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个小兄弟应该不是被带往咱们这边了,不管袭击的东西是不是宋煜,兽类捕猎,已撕下猎物肢体尝到血腥,怎会有耐性拖着余下部分跑出这么远来下口。”林旸一路闲谈,依然未忘记正经事,双眼时刻关注着周遭,可惜四处尽是平坦干净的土岩,连滴血迹都未见到,也不知其他人是否有所发现。
正说着话,忽听身侧清淡语声传来,“到头了。”
林旸顺着火折子的光亮向前看去,前头三五丈外果然是与地面同质的坚厚灰墙,除非那东西叼着人钻进了墙里,她们这个方向已无路可走了。
林旸叹了口气,她这趟已是仁至义尽,只能怪那少年运气不好,正要拉着洛渊折返,身侧之人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腕一翻反将林旸带了回来,“岩壁上有凿痕。”
林旸循声回头,凑近到洛渊身旁,果然在洛渊指点的位置见到几处凹陷的浅坑,浅坑并不显眼,边缘处平缓圆滑,显然已经历过漫长岁月流逝,被细风打磨成了现今这样。
林旸手指抚上,端详了一会浅坑形状,“这是凿甚么留下的,总不会是单纯的石头罢?”无人应她,林旸自然而然地思索观察,想着前人兴许会留下未凿净的地方,便自踱步向旁边走去,凿痕断断续续,未留下任何粉末线索,却始终延续向前,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林旸顺着坑印走出五丈,不由暗自心惊起来,这些痕迹向上方两侧延伸而出,似乎遍布了整扇山岩,若真有人在上面凿铲什么,所需的人力便不是一点半点了。
“这也凿得太干净了,莫不是有人在此留了份天书?”林旸仰头向上眺望,火折子的光亮却照不出更远了,她随意胡言出一句,没想到身侧之人竟当真接了她的话去,“或许。”暖黄的微光慢慢扩散后退,洛渊将火折子高举过头,山岩上的刻痕得以入目更广,似是连接成形的线条,又像全然没有规律,碍于地底黑暗浓重,并无法将全貌收入眼中,“兴许是古楚国的壁画图腾。”
林旸一点便通,“你是说这里也是那脾性古怪的楚王留下来的?”林旸在楚王陵中没少吃苦受累,是以对这个死后惨遭曝尸的国君非但没有同情,反倒颇具微词,“人死都死了,布下这么多迷雾机关,还不是被枕边人算计了干净……”正说话间,余光忽然瞥见远处黑暗浓处被一线白光疾然撕开,转瞬便消失不见,快得像是久处地底产生的幻觉。
“方才那是……”
“响箭,有人求救。”
林旸还想与洛渊确定一下,对方却已拉过她的手腕,足尖点地向那处掠去,林旸很快跟上,神情间仍有疑惑,“合着那姓宋的校尉是与我们一人分了一支哑箭?”
