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旸显然对这两人做派极为不满,手指频频点着肘弯,“你们正派之人行事便是麻烦,先前你未伤那人半分,结果人家被扫了面子便要取你性命,你倒好,直接用背去接他的剑,真当人人都会像你们这两个傻子一般对人留手么?”她实际心中清楚以当时的千钧一发白霁别无选择,只是这个当事者从头到尾眉头都未蹙一下,显然并不在意自己,林旸看得人心头火起,觉得自己很有“提点”她们的必要。
白霁冷冷抬眼,林旸还当她又要以精炼却刻毒的话刺她,然而这人默默看了她一阵,忽然淡声开口道:“多谢。”
这句话落在林旸耳中,不亚于一声惊雷,她平日里与白霁争斗惯了,冷不丁听她道谢,简直比初次听钟林晚唤小白还要震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梗了半晌,求助地向洛渊看去,对方幽然回望一眼,唇角微勾,转头作静心远眺貌,全然没有插入其中的打算,林旸无法,只得尽量自然着语气道:“倒不必向我道谢,是小宝贝仗义出‘口’救的你,你谢它便是。”
白霁顺其所言看向洛渊,鳞甲银亮的白蛇伏于洛渊肩膀,神态慵懒悠然,倒颇得几分林旸神韵,感知到近处投来的视线,白蛇懒洋洋地仰了仰头,白霁点头回应,“多谢。”
林旸在旁看得神情复杂,这两个倒还真一本正经地对上话了,想到一会白霁兴许还会再同她这个主人道谢,林旸便浑身难受得厉害,赶忙转了话头,“接下来如何,咱们尚未摸到出山之路,他们这么多人,咱们带着小哭包可要计划好如何走。”
洛渊一向内敛,闻言只淡淡道:“燃旗擅索迹追踪,尤其是他们探过之路,我们很难走脱。”
林旸有些迟疑,“那咱们先随这些人去万劫?”
“嗯。”洛渊应了一声,四人无话,便同往宋尘离开的方向而去,走不过半里,于村外浅滩见到了那群人,燃旗向来组织严密规矩森严,即便修整歇息,也会留至少三人放哨,其余人互成倚势,单手不离兵刃,视线不多停留,燃旗能以一己之力斡旋诸派,显然并非徒有其名。
四人未被阻拦,直接步入营地中心,林旸不动声色地观察过周遭,将诸人位置记了大概,突然间目光一顿,嘴角噙起冷笑来,此处一干人个个神情警惕眼观八方,除去一人例外,便是遵林旸所嘱正自苦苦倒立的柳音书,人一倒立,头下脚上,全身血脉便是逆流,怎会好受,柳音书只倒立不过半个时辰,脸色便因充血涨成了猪肝色,因着右手断折无法用力,只能由人倒提脚踝单手撑地,身子抖如筛糠,狼狈得很。
林旸舒心舒意地弯了眉眼,这世上哪会有毒需要倒立排出,只不过是她刻意找了个由头令他不痛快罢了,柳音书若能硬气拒绝,她兴许还会抛下成见高看他两眼,然而此人唯恐做得不足,特意找人帮手,便只能说明他是个十足十的小人,视旁人性命为草芥,对自己倒看重得很,丝毫不肯以命冒险。
宋尘远远望见四人,向前迎出几步,“几位可是已准备妥当,我们现下动身?”
