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开我。”洛渊缓缓俯下身去,冰冷薄唇轻点在林旸同样失了温度的唇上,一丝腥甜便在唇齿间缓慢蔓延开来,洛渊颤抖着将她拥紧,“别抛下我……”
像是回应洛渊的话一般,车厢内突然传来“当啷”一声轻响,摇摇欲坠的红色玉石终于从垂下的左手中脱落出来,突兀地落在洛渊脚下。洛渊的视线漠然停滞在这块自己从不离身的玉石之上,许久俯下腰身将它拾起,修长分明的指节慢慢收拢握紧,挤压着掌心的一方温润,洛渊眉目凄寒,“为你这一死物。”
“咔嚓”一声,赤玉应声碎裂,碎块挣扎着刺破掌心,和着鲜血一同坠落地面,洛渊垂下眼眸,想替林旸抚去面上的几缕发丝,一抬手方发觉掌心已经脏了,转而用手背轻抚了抚林旸侧脸,缓缓阖眸。
马车一路行得风驰电掣,沂山处在神都以东,欲要前往便相当于折返回去又走远了百里,所幸这一地方虽称为山却并非什么犄角旮旯的难寻之处,相反前去寻医求药的人太多带动得周边甚是繁华,走官道便可直接到达。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一轮朝日自地面缓缓升起,道路上起了薄薄一层雾气,缭绕在人身周围像是索命的冤魂。右手的血迹早已干涸凝结,洛渊不以为意,只凝神注视着林旸面容,蝶翼般的睫毛忽而轻轻颤动两下,浅色瞳眸失了平日的光彩,在虚空中飘荡一阵,触到一抹氤氲的白色时才油尽灯枯地带了笑意,“小美人……我……睡了多久……天还没……亮吗……”
“没有,你只睡了片刻,距天明尚早,接着睡罢。”洛渊的动作顿了顿,手臂克制着收紧几分,低下头轻轻吻在林旸嘴角,“睡罢,到了地方我便唤醒你。”
怀中之人被摆弄得轻笑起来,牵动得呼吸有些急促,胸口无力地起伏着,眸中一点光亮渐渐又涣散开,迷迷糊糊地想再看她一眼,“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对不……”
车厢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马蹄敲在地面宛同催命之鼓,车窗外的明媚阳光带着些许春意投映在林旸侧脸,洛渊静静看着,从未感觉今年的冬日竟如此寒冷。
一路疾行过来,终于在傍晚一处尚算热闹的市镇外放缓了脚步,她们走得匆忙,除了钟林晚临行时匆忙收拾了小包药材之外未带任何干粮行李,若再不停下休息那匹黑马便先受不住累死了。
中途林旸又醒过几次,依旧支撑不了许久便重新昏迷了过去,那些银针封住了她的周身经脉,尽管一路过来洛渊一刻不停地为她传输内力,林旸的身子仍无法避免地一点点冷了下去。
黑马呼呼地往外喷着白气,白霁将缰绳在树上栓紧,撩起帘子向内看了一眼,“我去买些吃的。”
洛渊仍维持着一个姿势怔怔看着林旸,许久才似刚反应过来般迟缓点了点头,白霁垂眸看向洛渊怀中那人,视线在其面上停留片刻,默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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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不知道林旸自己是清楚的,所以洛洛抱她回来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快死了。
我很快便要离开你了,你别害怕。
第123章 道别
为抓紧时间三人只在城外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再次出发,正午时途经神都,直走到稀星缀空,才在一处山林中停下步伐,此处已能望见成片林木,应是已到了沂山山脉边缘,再有一日便该抵达安归芪的医仙谷了。
白霁打点好那匹气喘吁吁的黑马,略一沉吟,对一旁时刻不离身边的钟林晚道:“我去寻些野味回来,你待在此处,莫乱走动。”一转身,衣摆却被人拽住,回头一望,果然见着钟林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白霁扫一眼周围影影憧憧的树木,林子深处适时响起一声不知来源的怪异叫声,钟林晚吓得身子一抖,拼命忍着才没顺手抱住她,白霁静静看着,转眸向毫无动静的马车处瞥看一眼,一语不发地牵起她的手,两道身影便一同缓步往深处走去。
黑暗之中两点更为浓郁的墨色寂然向下垂视,内里因疲惫显现出些许恍惚,静寂许久方微微晃动了一下展现出一点生气,洛渊的手颤抖着离开林旸后背,垂眸压下胸口涌动的热流,阖了阖眼再次将手掌贴上,炙热淳厚的气息离开躯壳前仆后继涌入泥潭之中,无比壮烈地同其争夺着性命。
一整日,林旸只清醒过两次,虚弱得只能牵动嘴角对她笑笑,再眷恋不舍地阖上双眼,洛渊早已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挽留,将眼底的疯狂凝结成了沉默。
远处的败草中传来缓慢接近的窸窣声,黑马不安地打了两个响鼻,洛渊的眸子动了动,声音忽然加速接近过来,似乎想攻个措手不及,黑马纵声长嘶,奈何脖子上被拴了缰绳,挣脱不得,车厢被带动得剧烈晃动一下,似乎是黑马扬蹄踢中了那东西。
洛渊下意识便弓起了身体,尽力将林旸护在怀中,脊背砰地一声撞上车厢,洛渊慌忙垂眸,怀中之人依旧安然睡着,面容苍白恬静,洛渊替她将散下的几缕发丝细心抚好,俯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我出去片刻,很快便会回来,你要乖乖的。”
