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见少卿面色一顿,随后咬牙切齿起来,方欲施术将屏障破开,就见弦锦衣冠齐整的出了营帐。
她见弦锦撤下结界,笑吟吟地将她请了进去,不着半刻,常珺又见玄又探头探脑的进来。
她闻见少卿斟酌两下,抖着手开口:“前些日子我在翎华殿翻出本剑谱,上头有几个招式令我不解,故而前来找你,看看你有何见解。”
常珺见着玄又面上明显一愣,看少卿如看白痴的眼神。
不待玄又开口,她望见弦锦轻笑一声:“不承想这么些年过去了,青帝还是这般醉心剑术,果真担得上初心不改,真真是令我佩服。”
常珺望着少卿僵在原地,又僵着脖子回首去看笑盈盈的弦锦。
又听弦锦说:“我也是个专修剑术的,可惜过几日就要随勾陈大帝出征,不然怎么也要说同青帝切磋切磋,共同探讨一下那剑谱上的招式。”
她见弦锦十分惋惜的摇头,“再者,白虎主君做判官,定是公私分明的吧?”
少卿在这二人一番配合之下,只得讪讪地笑笑,缩着脖子退出了营帐,常珺将这些瞧得清楚。
她不免心下诧异少卿还有这么一面,又见弦锦和玄又似乎同她关系极好。
常珺陪着少卿一路朝前,直至走进一处比之四周营帐还要大上许多的帐中,她望见扶柏坐于首位,面色不善。
她的下首依次坐着诸多银甲战将,皆是颤颤巍巍地缩着脖子。
常珺见少卿凑到玄又耳边,“昨夜又陨落一个,是无狐氏。”
而后茶盏碎裂的声音和扶柏的厉喝一道响彻在整个帐中:“前日是有熊氏,昨日是无狐氏,今日又要轮到哪个氏族?!”
陨落?什么时候死人了?
常珺一时间不知面前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第139章 前尘
可还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光景再度变换,这回显现在眼前的是座平顶山,山上伫立一柄斧一面盾,直直没入山体中。
骤然一声厉喝炸在耳边:“宣紫宸殿勾陈大帝!”
常珺见扶柏的箭矢勾住一俊美男子的衣领,带着他躲过直冲后心而来的箭矢。
她听见扶柏急急布下道道诏令:“宣东极青华大帝!宣钟山帝君!宣文昌帝君!宣文华帝君……”
但听常钦朗声道:“有请文昌华阳前来一助!”
而后常珺就见随着道道祥光落地的诸位帝君大帝面上皆是一僵,对着来者整齐划一的拱手行礼,道一声:“见过文昌华阳。”
华阳眼风一扫,吐出两字,“废物。”
那有头有脸的大帝帝君又是整齐划一的道一声:“帝君教训的是。”
不知怎的,常珺望着眼前的场景,莫名觉得好笑。
未等她笑出声,就见着少卿一柄属镂横贯半个平顶山混乱的战场,钉在正争吵不断的诸犍帝君和钟山龙神脚下。
而后就见白泽帝君横叉一脚站在二人中间,好声好气的劝:“哎呀,莫吵莫吵。”
眼前忽而虚无交替,识海中陡然传来的疼痛教常珺忍不住痛呼出声,不过两息,她就觉识海中那股撕心裂肺的痛忽的就消失不见。
再回神,就见玄又和弦锦倏地自那巨大的盾斧之中弹出,原先亮闪闪的银甲已被鲜血染红, 二人都似是从血水中浸泡一遭出来似的。
常珺见少卿飞身上前,绷着脸接住二人时,本锐利扫过战场的眼神忽而就怔了一怔。
常珺凑得极近,清楚地瞧见她眼中莫大的惶恐。
常珺不知她在惶恐什么,但听玄又半睁着眼,强撑着抓住她的银甲一角,自牙缝中挤出声音来:“莫要多想。”
先前一闪即逝却被她抓住的念头骤然变得清晰无比,转瞬间就同现状串联在了一处。
常珺不知自己是为何能轻而易举将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儿串联在一处,可她直觉上方一想起,就已经自觉将两件事系在了一起。
莫要多想什么?
常珺蹙着眉,心下估摸着,朦胧间觉得,玄又吐出的话,应当是和她有关。
‘它还是你的剑’
‘莫要多想’
九死一生,量劫。
会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儿么?