洛渊看他一眼,仍是那副疏冷神色,令宋尘很是不解,“我与林旸随你同去,阿霁伤后不宜奔波,钟姑娘便留下照看她。”
这一番话四人商议时洛渊并未提及,白霁闻言向洛渊看去,却未多言,宋尘稍一沉吟,很快点头应下,“也好,我们这边亦有行动不便者,便让他们一同留下,我再留几人防卫守护,以备不测。”
林旸一听“行动不便”四字,立即便知说的是谁,眉头立时蹙了起来,本想说道几句,然而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解毒之法”,倒也不能真让人提着柳音书脚腕携他倒立着去,话语在口中转过几遭,终究咽了下去,若是单手倒立还能想方设法害人,他倒也真算得上是个神人了。
燃旗此行有回禀期限,行动间难免急迫,眼见日头开始偏西,四人商量妥当,宋尘立即便着手清点人手,除去柳音书外,另留五人在村中保护他们,其余人皆随他往林旸口中她们逃出的裂隙查看。
洛渊与林旸在前方带路,一众人往密林深处掠去,燃旗本身不擅轻功,很快便被前头两人甩下,只能远远吊在她们身后,宋尘眼见间隔拉远,并不太过担心,他特意留下五人“保护”白霁,便是为防这两人逃脱后折返,如今白霁有伤在身,身边又带着个柔弱的小姑娘,必然无法轻易从五位好手手中逃脱,胶着的那段功夫,足够他们返回堵截了。
林旸是众人中唯一能跟上洛渊之人,逃出裂隙后她便昏迷过去,是而亦不清楚两地间线路,此时正跟在洛渊身后,与她差了半身,这个位置,恰好方便林旸端详她的侧脸,无怪客栈内那些人见到她如此一惊一乍,当真眉眼如画,清缈出尘,连她身为女子都由衷觉得好看。
“笑甚么?”前头之人忽然放缓脚步,与她并行,林旸猝然一惊,不由挑起眉来,“你背后生了眼睛么,我笑笑你便又知道了。”
洛渊轻笑一声,声线中冰冷渐溶,轻缓撩人,与面对宋尘时全然两副神情,“林姑娘功夫不到家,一笑便乱了气息,我自然知道。”
林旸轻飘飘地剜她一眼,薄嗔道:“是是是,我功夫不到家,洛美人到了便好,若有个万一也不必我动手了。”她到底按不下心尖耸动的小心思,看着洛渊柔和下来的眉眼,低低笑道:“你还说自己不小气,今日面对燃旗那帮人,脸色冷得比冰块脸还要吓人,便是做坏事中途给人打断,也阖该收敛几分罢?”
洛渊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面上倒未显半分,一手捉住林旸手腕,足不点地地向前掠去,林旸得了便宜,心满意足地随她行进,两人全力运起轻功,比最初预计的还要早到达。
饶是身手上乘,疾行这么久仍免不了微微喘息,林旸吐纳着调匀气息,趁后续之人未到,先在裂隙边缘向下望了一眼,底下的黑暗依旧浓稠,好似老墨凝炼成形,跳下去便会撞得头破血流,过去了这么久,再望见底下熟悉的黢黑,林旸依然觉得胸口阵阵发闷,心生抗拒,“你跑得这样快,那些人只当你趁机逃走,都要赶回去对付你的白友人啦。”
“你不是已将你的小宝贝留与阿霁。”洛渊拉着林旸后退两步,想起林旸的白蛇,嘴角抿起浅淡的笑,“倒立解毒之法,我还是头回听闻。”
林旸哼了一声,神情间不掩轻鄙,“他要耍些卑贱手段,便别怪旁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叫他一步三叩首地解毒,已算是我心善了。”说完仍不解气,蹙着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批评洛渊,“以后再遇见这种人,便该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你和冰块脸倒有风度地处处留情,人家承你的恩了么?你们日后若再如此行事,迟早要在这上头吃大亏。”