车身再次摇摆着晃动起来,车外传来粗重的喷气声,显然是黑马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摇晃着脖颈想要挣脱缰绳,洛渊慢慢将林旸放下,令她侧躺在座位上,抬眸时眼底映出一弧冷冽。
车厢外黑暗浓稠,身体因脱力站起时有些晃动,只得服输地扶住了车框,黑马昂首正对着前方幽深之处,马蹄焦虑地在地面刨出了一个深坑,四周寂静无声,方才的险境仿佛只是幻觉。洛渊凝眸环视,视线内蒙上了一层浅淡雾气,看不清晰,却依旧凭着一丝声息极快地捕捉到了冲向黑马侧腹而来的粗壮影子,轮廓约同黑马相当,却很是敦实,头侧两个尖角寒光闪烁,震荡着地面猛冲过来。
洛渊不愿波及黑马,脚尖一点迎了上去,距其三丈远时瑶光便铮然出鞘,化作一条游龙向黑影疾速俯冲而去,“噗”地一声没入身体,干脆利落地将其钉在了地上。
黑影发出一声惨烈嘶叫,轰然倒地,看习性应是一头野猪,洛渊轻身避开飞溅而出的鲜血,隐约望见野猪头上一片漆黑,应摆放着五官的地方竟是空的,原地凝眸看了看,视线朦胧却实在看不清晰,正要上前将瑶光收回,伏在地上的黑影忽然动了两下,带着纵贯身体的利刃摇头晃脑站了起来,头部迷茫地向两侧转了转,最后落在一袭醒目的白衣身上,挟着一阵刺鼻腥风猛然冲撞过来。
马车便在身后五丈,洛渊眉目凝霜,身形化作一道白影迎面抵上,一脚踢在黑影头侧令它向歪向一旁,顺手便将瑶光拔了出来,剑尖带着清越吟啸再次刺向野猪头顶,血肉破开的同时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掩入其中,洛渊一脚踏在其头顶迫其趴倒,黑影埋在地面抽搐两下,渐渐不再动了。
洛渊漠然将剑拔出,血水迅速在尸体旁聚出小片血洼,腥臭无比,离得近了便能发觉野猪头上的确覆了什么东西,将整个头面遮挡得严实,恍眼看去便像是面部被挖空了一般。洛渊剑尖一挑,那东西却吸附得十分紧密,顺着剑刃刺出的裂缝“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才从尸体上脱落下来,竟是一张漆黑无泽的面具,眼耳口鼻皆融作一体,看不出以何材质制成,亦不知是如何固定在野猪面上的。
洛渊心中牵挂着独自留在车上的林旸,只大略看一眼便返身跃了回去,掀开挡帘的一瞬间身体蓦地僵住,一声轻唤含着明快笑意分明地落入耳中,“小美人。”
林旸不知何时恢复了清醒,竟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斜倚在座位上笑盈盈地望她,眸中倒映出几点柔和光彩,一见她笑意便在眸子里荡漾开来,“我听见你的话,便留在此处乖乖等你了。”
洛渊僵立着身子,许久不能动作,直到林旸勾着一丝坏笑想要起身,方才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林旸顺势搂住洛渊腰身拽得她也坐了下来,将头埋在洛渊颈侧,撒娇般地深吸了一口气,“你离我那么远作甚,我只睡了两日便不认得我了?”
“不……”洛渊张了张口,喉咙中一阵发紧,干涸得像是要呕出血来,林旸似有察觉,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了拍,沉默一阵,轻叹着吐出一口气,“你我去年七月相识,到如今算来仅有一年,竟已似度过了一生般漫长了。”
洛渊颤抖着拥住她,却不敢开口应她的话,林旸面上带着恬淡笑意,在洛渊胸口轻蹭了蹭,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自顾自地轻声呢喃:“兴许不止一年,可惜我记不得了。”忽又抬起头来期然看着她,眸中光芒破碎,“你同我讲一讲,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我若说了,你又要心口疼,现下你可承受不得。”洛渊苍白着面色对林旸笑了笑,右手不动声色地想去触林旸手腕,却被她反手灵巧地捉了住,眸中浮现出一抹安然笑意,“你放心,我现下不会疼,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你会疼……你怎不会疼……”洛渊紧紧拥住林旸,手掌用力贴在她背上,目光失魂落魄地在空中游荡逡巡,寻不到一处可落脚的地方。林旸微微抬了抬头,抚着她的手臂正欲开口,一滴温热便猝不及防地从那墨色之中滴落下来,落在面颊上划出一道清晰伤痕,又沿着下颌滴落了下去。
林旸怔了怔,疼惜地抚上洛渊侧脸,轻声哄她:“好,好,不说了,我不听了……”说到半途,有些疲累地垂下了眸子,靠在洛渊胸口轻轻笑道:“我这一生,从来都是不幸的时刻多,偏偏遇见了你,硬生生将命数改写了几笔……如此算下来,倒是抵去了前面所有还捡了个大便宜……实在……算得幸运……”
林旸努力睁了睁眼,眸中几点细碎不听话地渐渐逸散出来,带动一滴压抑许久的泪水自眼角无声落了下来,胸口堵塞得委屈莫名,“只是……只是……”
“我晓得,我都知晓。”真正见着林旸一滴滴落下泪来,洛渊反倒异常地平静下来,俯身轻轻吻在林旸眼角,温言软语地哄她,“你莫怕,明日我们便能到达医仙谷,安神医的医术天下闻名,他定能将你医好,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同我回去见师父,我们还要一同回去你长大的地方,一同去许多你喜欢想去的地方……难不成你都是骗我的吗?”