常珺现下思绪混乱一片,诸多疑问不解萦绕在心头。
眼前忽而又变了,处在一厢房中,屋中只燃了一点烛火,隐隐绰绰,看不清人脸。
常珺分神间,听见少卿斟酌着吐出一句:“你们的命魂都这样不值钱么?”
而后就见玄又砸了个茶壶过去,“你才不值钱!”
少卿嬉笑着开口:“我此前怎就没发现你是个情种啊?你俩做的这些个事儿,可比那些个常在三生石边立下山盟海誓的神族还要疯。”
常珺见着玄又扫了她一眼。
“青帝过誉了,论情种,论疯,上界除了那些与共工上君一战时殉情的大帝帝君,谁能比得上你?”
“将自个儿命魂放在常珺识海,用识海养常珺的神魂,以神魂养常珺的命魂,稍有差池,你也得同她一道陨落。”
玄又用手支撑住下颌,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同我说说,如今这上界,有哪位仙家神族能有你青帝疯啊?”
“比不得玄帝自互相利用到随便送自己的命魂。”
“谁和她互相利用了!”
……
在说什么?
常珺只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养魂?
常珺?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眼前二人嘴唇张张合合,可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常珺已然听不清二人往后的交谈,自那声养魂起始,她就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嗡鸣一片。
‘它还是你的剑’
‘莫要多想’
九死一生,量劫,养魂。
这到底都是什么?
她怎么听不懂呢?
耳边嗡鸣着,识海昏沉一片,眼皮却是越来越重,常珺竭力想要睁开眼,想要听清玄又和少卿的交谈。
可那是无用功,她的眼前终究还是被一片漆黑覆盖。
漆黑中,常珺只觉五感正被剥离,她什么也觉察不到,什么也思考不了,像是埋藏在黄土深处的尸体一般,无法去做任何事。
不晓得是过了多久,识海中的浑浊终于被拨开,眼前陡然被亮光照射,晃得常珺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她听见了一声漫长的叹息,随后身子便像是被钩子勾了过去似的,直到在一处平滑的镜子前停下。
漆黑如墨的长剑伫立在眼前,常珺认得这是谁的剑。
是玄又的墨阳。
“九死一生。”
她半睁着眼,眼前朦胧一片,似是被白雾遮住一般,她听见玄又虚虚叹了一口浊气,苦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甚么还有一生,七十四劫,就教你神陨,倘若是少卿问起来,我到底该如何才能瞒住她?”
常珺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挣扎着,挥了挥手,细若蚊吟地吐出声音来:“别告知她。”
她听见玄又嗤笑一声,嗓音中似是淬了寒霜。
“为何不告知她?涂山氏女君神陨,于情于理,都是要告知天帝,但由华胥氏少君转告,也不失礼数。”
不待常珺有所反应,神魂一闪身便被墨阳收拢进剑中世界中,不过片刻,她就见一闪着亮光的碎片被她的神魂吸纳了去。
她听见玄又苦笑自语,“轮回境的碎片,追溯前尘来事,还盼着这碎片能稳住你破破烂烂的神魂,至少能撑到她回来。”
涂山氏女君,量劫,神陨,养魂。
随着那闪烁这流光的轮回境碎片落进神魂中,常珺眼前忽而闪过前尘往事,桩桩件件,数个人影,都是她自己经历过的,都是她的故友。
识海似乎涨大了数倍,魂魄也是金光四溢的流转。
常珺忽而弯唇笑了笑。
是了,她就是常珺。
胜邪是她的剑,常钦的阿姊是她,青丘涂山氏女君是她。
度不过量劫的也是她,少卿此前养魂的,也是她。
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前尘往事,参杂着少卿后来的记忆。
第140章 九幽
安魂香与九节香似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一直在香炉里燃烧,积落半个矮几的香灰被缓缓抹去。
凤凰神火栖息在烛芯上,屋中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怎的就醒不过来。”
少卿于屋中来回踱步,眉间愁绪浸染,身上的衣袍仍旧是几日前围剿饕餮时的那件湛蓝衣袍,肩上的血渍早已变成了深褐色。
“我估摸着,她应当是受了太多的前尘往事,一时间沉在里头,醒过来,应当还有个几日的功夫。”
友一凝放下茶盏,捻起案边的水纹信纸抖了两抖,将落在其上的灰尘抖下。
闻见她的声音,少卿忽而转头,“你参透了定数,可否入了她的识海?”
