师姐于我有如血亲,你要我如何去辩这莫须有的罪名?”
其余人或许会因为易君笙的话而动摇,但丁凌泉的弟子不会。在和丁凌泉朝夕相处的这些年里,她们就和当初的秋望舒一样,从未对丁凌泉产生过半点怀疑。
紫云剑派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站起。他们正是年少恣意之时,不会像其他人一般顾虑颇多,畏首畏尾。青涩的脸上满是为掌门感到不值的不平,他们持剑怒指易君笙道:“我们又怎能知道这不是你们为了期瞒武林编出来的谎话?”
“没错!”
话音落下,方才第一个为丁凌泉出头的男子便赶忙将矛头重新指向了秋望舒。他不敢得罪祝融潜,不敢得罪告水山庄,也不敢得罪百影门,但是他想,既然丁凌泉方才没再露出要保秋望舒的态度,那他便也有了可以指摘之人。
“是这罪侠之女颠倒黑白,勾结继明山庄,妄图颠倒武林!”
“诸位若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闻言,潜龙门的弟子以及武林盟与苏临镜相识的弟子都纷纷附和道:“是,师姐,现在交出剑法还来得及!武林盟不会错怪被蒙骗之人!”
形势再次倒转,方才旁观的人也不得不附和起这些高呼的弟子来,呼声愈来愈高,跟着弟子们一起持剑朝向秋望舒仇视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被蒙骗之人?”
眼中现出几分讥讽,易君笙打断了这些人云亦云的呼声,寒声道:“若是我说从一开始继蒙骗她人的,就不是她呢?”
说罢,她没有犹豫地从袖管中取出了一枚骨哨。
那是业梧心当年从叶海尘身上取下的骨哨,这不止是万骨枯的象征,更是万骨枯领头之人的象征。
骨哨露出一角时,秋望舒呼吸一顿,伸手便要阻止。可是这一次,易君笙比她更快。
骨哨吹响后,只听一声爆裂之声,随后御风楼的檐顶竟被炸出了一个能容两三人通过的洞!
瓦砾四处飞溅,秋望舒用剑将丁凌泉逼退几步,众人也纷纷离座躲避。窸窸窣窣声自檐顶响起,众人眯眼抬头,看见有三人逆光从檐顶飞速跃下!
就在他们跃下的瞬间,席间也响起了一阵诡异的乐声。
乐声低沉悠远,虽有些沉涩磕绊,但是在一片杂声中也不能被轻易忽略。
仿佛听到了乐声中带来的长风,秋望舒想起,这是在合虚幻阵中听到过的口弦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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