林旸已经说不出话来,洛渊感觉胸口传来一丝轻微晃动,淡笑了笑,接着道:“你平日不是最喜饮酒,我从前处理门内任务时曾有一次潜入过医仙谷中,那些尝遍百草的大夫酿酒亦很有心得,其中便以荷花蕊、金茎露最为闻名,待你身体好了,便可奖励你一杯半盏,你更喜欢哪一样?”
车厢内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车外那匹粗心眼的黑马安逸咀嚼的声响,洛渊默默收拢了手臂,轻轻点头,“你这次这般听话,便奖你各饮一杯罢,酒中加了药材,倒算不得十分伤身……不过要等你全然好了……”
声音颤得变了调,身子终于控制不住地低俯下去,靠在那人颈侧不住战栗,泪水一滴滴落入领子里,却唤不得那人再睁眼看看。
洛渊张了张口,一口血腥堵在喉中令人喘息不得。
“林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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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结束来,撒花花~(不是)
第124章 绝境
夜色愈渐深沉,连黑马也停止了咀嚼,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尾巴拍打屁股,尽管这等天里并没有什么蚊虫肆虐,马蹄正无聊地在地上刨着浅坑,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机警地抖动两下,发出一声警告的嘶鸣,车厢内静悄悄的,却没有人闻声下车来查看,黑马原地踏了两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发亮,不多时,密林深处便有脚步声传了过来,不慌不忙地踏过残枝败叶,夹杂着时断时续的语声,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姑娘。
“这林子这般茂密,怎都看不见多少活物,出来得这般久,洛姐姐该着急了。”
“嗯。”
“洛姐姐这两日滴水未进,身体会撑不住的……她一定很担心林姐姐,若我跟师父学得再精进些,兴许便能想出办法了……可这种刑术……”
另一道声音十分冷淡,只简单应答几字,似是听出了对方欲言又止,淡淡道:“明日便可知晓结果。”
声音很快穿过了密林,一踏入落脚的空地,白霁面色便倏地变了变,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七丈外的矮木丛中隐约伏了一个影子,白霁眸中一冷,左手不忘搂住钟林晚,脚尖一点,利箭一般蹿了出去,只在原地留下一道青色残影。挡帘毫不犹豫地被人掀开,露出里面紧紧依偎的两道身影,白霁上下扫了一眼,未见着血迹,应当并未遭遇袭击,虽是如此面色却没有丝毫缓和,洛渊的面色白得宛同死人一般,眸底一片灰暗,突然闯入了两人却不见有任何反应,视线空洞得仿佛已感知不到外界事物了。
钟林晚缩在白霁怀中,自然亦见到了这幅景象,面色骤然一变,慌手慌脚地挣脱白霁爬入了车内,作为大夫这等时刻反应却最是迅速,来不及起身便跪在地上抓住了林旸手腕,白着面色感知许久,直到膝盖都传来痛意时方才微微叹了口气,眉间的担忧仍未消散,转而看向洛渊,想了想将手伸入了领口中去,从脖子上取下一块萤黄玉石,轻轻塞入洛渊手中。
“洛姐姐……林姐姐现下无法施用针药,你把这块暖玉放在她胸口罢……这是师父留给我的,虽然不晓得它究竟有何作用,但我从前也曾被它救过一命。”
手心中握着一抹温热,洛渊的身子这才微微动了,迟缓地有了些反应,慢慢将手掌展开,垂眸看了一阵,将玉石小心放入了林旸怀中,又细心替她整理好衣襟,方才抬眼看向钟林晚,“多谢……”
洛渊的声音低沉无比,沙哑得像是梗了东西,钟林晚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努力笑得欢快,“小白方才捉了两只兔子,我这便处理一下,洛姐姐你也随我们吃一些罢。”
“你随阿霁去罢。”洛渊慢慢抬了抬手,最终垂了下去,无意识地将林旸往怀中又抱紧几分,垂下头去不再说话了,钟林晚还欲再说什么,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了肩膀,白霁眸中阴沉,注视着钟林晚无声摇了摇头,钟林晚欲言又止地又看了洛渊一眼,手中默默攥紧衣摆,跟随着白霁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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