“我是参透了定数,可你如今叫我入她的识海,还是有些难。”
友一凝施施然开口:“毕竟那是她的识海,我入了进去,不晓得会对她造成甚么伤害,现下上策,就是等她自个儿清醒。”
少卿眸色一暗,还未说出什么,便被扶柏拽着在蒲团上落座。
“此前光顾着常珺了,倒是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扶柏低声骂着,“你也是个闷葫芦,也不晓得提一嘴,这些年光长岁数,倒是忘了长嘴了是吧?”
“甚么长嘴,我看是哑巴了。”立在墙边举着飞景罚站的玄又嗤笑一声。
不等少卿怼回去,淡淡瞥过来的弦锦先开了口,“闭嘴。”
“噢。”
少卿啐了一口,“该!”
“消停点!”扶柏掐着疗愈术,险些给两人一人一个巴掌。
想她这老妈子当的,真真是万万年如一日。
劳心劳累的扶柏叹了口气。
几个蒲团拼在一起,仰躺在其上的常钦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友一凝顺着笑声望去,对着常钦嘿嘿一笑,“常钦,如今极地,华阳也在,我下来前,她还同我交代了两句。”
常钦头一偏,“别说!我不想听。”
“那正巧,我估摸着常珺醒后,华阳也应当会下来,将你捉回去,到时,由她亲口同你说,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友一凝就见常钦忽地弹起,“你做什么去?”
“我收拾收拾包袱,躲一躲。”常钦抬手掐诀,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还是莫要想着逃了,”忽而念起华阳同她提过一嘴的少卿道:“她在你神魂上烙了她的神魂烙印,你可逃不到哪儿去。”
常钦啊了一声,咬牙切齿,“她真卑鄙。”
少卿望着她,无语至极。
上界这般多的仙家神族,也就你敢这样说。
少卿偷摸着朝罚站的玄又递去一个眼神。
扶柏望着二人挤眉弄眼的模样,手上痒了痒,到底还是没一巴掌糊上去。
天光换了几轮,水纹信纸张张递至下界,说的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友一凝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晃着信纸,打着哈欠去看榻上仍旧紧闭双目的常珺。
思索再三,她还是上前几步,抬手点在常珺额间,不着片刻,就发觉常珺的识海中似乎掺杂了诸多不属于她的气息。
友一凝当即扭头去看少卿,“你用甚么养着她的神魂?”
“识海,”少卿神色霎时紧张起来,“出了甚么事?”
“倒也无碍,我估摸着,她应当将你的此前的所见所闻也看了一遭,故而才会到现在还未醒。”
闻言,少卿顿时松了口气。
九幽天光阴暗,显得值守的神族面上也是阴沉沉的,瞧着就是些脾气古怪的神族。
常珺自墨阳剑中世界探出一缕神识婉转地朝外看去,却见玄又整个人都隐在阴影中,双手环胸,闷闷地望着置于桌案前的册子。
常珺只探了一缕神识出来,自然瞧不清那册子上到底写着什么。
于下界的民宿中见惯了玄又嬉笑的模样,常珺倒是忘了她年少私下里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是为何变成这样的?
纷乱的回忆蜂拥而来,一时间竟叫常珺没能立即记起从前的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常珺就见稍显稚嫩的少卿跌跌撞撞地迈进九幽的殿门。
常珺见她鬓发散乱,浑身狼狈的越过桌案直直揪住玄又的衣领,嗓音喑哑:“她在度量劫?!”
玄又抬着眼,淡淡地开口:“她没度过去。”
少卿厉声问:“你为何不拦着她?”
“你同她在一处的时日最长,应当是最清楚她的性子,她若是打定了主意,我能拦住她么?”
玄又挣开她的手,抬手招来墨阳,“我将她的神魂收拢在剑中,你若是相见,还能见着她最后一面,你若是不想见,那我便在……”
“别废话!”
少卿急声打断她,期盼着墨阳剑中探出的神魂。
岁月过去太久,常珺倒是忘了自个儿当时是如何说的,只记得少卿狼狈的模样。
年少的人掩藏不住情绪,双手发颤地想要碰到她,却只是无用功,只得抖着嗓音轻声问,“常珺?”
常珺藏在自己曾经的壳子里,看着曾经的自己无奈地朝少卿摇头,现下,常珺终于想起自个儿当时是怎么说的了。
她记得她对少卿说:“华胥氏少君,你要记得你是个华胥氏少君。”
可年少的人儿置若罔闻,通红的眼眶盯着她,颤声道:“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是去度量劫,为何非要骗我说是西天论道?”
71/123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