洛渊安静听完,并不反驳,自顾垂眸淡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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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尘开始踏上灯泡之路
第41章 失踪
两人在原地等过一炷香时辰,未见身后有人追上,林旸纳闷地向来路眺望,“该不是真回去对付冰块脸了罢?”正说着话,便听洛渊淡淡道:“来了。”
林旸亦望见了远处跳跃而至的人影,抱着手臂等待宋尘过来,“宋校尉走得也太悠闲了,如此可赶不及回去交差。”
宋尘一路疾行,尚在低声喘息,闻言只向林旸拱了拱手,不多时,余下诸人陆续赶到,个个喘得厉害,然而脚下并不见虚浮,依然占着互守之位,林旸冷眼旁看,心中再度赞叹一声,看来这些人着实让宋尘训练得十分到位。
宋尘留出半刻给众人休息,道了声“让二位见笑了”,便自走向裂隙旁观看,一望之下面上立即浮现凝重之色,眉头又拧成了“川”字。
林旸一派看热闹的悠闲神色,慢悠悠道:“我便说无法下去,你们平地上都跑得这样费力,这般直上直下的陡峭岩壁,无处借力下如何下去?可莫要因面子将自己摔死了。”
宋尘背对二人,沉默片刻,转头向一人比出手势,那人随即跑了过来,低头向宋尘行礼,“宋大人。”
“让郭岩取绳子过来,你身量轻,先下去看看。”
来人领命而去,与远处一个身形魁梧的虬髯汉子交谈了几句,再回来时手上便拿了一捆细绳,手指粗细,色深黑,不知是何材质,林旸目光扫及,微微眯了眯眼。
名唤郭岩的人手脚极为利索,将绳子在崖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绕过两圈,绳端在自己身上打了个结,站在石后冲那青涩瘦弱的少年挥手,“下去吧,我拉着你。”少年早已将绳索系好,闻言点头示意了下,毫不犹豫便跳了下去,裂缝内暗无天光,少年的身影转瞬没入黑暗,再见不到分毫,只有郭岩手中的绳子仍然紧绷颤抖。
“这绳索很特别么。”
林旸正半倾着身子往裂隙中探看,冷不丁耳旁一阵清风拂过,伴随刻意压低的柔和语声,吓得林旸险些一步跳开,将转过头,便与洛渊幽而深邃的瞳眸对上,内里清楚地倒映出她的模样,林旸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你是鬼么,走路半点动静也没有,若非我胆子大早给你吓失魂了。”
洛渊注意到林旸动作,复又踏前一步,两人身子几乎贴靠在了一起,明眼可见的暧昧,林旸心虚地向宋尘那处望了一眼,见并无人关注她们,稍稍松了口气,“那根绳索应是捆仙索,以极地冰蚕丝织成,柔韧无匹,手指粗细便可拉拽千斤,是盗墓憋宝的抢手物件。”
洛渊神色平淡,眸中似别有深意,过了片刻才道:“此物可能轻易得到?”
林旸摇头,“不能,捆仙索在盗墓贼间都算难得之物,只少数几个名气大的摸金校尉才有,不过盗墓一向为人所不齿,燃旗又专理江湖事务,兴许是缴获的贼物也未可知。”
“嗯。”洛渊低应一声,与林旸一道关注绳索延伸的裂隙深处,林旸随口与她搭话,“你怎知那绳索特殊?”
“方才你视线多停了须臾。”
“有么?”林旸又应一句,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蓦地转头来看她,“你一直在看我?”
洛渊坦然点头,立即示软,神情柔和,“你若不喜欢我便不看了。”
林旸给人拿捏得分毫不差,神色颇有些复杂,盯着洛渊看了半晌,“没有不喜欢……”正说到这里,忽然间停顿下来,再开口时语声中便含了掩不住的愉悦低笑,“只是没想到小美人会这般喜欢我。”
洛渊神情倒很自然,淡淡应道:“我自然喜欢你,只是……”
林旸偏头等着她的“只是”,洛渊语声却突然幽怨起来,墨色幽深的眸子直望入林旸眼底,“只是,我见到你对宋校尉笑了三次,便这般中意他么?”
