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山莞尔,忽然对这辆余电够呛能跑回家的车子消解了一点怨气。
牧山回到驾驶座,乐柠还没上车,牧山催促:“还在干什么?喜欢这个车门也回去再看。”
乐柠不是这个意思:“我身上有点儿脏。”
牧山把他那件麻酱凤尾一样的西装外套扔去后座:“我也没干净到哪儿去。你刚才不是还拿手往我脸上糊吗,我的脸皮比不上车座的人造皮?”
“不是!比得上!”乐柠就没做过这种比较,眼睛都睁圆,立马钻进车,把书包和口袋挤放在两脚间,然后开始对着伸手够不到的、飞起来的车门犯难。
牧山俯身,替乐柠按了门框上亮着的按钮,看向乐柠近在咫尺的脸时,视线探究而促狭:“怎么回事,上次见面还挺聪明的。”
乐柠局促扯过安全带系好,耳朵红起来。
牧山退开,很淡一笑。
乐柠的小心思无伤大雅,他其实也不难包庇:“不是笑话你,是教你,下次再坐就会了。”
乐柠点点头,偷偷瞥牧山。
……还有下次。
是真好呀。
离开信号不好的路段,电话接二连三打进来,牧山用车载蓝牙外放接听。
校务和司机分别来电,一个问他是不是记成了九月一号开学,另一个问他乐柠怎么没到。
牧山把这俩人忘得一干二净,只好抽着嘴角道歉。
乐柠还偏着脑袋看他,求知欲和好奇心很重的样子,眼睛里依旧亮起小灯泡。
电话提示音再次响起,牧山决定不外放了,但没在车上找到耳机,就对乐柠说:“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在外套兜。”
“哦!”乐柠转身伸手去够后座上的衣服,短袖往上缩,露出比小胳膊更白嫩一点的大臂。
牧山瞥了一眼,挪开视线。
乐柠自己也打了不少报平安的电话,最后告知林喜:“幸好是小范围滑坡,我安全,让叔也别担心,马上到县里。”
牧山指尖点点方向盘,表情淡淡。
途径子阳县,乐柠提议:“两点多了,您饿不饿?要不要去喜苑儿吃点东西呀?”
牧山听乐柠语气熟稔自然,像回自己家,脸当场一黑。
他被这场虚惊掩盖住的火气又冒起来。
“不停了,急着找充电桩。”牧山随口搪塞,心想吃什么不行,非去喜苑。
乐柠心里遗憾,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小牧先生煮上牛肉臊子面呢。
过服务区,牧山和乐柠凑合吃了点,主要是牧山凑合,没怎么动筷子,出神地看乐柠开心吃饭。
牧山上一次情绪大起大落,确实得追溯到父母去世的时候,九年来他精神状态都稳定得像只水豚,突然来这么一场虚惊,他掐掐鼻梁,觉得疲惫劲儿上来了,甚至这大半天都过得不太真实。
唯一有实感的是,乐柠有本事把他的沉疴撬起一角,唤起他平静心态之下的隐秘疼痛——也有办法把那一角重新压平压实,变作一处柔软的角落。
他还没重新考虑好该用什么态度和方式去对待乐柠。
但总之,他不能再放任不管。
第14章 “太直接了”
回到市里已经下午五点多。
汇入车流,牧山瞥过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和车水马龙的街道,才终于在熟悉的环境里真正踏实下来。他把乐柠带回他可以掌控的地盘,一路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连开车姿势都变得懒洋洋的。
这种感觉让牧山想起回国的时候。海外的学校在偏僻乡村,周遭荒凉广阔,看得见漂亮日落,但看不见高楼,开车去繁华地段耗时长得他不耐烦,但辗转回国至少十多小时的航班他却不觉乏味。
他去过很多国家城市,适应能力当然不错,有人照顾时他心安理得,没人照顾时走不丢也饿不死,在挑三拣四的少爷小姐们当中,其实是比较不难伺候的,只是经常因为以自我感受为先,不太会为了别人的颜面而让步,才稍显冷淡刻薄。
比如他愿意旅居国外却无意定居,每次聊到这种话题,他宁愿冷场也不会附和别人夸夸其谈的移民意向。
再比如现在,牧山提不起心情再陪乐柠去学校报到、跑手续,就基本是决定不去了。
但牧山不想食言,就问乐柠:“报到一共三天?明天是最后一天?”
