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是2033年的11月17日,程数当着罗芸的面登陆程烁冬的账户,揭穿了罗芸的谎言。罗芸这才承认,她骗了程数。
程数问,这个愚蠢至极的骗局是你一个人策划的,还是和程女士一起策划的。
罗芸回答了后者。
程数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激动。
原来,她和叶眠的婚姻是源于一场骗局。
一场可笑至极的骗局。
知道了这一切后,她又该如何面对叶眠?
其实这些年,程数的精神压力一直很大。程女士的“病”,裴笙的病,照顾孩子的重担一直压在她身上。
她就像一根紧绷着的弦,先是记忆提取的实验失败,裴笙病情好转的希望再度破灭;后来又被告知困扰她足足八年的心结——程烁冬的病是假的,仅仅只是为了骗她去结婚。
轮番的打击,让程数一时间无法接受。
大脑启动自保护机制,于是三天后,她睡醒时忘记了这一切。
记忆的机制很简单,当外界契机刻意去引导时,尘封的记忆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翻涌而上,将岸边的事物搅成一滩烂泥。
程数头痛欲裂,脸色也几近惨白。
罗芸露出一丝不忍:“小千。”
程数咬牙:“您就没有一丝愧疚吗?骗了我整整八年,甚至是拿我妈妈的生命……这种严肃的话题当作谎言。”
罗芸淡然道:“我已经等了你妈妈很多年了,在你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开始等她。我还能活多久?你妈妈还能活多久?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等下去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妈妈也默许了这种做法,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觉得呢?”
你们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方式,而不是这种又极端又可笑的骗局,来欺骗我。
程数额上因为头部剧烈的疼痛而不断冒出冷汗,她掐住自己的手腕,企图用手腕处的疼来缓解头部的痛感。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疼痛让她暂时无法发出声音。
罗芸像是一直找不到倾听者,终于有一天可以向她人诉说她见不得光的爱意一般。她抿了一口咖啡,露出悲伤又幸福的神色:“你妈妈在高中的时候是班里的纪律委员,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小女孩。她喜欢扎着两个麻花辫,她的眼睛永远都是炯炯有神的。她很善良,乐于助人,还有一点刀子嘴豆腐心,很可爱。
“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她喜欢班长。”
说到这,罗芸眼底闪过一抹恨意,转瞬即逝。她又低头看着杯中的咖啡,甜蜜道:“我知道她喜欢喝卡布奇诺,喜欢吃炒得脆脆的土豆,还喜欢喝三分糖的茉莉奶茶。
“你也喜欢喝三分糖的茉莉奶茶。我只有在发现你和你妈妈的相似点的时候,才会对你产生一点爱屋及乌的感情。”
程数忍住痛意,艰难道:“程女士知道吗?知道你……喜欢她吗?”
罗芸恬淡幸福的神色瞬间僵硬:“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啊,我只是想站在她身边陪着她而已。她不用知道的,我不想给她造成困扰。”
“不矛盾吗?你做的这一切不都是想让程女士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用?”程数嗤道,语气也夹杂着怒意。
“她是你妈妈,你一天到晚称呼她为‘程女士’,你有尊重过她吗?”罗芸也逐渐提升音量,“你妈妈这些年脾气变坏,有多少是因为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程数深呼吸,企图恢复理智,可是脑子里无数的记忆片段、无数纷繁杂乱的想法思绪几乎要将她淹没,不将她窒息绝不善罢甘休。
罗芸喜欢或者说暗恋程烁冬,早就成为了执念。能够坚持这么多年,靠的到底是什么,估计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此时,罗芸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这么多年了,她无论什么想法都一直压在心底,没有人可以倾诉,现在这道阀门被打开,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她强调,程烁冬从她高中认识的那个活泼开朗、可爱有趣的小女孩,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有程数。他们两个是造成程烁冬变得和她记忆里的女孩不一样的罪魁祸首。是他们毁了她心爱的女孩。
末了,罗芸终于戴回了那副温柔知性的面具,她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温声道:“所以小千,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吗?”
两幅面孔轮流切换。
程数可以肯定,罗芸疯了。
这么多年过去,罗芸的心态早就不正常了。
她不想跟疯子交流。
“罗医生,你喜欢我妈妈,对吗?”程数点开录音软件。
罗芸愣住了,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是的,我喜欢你妈妈,我……爱她。”
“爱”字说得很艰难,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勇气亲口向程烁冬表达爱意。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她已经藏了太久。
程数将这段录音播放出来,平静地陈述道:“您在我这里的信任度已经趋近于零,并且您的欺骗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希望您之后的所有决策,可以看在我有您的把柄的份上,尽可能避免对我产生困扰。”
罗芸的脸色瞬间煞白。
程数深吸一口气:“介于您的前科,也请您避免对我的妻子和孩子造成影响,合作愉快。”
第49章 忘记自己
叶宅, 书房。
“跪下。”叶承则厉声道。
叶黎站在书房中央并未动作,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漫长的沉默后,叶黎才缓缓开口:“我没有错。”
叶承则面上不露悲喜, 命令道:“把我的拐杖拿过来。”
他腿脚没有毛病,这根黄杨木的拐杖向来只有一个作用。
叶黎依旧没动。
叶承则面色逐渐阴沉,他说:“先斩后奏?这几年,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叶黎:“这只能怪您手下的人发现的太晚,毕竟我没有通知您的义务。”
叶承则被叶黎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他霍然站起,声音气得发抖:“你千不该万不该, 将你妹妹也牵扯进来!叶黎, 你妹妹在你眼里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吗?”