话中虽有微词,林旸却很清楚情况紧急,方才那支响箭的角度太过古怪,非但没有声响,整支箭几乎是擦着地面过去,显然发箭人那边的情况已万分紧迫,甚至连手都不及抬起便慌里慌张地将箭射了出去。
两人惦记着发箭人性命,足下行得飞快,很快便听见了沉闷遥远的水声,又走过半盏茶功夫,一路延展的岩壁突然凹陷进去,突兀地露出一个空洞,渐响的水声便是从中传出,两人脚步不停,直接进入,湿润阴凉的水汽随之迎面扑来,流水声像是破开了一层壁障,骤然变得清晰起来,脚下山岩逐渐碎裂,变为碎石砂砾的浅滩,不远处一条地下暗河横贯其中,奔腾咆哮,流水激鸣,仿佛一条黑龙横卧眼前。
林旸与洛渊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怪不得下来后久未见到那条声势浩荡的地下水脉,原是与她们在一面山岩的两侧,到此才重新接连相通,沿河向上便是那座阴诡恐怖的楚王陵,响箭亦是自那个方向射出,两人一路疾行,片刻后见到支流交汇的浅滩,先前那些嗜血丑陋的巨蝠早已不见踪影,由此上岸后不过半刻钟功夫,一座当中裂开的宫殿便于黑暗中显出形体,宛如一只死而不僵的巨兽,内里的断壁残垣如脏器般显露,却不知里面封着的那些东西都钻到了何处。
洛渊于黑门前放缓脚步,凝神感知周遭,黑暗在此愈发厚重浓稠,连光线都被吞噬,火折子只能照亮身前五步,林旸将火折子高举,亦步亦趋地随在洛渊身侧,“方才那道亮光应当便在附近。”
楚王陵早已在地裂中半塌,地面尽是互相堆叠的残垣石块,遮挡视线,林旸随洛渊寻找不过片刻,便自觉拉住了对方袖摆,压低声线道:“分头找罢,这里遮挡视线的东西太多,再不快点人便没救了。”
洛渊微微蹙起眉来,林旸早猜到她这副反应,弯着笑好声好气地哄她,“我一定万分小心,若遇见危险,一定第一个喊小美人来救我,好不好?”
洛渊微抿着唇,沉默片刻,终于妥协,认真注视她道:“你要小心,以自身安危为先,若是遇见危险,切莫独自过去……”
林旸听着这人细致关怀的言语,不禁失笑出声,“知道啦,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这么不知轻重。”
洛渊默然不语,显然并无与她玩笑的意思,静觑林旸片刻,终究无法狠心责备于她,纤密的长睫缓缓垂下,遮去眼底神色,“你不是孩童,却从不愿听我的话,几次以身犯险,以致落下这般重伤,你教教我,我不懂医术,要如何才能救你?”
林旸眼底的笑慢慢敛起,洛渊声线中的无力失落,她并非不懂,只是她一向行事如此,不看重别人更不看重自己,内伤外患几已成为家常便饭,也忘了在这人眼中自己受任何伤都是牵连于她的。林旸心上一酸,像是被人当胸捶打了一拳,胸口滞闷得有些难受,想要开口安慰于她,却又不知当如何与她保证,“小美人,我……”
“我明白。”洛渊长睫轻颤,眼底深处藏着隐忍了然,轻声开口道:“你不必与我承诺,我只是想你多顾惜一下自己。”
“嗯。”林旸低应一声,忽然倾身将洛渊拥入怀中,很快便又站直身体,歉然地与她笑笑,“我记住了,你放心,找不到人我会很快回来,不会令你久等。”话音未落,蓦地转身,鬼魅般向远处飘去。
林旸心中仍是洛渊眉眼低垂的模样,胸口隐隐泛着疼意,她不愿令洛渊担心,脚下便也愈发迅疾,双眼极快地扫过周遭,且寻且走,不多时便已深入到王陵腹地,不远处便是掩在诸间墓室中央的主室,车马兵俑的残骸碎了遍地,楚王尸首也早已不知压在哪块墓石底下,一道深痕撕开砖石直通下层,丝丝冷风如鬼呵气般撩人发丝。
火折子的光受寒气侵袭,已渐有转弱之势,林旸心中记着洛渊的话,并不轻易靠近,先擎高火折子向裂隙深处望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便给她发现出异常来,摇晃不定的火光下,几枚浅色脚印正印于浮灰之上,若不细看很难察觉,脚印并非出自一人,看来三人队中的一队不知为何全下入了这条玉脉深处。
林旸眉头微蹙,当初宋尘分明已吩咐清楚不许冒险妄进,若有发现待全部人汇合后再一并探看,这三人究竟是被甚么吸引才会决意入洞?