林旸微微瞪大双眼,下意识想回头去看宋尘,却又硬生忍住,停顿半晌,才意识到洛渊竟会吃醋,着急忙慌地想要与她解释,“我对他并非……”话未说完,突然给一声怒吼打断,这次不回头便不行了,林旸循声望去,发出怒吼的正是石后拉拽绳索的郭岩,那绳子早已绷得死紧,两相拉锯下不住剧烈晃动,郭岩一脚蹬在石头上,另一脚因太过用力早已陷入地面,身子如一张弓般向后仰着,一张脸皮涨得通红。
林旸心中一沉,宋尘已快速跃至郭岩身旁,一把拽住绳索,其余人听见声响亦都聚了过来,解了郭岩腰上绳扣拉住,裂缝深达数十丈,捆仙索本便所剩不多,只得选了四个长于力气之人拉住余下那截末端,宋尘闷声一吼,几人便一齐发力拉拽,僵持过一阵,绷直的绳索竟开始缓慢向后移动。
林旸不动不响地站于一旁,眼底微现沉色,那少年必然已在底下遭遇了什么东西,才会连人带绳被一并拖曳,并且那东西力气不弱,足以与六个身强体壮的硬功好手抗衡,看来不是宋煜便是那条令人胆裂的巨蟒了。
巨蟒一事,她与宋尘讲述万劫中所发生诸事时并未提及,一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她们能信,宋尘未必会信,说不定还会当她们心怀不轨,故意胡言乱语来转移视线,不必要给自己找这些麻烦。二是那日洛渊其实亦只见到一双眼睛,未必是万劫殿中的“巨蟒”,不过不管是什么,那般体量都足以称得上精怪了,林旸向洛渊看了一眼,见这人眸中亦见沉色,静静看着那条已半勒入山岩的捆仙索。
捆仙索仍颤得厉害,不过在六人合力下已慢慢升高一尺,看来还是这边占了上风,这般一算,差不多需半个时辰才能将人拖拽上来,好在他们人手足,间断替换下人,总能将人拉上来,林旸心中略一估量,想必不会是那条成了精的巨蟒,现在只盼望着那头的东西拖不住人,半途中掉落下去,摔死便一了百了了,然而事情总不会这般顺利,林旸这念头还未落下,最前头的宋尘猛地向后一顿,绳索脱手而出,余下五人更是蹬蹬蹬连退数步,仰天摔作了一团。
宋尘站稳身形,立即又去捡那绳索,向上猛扯两下,绳索那端却已没了东西,轻易便给提上来一大截,那个瘦弱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宋尘面色阴沉得可怕,双眼死死盯着绳索坠入的裂隙深处,仿佛这样便能看到方才拖拽绳索的东西,良久,沉声开口道:“各自固定好绳索,都下去找人。”
林旸与洛渊对视一眼,彼此便知晓对方心思,初来时她心中并非没有侥幸,宋煜失了骨笛驱使,又与黑袍人一同落入裂缝深处,兴许早已变回一具普通尸体,又或是地底之大,根本碰不见他,现在看来确是她想得太好了,当初那么多人都在地底死了干净,面前这九人还不够底下那些东西争抢的。
燃旗门人行动利落,很快便开始打钉结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林旸见状亦不迟疑,上前两步走至宋尘身旁,“你确定要让所有人下去么,绳头断处粗糙,一看便是被外力强行扯断,寻常野物可拽不断捆仙索。”
宋尘并不看她,将捆仙索在裂石上缠绕数圈,用力拉拽两下,再以铜钉固定,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我带他来的,是死是活都要将他带回去,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宋尘说得合情合理,林旸也不好再阻他,只得看着他挨个检查过众人绳索,右手一挥,八道黑影便如虎豹般同时下落,带起飒飒风声,宋尘腰背挺直,目送着他们没入黑暗,直至再听不见声息,方才转回头来注视两人,“我知二位来此实属无奈,对燃旗而言任务比人命重,我们别无选择,我可以现在便绘下出山之路,若此番燃旗无人生还,两位姑娘尽可直接带出山图离开,只消出去后传消息与燃旗,另遣人来收尸便可,唯一条件便是与现在我们一同下去,毕竟你们从这底下逃出过一回,知晓有些地方当如何躲避应对,也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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