数十年来,叶承则将叶眠的身份藏得密不透风,生怕网络上的风吹草动会影响到他的小女儿。他希望眠眠能做一个纯粹的人, 坚持她所热爱的事物。而不是被人贴上“二公主”的标签,将她本人的光芒完全覆盖掉。
没有钢琴家想面对这样的局面——网友们一提到她的名字, 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背后的资本。
并且,“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公众人物的任何一个“把柄”都会促成一场互联网的狂欢。且不论参加综艺会不会让叶眠背负上“不务正业”的骂名,后续她的家庭背景一旦曝光,对叶眠的名声无利、对钢琴师的事业无利,获利的只有节目组。综艺自带极高的话题度, 可叶眠呢?谁来堵住悠悠众口?
可笑的是, 促进这一切发生的是叶黎。叶承则给叶黎立的家规,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无私、无条件且无保留地爱妈妈和妹妹。可最后, 他培养出来的只是个冷血无情的商人。
叶黎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是眼神有些失焦:“您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
叶承则怒极反笑,他径直走向叶黎。
叶黎平静地注视着他,浅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喜怒不形于色,叶承则教的,叶黎掌握得炉火纯青,甚至更出色。
紧接着便是一道猝不及防的耳光,叶黎被这毫不留情的力道打得微微偏头。
冷白的脸颊顿时印上红痕,叶黎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一般,毫无反应。
这让叶承则的怒火愈烧愈旺,又是一道并未收力的掌掴。叶黎的银框眼镜被打飞,气势颓废了些许,但她依旧站得笔直。
“我会尽量控制住舆论,不会让眠眠受到伤害的。”叶黎的声音夹杂着些许不自然的抽气声。
“这种轻飘飘的话,也可以算得上是保证吗?”叶承则收手,“你太让我失望了!”
叶黎目光涣散。
“有的时候我也想问问您,眠眠可以走她喜欢的道路,不被冠以任何标签。我呢?”叶黎闭眼又缓缓睁开,“她是你的女儿,我是什么?你的作品吗?”
叶黎继续道:“您在不满些什么?不满在我身上看到了您的影子?”
叶承则因为叶黎伤势起的恻隐之心在一瞬间熄灭。
叶黎淡然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角:“这都多亏了您,诲人不倦。”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叶承则霎时间气到头晕目眩,他大步迈到书柜边,拾起那根拐杖。
“跪下。”叶承则下了最后通牒。
叶黎的身形晃了晃,不知是腿软还是终于屈服,她双膝跪地。
“我是想利用眠眠的热度,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我为我的恶劣感到羞愧。”叶黎说,“但是,事已至此,没有改变的余地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也是您教的吗?我需要热度,所以我利用了眠眠……”
叶黎没法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叶承则抬手,拐杖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胸腔传来剧痛,叶黎的脊背因为疼痛而弯曲,片刻后又艰难地挺直。
她说:“这是我应受的惩罚,我错了。”
*
一墙之隔,叶眠捧着相册带着两个崽崽帮裴笙回忆过去。
程数因为“急事”先行离开了叶宅,叶眠虽然有点不满,但程大果看起来特别严肃,所以叶眠还是善解人意地同意了,并叮嘱老婆早点回家。
她翻到全家福的那一页,不全,因为小枫姐没在。
裴笙一个一个指认:“老头子。”她指了指最边上站着的叶承则。
“小黎,眠眠。”是她的两个宝宝。
接着,裴笙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类团子,和照片上的小女孩对应,最后依次得出了正确答案。
“程程,橙子,柚子,还有小祈安。”
裴笙指尖落在照片上的最后一个人——那位优雅的老太太身上,思考了很久。
久到叶眠开始感到恐惧。
裴笙不解道:“她是谁呀?”
叶眠手背被自己的眼泪烫了一下。
裴笙记得家里的每一个人,却把自己给忘了。
上天命令她一定要忘记一个人,于是她忘了自己。
裴笙说:“她怎么跟我的宝宝们站在一起?”
叶眠抽泣不已,哽咽道:“妈妈,我们不看了……”
裴笙又说:“我总觉得我们家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说完,裴笙走到房间的那面全身镜前,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
然后有些困惑地看向叶眠,又问了一遍:“眠眠,她是谁呀?”
叶眠说不出话来,眼泪一滴一滴砸下。
叶橙安从衣柜里找出了一张叠好的床单,小跑着过来塞进叶眠手里:“妈咪,我们把镜子都遮起来吧。”
叶眠点点头,把印着大红牡丹的床单抖开,挡住了镜面。
看着鲜艳的布料和浮夸的图案,叶眠又破涕为笑。
叶橙安松了一口气,幸好拿的是大红花床单,如果拿的是那套灰色的床单,估计会让妈咪心情更差。
程柚年说:“奶奶,你想看我跳舞吗?”
年年成功地把裴笙的注意力从“镜子里的陌生人”转到了“自家可爱的小团子”身上。
*
两个崽崽留在裴笙的房间,一个搬来棋盘,要教奶奶下棋,一个把阿姨刚刚剥好的葡萄柚喂给奶奶。
叶眠抹了抹眼角,调整好情绪,离开了房间。
她得去告诉姐姐——妈妈把她自己给忘了。家里的镜子都得尽快拆掉,不能让妈妈再看到了。
可是,刚到叶黎的房间,就听见门内传来的争吵声。
叶眠偷偷将门缝拉大了些,岳遥的声音率先响起。
“你爹下手够狠啊。你说你何苦呢?偏要跟我对着干,现在遭报应了吧?”
报应?叶眠只听到后半句,对岳遥的厌恶之情又上升了几个level。
叶黎估计是不想理岳遥,没说话。
岳遥还在喋喋不休:“你折腾那娃综,也不看看人家想不想跟你复合。你把你的婚姻跟利益捆绑在一起,是能说服你爹,那能说服人祁枫岚吗?说真的,我还蛮喜欢她拍的戏的,咱三个要不然一起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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