林旸半蹲下身子,下一层的脚印得以映照得更加清晰,这些脚印虽看着慌乱,却非遭人胁迫的步态,反倒是严格踏着方位往深处去的,那枚响箭难道是他们在里面碰见了宋煜后危急之下射出的?林旸觉得有些头疼,又不能当真扔下人不管,正欲返回去喊洛渊同来察看,余光里忽然瞥见甚么东西,林旸略一犹豫,身子向着裂隙深处低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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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两个人独处就能这样那样吗!(不是
第45章 悬尸
林旸俯下腰身,整个人贴近地面,将手臂探入裂缝深处,火折子的光亮受寒气压制显得愈发黯淡,林旸于摇摇欲坠的暗光中眯起眼来,她看清了那些脚印的走向,有几枚踏在已有的脚印之上,是全然相反的走向。
林旸眉头蹙起,一时不明白这代表何意,难道三人之中有人安全出来了?那剩下两人又在哪里,出来的这人是去向宋尘求救了么?脑中正运转得飞快,突然间臂上一阵大力传来,钳固着她向下拽去,林旸一时不查,竟顺势便被拖了下来,闷然一声摔在地上,她反应也快,甫一触地便以掌击地弹跃起来,然而这一摔终究失了先机,身子还未站稳,脖颈便接着被人钳了紧,对方力气极大,林旸被掐住的瞬间便已说不出话,并且那力道还在不断收紧,推着她向洞穴深处走去。
林旸被掐得使不上力,双手吃力地握住对方手臂,喉中艰难地挤出两字:“宋……尘。”
杀气浓重之人立刻身形一滞,仓促松开右手,林旸总算得以喘息,踉跄两步倚在墙上,止不住低咳,好一会才勉强开口:“你这人也太强横了,哪有上来便下死手的。”
黑暗中宋尘沉默良久,明显愧疚地吐出一句:“我方才未认出是你,多有得罪,还望林姑娘见谅。”伴随话语传出“哧”的一声轻响,一豆火苗跳跃着亮起,被递到林旸身前,方才袭击时他为占得先机,特意将林旸掉落的火折子踩灭了。
林旸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唇角一勾,笑吟吟地伸手接过,“是挺得罪我的,宋校尉可莫要忘了欠我的这份人情。”她还算记着正经事,刺了这人一句后便又回到正题,“你怎会进到这里来,跟着你的两个人呢?”
宋尘面色骤然阴沉下来,尚未来得及开口,视线忽然转向林旸身后,巨剑随着前冲铮地拔出,直冲那道黑影撞去,来人似乎清楚宋尘力气极大,并不与其正面抗衡,飞花落叶般绕避开他,一手揽住林旸腰身,轻飘飘地向后退去。
“停手停手,是我的……洛姑娘。”林旸感知到来人气息,立即便出声制止,宋尘方才险些误伤自己人,一听林旸出声随即收回剑来,来人却并不在意宋尘,目光上下扫过林旸周身,在触及林旸脖颈时倏地冷了下来,声线沉冷得厉害,“他伤了你。”
林旸闻言一怔,指尖下意识抚上脖颈,方才被宋尘扼过之处果然有痛感传来,想来是留下了淤青,林旸不怎在意,余光里瞥见宋尘,这人亦是一脸惊愧神色,那片淤青看起来如此可怕?
“意外,这里太黑了,我们没看清彼此便动了手。”林旸听着洛渊的语气不对,抬手偷偷摸上瑶光剑柄,好在洛渊的手未在上面,林旸松了口气,还是小美人好,温尔知理,内敛娴静,不像宋尘,急吼吼地便来打人。
“林姑娘倒是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不落下风,怎么在外人手中便轻易吃了亏?”洛渊清落落地觑看林旸,反问的语气很是有她平时讽刺人的意味,林旸便知洛渊是当真生了气,正心念急转地想话哄她,忽然间右手便是一凉,被一抹柔软精准覆上,牢牢抓住了剑柄。
林旸宛如一只被人提住后颈肉的猫,身子猛地一颤,便要将小爪子收回来,洛渊怎会放她,林旸只觉掌指间传来的力道突然加重,恰好控制在不会令她觉痛的力道,温温凉凉的甚是舒服,她顾及宋尘还在一旁看着,也不敢用力挣扎,乖乖由洛渊抓着爪子,正想再给宋尘使眼色叫他赔个不是,这般一瞥,却又给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面对两人的宋尘不知何时将手扼在了自己颈间,十指如虎钳般紧紧抓着,额上青筋暴起,满面涨红,十足十中了邪的模样,林旸欲要甩鞭子将他手臂拉开,洛渊却已先出手,右手指尖一弹,燃了大半的火折子将好击在宋尘虎口,皮肉被火星烫出“滋”的一声轻响,宋尘吃痛下立即便松了手,扶墙喘息不止。
林旸半挡在洛渊身前,并未急着上前,远远冲宋尘喊道:“怎么回事,你方才是被人附身了?”