乐柠点头以后,牧山松了口气。
如果乐柠摇头说今天就是最后一天,那牧山会动摇,罕见做出妥协和让步——这太陌生、太不自然了。
牧山不再征求乐柠的意见:“那明天再去学校。”
乐柠迟疑一瞬仍然点头,随后就把一路都没怎么看过的手机拿出来,开始找便宜的旅馆。
很听话,牧山心软了:“不用找地方,我也不至于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睡。”
乐柠在惊讶中被牧山带回了家。
牧山昨晚本来就欠觉,进到电梯里,抄手靠在一旁。
乐柠大概看出他的疲倦,只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像条想法很多但并不会与他脱离的小尾巴,这让他轻松,不必应付性地说很多话。
他家玄关装了个价格虚高但性价比不怎么样的指静脉锁,识别器在门把手内侧,拉门时顺带识别,乐柠没留意,大概以为从电梯出来直达家门——家门还不上锁,于是忧心忡忡回头看了好几眼,颇为不信任,脸上写着“怎么跟乡里似的不锁门”,但没发表任何反驳意见。
牧山莞尔,原本没准备当讲解员,又回身拉住门,耐心告知乐柠门是怎么打开的。
乐柠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一些,身上灰扑扑的,牧山还以为自己捡回一只流浪猫。
牧山把乐柠的行李放在脚凳上,随手把“麻酱凤尾”款式的外套扔在玄关,那儿有个脏衣娄。
他原计划要出席校董会和开学典礼,即使不爱打领带,也规规矩矩系好,还体面地戴了领带夹,结果事发突然,往山上一跑,衬衣领口、袖口的扣子全解开了,连领带也扯得松散,累赘的领带下端被他随意塞进胸口的兜,让他看上去不像养尊处优的少爷,像少爷身边刚干完架回来的打手。
牧山瞥见乐柠一直在盯他的领带,就想起乐柠的“礼物”。
先前很反感,现在处于“失而复得滤镜”之下,他只觉得滑稽好笑。
要再试探试探……乐柠对他还有没有那种心思吗?
牧山假意折腾领带,继崴脚的小谎话之后,他一回生二回熟,面不改色微微弯腰,颐指气使:“乐柠,我弄不开,你帮我解一下。”
乐柠脑袋上仿佛冒出一个大写加粗的问号,他局促伸手比划两下,憋出一句:“这个……和红领巾是一样的吗?”
牧山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看了乐柠几秒才偏头一笑,笑得轻,自己抬手把“脖圈儿”直接取下来,和脏衣服扔在一起。
如果不是装的,那乐柠就没有给林家喜苑的老板系过领带。
这很好。
“你进屋吧,想用什么自便,不会用的先自己研究一下,弄坏也无所谓。”牧山仍站在玄关,修长手指把剩下的扣子一颗颗迅速弄开,在自己家就无视他人感受,舒服为上,“我要睡会儿,你自己待着,可以吧?”
乐柠愣愣点头。
牧山脱掉衣服,赤着上身说“好”,开始解皮带扣——
乐柠看着褪去衣冠、几乎有点儿禽兽的牧山,当场傻眼。
牧山困死了,耐心濒临破产,最后耐着性子解释一句:“衣服太脏,穿进屋我受不了。就扔这儿,等一下会有人来收,你有要洗的也顺便吧。”
乐柠从进门开始,一直有点儿手足无措,门他不懂怎么开、领带他也不会弄——直到这一刻,牧山虽然在他面前展露爱干净的讲究样子,但同时又十分不讲究地,当着他的面,差点儿脱成雕塑大卫。
原来体面如小牧先生,也会像他这种山野小子一样,不介意光着膀子到处跑。
乐柠暗叹,牧山的肌肉精悍漂亮,看上去拥有一副运动神经很好的身体,不像是会轻易崴脚……他想,大概是被滑坡事故吓狠了。
乐柠一下觉得牧山平易近人几分,不再那样不可触及。
“要洗的!我脏兮兮的也不好进您家,不过我自己洗就行,手搓一把很快的。”乐柠郑重点点头,毫不忸怩,学牧山大大方方捞起T恤下摆。
开始脱。
牧山未曾设想眼前会突然晃过乐柠的腰腹:“?”
乐柠腰是细的,但并不纤弱,小腹上有浅而隐约的、天然的肌肉线条,带着韧劲儿,皮肤也并非雪白,而是浅浅麦色,肚脐眼圆圆小小的。
牧山搞不懂“非礼勿视”四个字为什么闪过他脑海,他飞快伸手把乐柠的衣摆重新拉下来,严严实实遮好那截晃眼睛的腰,差点没把乐柠拽一踉跄。
“我没说你脏兮兮,”牧山僵硬,甚至有点恼,“你脱了换什么,要光着走来走去吗?”
乐柠手里还抓着衣服,歪歪头:“我带了衣服呀?”
“……”牧山无法反驳,悻悻收回手。
没了牧山阻拦,乐柠像剥蛋壳一样剥脱自己的T恤,就在他短暂遮住眼睛又重新睁眼的瞬间,眼前人忽然没影儿了——
乐柠听见牧山光脚急忙走远的脚步声,抬眼只见牧山仓促消失在偌大屋里的背影。
乐柠揉揉自己弄乱的头毛,懵懵的。
牧山在卧室洗澡。
一边泡在水里一边沉思……乐柠到底是单纯没戒心,还是存心勾引他?脱衣服怎么脱得这么娴熟?
“会的东西很多……”牧山双臂搁在按摩浴缸边沿,脑袋往后一仰,倍受冲击。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总也不能眼见乐柠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这是个契机,他该去纠正乐柠身上的恶习。
稍微解乏,牧山披上浴袍草草一擦头发,闭眼跌趴在床上。
乐柠背着孩童、力所能及帮助救援的身影还记忆犹新,牧山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睡着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像乐柠这样的孩子从小地方到大城市求学,道阻且长他无从想象,郑如兰与他爸妈所做之事,无非是想让这条路少些困难、更平坦些吧……
牧山头也不回闷声离开,乐柠呆滞在玄关不知何去何从。
虽然牧山让他自便,但他毕竟第一次拜访,在屋主睡觉时自作主张总归不礼貌,并且没有牧山领他参观,他也不好在别人家里四处乱走,所以他最大程度缩小行动范围,只找到卫生间。
为了减轻路上负担,他的被褥、毛巾、大多衣物都邮政寄走,以防万一行李比他到得晚,他书包里背了应急的干净内裤和一件薄外套,没有多的外裤。
他迅速冲完澡,顺便手搓脏衣,将就用洗过的衣服擦擦身上的水,换好干净内裤。
T恤要干了才能穿,他就直接披上薄外套,但外裤就没办法了,他只能蘸水把明显的泥巴搓掉就穿上,再仔仔细细卷起裤腿。
乐柠本想顺道帮牧山洗衣服,害怕弄坏衣料才作罢。
他光脚回到客厅,想看看阳台能不能晾衣服,正张望时,他忽然留意到落地窗下,有一盆欣欣向荣的柠檬小树,已经挂上果静待成熟了。
他一愣,撒丫子跑过去。
原来小牧先生……还养着他送的柠檬呀?
乐柠心里雀跃,左右看看,没有找到小番茄和五彩椒,有一点点遗憾,但这点遗憾转瞬即逝,又被欢欣和满足所取代。
他伸手摸摸柠檬叶子,忍不住流露笑意:“小牧先生怎么给你换了个养松的大盆?待遇这么好的呀。”
乐柠和盆栽嘀嘀咕咕聊完天儿,回到厅内。
因为裤子不干净,乐柠不想弄脏牧山的沙发,就背靠沙发坐在地上,还特意避开铺了地毯的地方。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等牧山,想牧山几点起床、起床后会不会饿,想自己今天有没有机会煮一碗挽尊的牛肉臊子面。
他也很累了呢,等着等着,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华灯初上。
牧山从房间里出来,客厅暗暗的,只有昏黄夜灯,和从窗外透进来的光。
牧山倦意未消,有那么一瞬间是把乐柠忘记了的,他打开照明,突然看见乐柠蜷在地上,瞌睡当即醒了——乐柠受伤了?还是不舒服?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蹲下撑抱起乐柠上半身,探额头温度:“乐柠!醒醒!怎么搞的?”
“唔?”乐柠迷懵转醒,“小牧先生……?我睡着了吗?”
牧山无语片刻,抱着乐柠松了口气:“你……”
话音未尽,牧山忽然发现乐柠的裤腿缩着,露出清瘦脚踝和匀称小腿,外套拉链也只拉了一半,里面什么都没穿,衣领还乱糟糟的,在锁骨上压出一道红印子,胸口……若隐若现的。
牧山:“……”
牧山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的小孩儿,手段都太直接了!
第15章 “回我这里来”
牧山松开乐柠,掐掐鼻梁,太阳穴都在抽跳,强忍没说“自重”之类的话:“乐柠,以后在家里,把衣服穿好。”
乐柠这个年纪正是睡不醒觉的时候,人还迷糊着,揉揉眼睛:“我明天就去学校了呀……?”
牧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句话给出去什么应允,被乐柠点破,才哑口无言。
宋晨几次三番想来拜访,他没同意,就连李浩煜来,待久了都要被他踹走,他居然顺其自然,觉得乐柠只要把衣服穿好,待在家里就没别的问题。
这次的事故,让他对乐柠的关注度和容忍度,都高过头了。
他不会再对乐柠放任不管,乐柠开学后,他也打算时常过问乐柠的情况,以防乐柠再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没必要做除此之外多余的事情。
牧山移开眼睛,起身淡淡道:“起来,清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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