宋尘抬眼看向两人,很快又垂下视线,脸上愈发涨红得厉害,“我误伤林姑娘,理应赔罪,望姑娘莫怪。”
“啊?方才是你自己掐自己?”林旸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看了他半晌,神情复杂道:“你这样又有何用,我不是说叫你记下人情了么?”她闯荡江湖这么久,各式各样的人也算都见识了大概,却从未见过宋尘这般死脑筋的人,令人无言得想撬开他天灵盖来看看。
宋尘也不知该再说什么,怕多说多错,只得默默看向洛渊,对方亦正冷冷盯视着他,面上不见情绪,片刻,转身向洞穴深处走去,宋尘见她默不作声地往深处走,面色方才突然变化,迟疑道:“等等……”
洛渊随声止步,等他开口,宋尘犹豫片刻,忽然狠狠攥起拳来,咬牙道:“跟随我的人……”
“在里面。”清冷语声在洞穴内碰壁回响,有如招魂铃音,“有血腥气。”
宋尘愕然望着洛渊背影,眼底神情几番变化,颓然垂下头去,“是,他们都已死了。”
洛渊未再应声,拉着林旸继续往洞内走去,三人下入之处距洞穴尽头甚近,走不过半刻,眼前便能望见大片殷红,林旸胸口已被寒气侵蚀得有些难受,呼吸间都仿佛有冰刃夹在其中,只能以内力抵挡,此处亦被山震破坏得厉害,碎石将半边洞口遮住,林旸随洛渊从旁踏入,抬眼望去,视线蓦地停顿下来,脚步再无法挪动分毫,连呼吸都变得滞缓艰难。
深黑的洞穴深处,簇簇妖花绮丽而生,摄魂夺魄,鲜红的花瓣中央点缀着条条暗金花蕊,高低错落,是一具具燃旗弟子的尸首。
“都死了……”林旸望着眼前的恐怖图景,低喃出声,原来宋尘口中的“都死了”竟是他带来的人全部都已死了。
林旸气息有些急促,她经历的诡异古怪事多,下意识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整理思绪,“不对,四队人往全然相反的方向走,怎会死在了一起,为何我们未遇见任何异常?”
无人能够回答,洛渊缓步上前,红玉最下方悬挂着一具尸首,与人视线持平,正是裂隙外拉着少年绳索的郭岩,此刻已然断气多时,目眦欲裂地仰望着洞顶,瞳仁也变为了灰白色,林旸在洛渊身旁止步,看得颇为不忍,此人满面的惊怒愤恨之色,显然死得极不甘心,怨气深重,这类尸体若是久处阴深之地,可是极易尸变。
“颈骨碎了。”洛渊以剑柄轻拨一下尸体头颅,那颗脑袋便如无支撑般咕噜一声垂了下去,脖颈弯曲成个诡异弧度,唇角缓缓淌出血来,除此之外别无伤痕,那缕单薄得几近消散的血气便是由此传出。
宋尘远远看着,并未上前,语声中满是压抑的怒意不甘,“我方才看过,都是被人一击毙命,根本不见反抗痕迹。”
洛渊沉默地背对宋尘,片刻,淡淡开口道:“以宋校尉的身手,可能将这些人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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