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笑着指了指身边的青年:“不了,要陪家人。”
琴酒瞥他一眼,不做评价。
“哦!”员工惊讶地睁大双眼,他看看琴酒,再看看安德烈,恍然,“原来是小少爷,那恭喜了!”
他们似乎都知道“小少爷”的存在,在安德烈指出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又接着跟逗小孩一样跟琴酒打了声招呼。
琴酒全然无视,他淡淡地忽略这群人过于亲切的热情的态度,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安德烈歉意地笑笑,打补丁道:“抱歉,这孩子有点怕生。”
“没关系。”
各位工作人员并不觉得冒犯,当然也不信安德烈瞎扯的鬼话。他们新奇地看着青年远去的背影,又兴奋地凑在一起当着安德烈的面讨论起来。
“嘿,小少爷也是个冷性子。”
“看起来他的脾气也不太好。”
“是啊是啊,明明人长得那么好看,但是脾气似乎是完全成反比的恶劣呢。”
“看上去他跟安德烈关系不怎么样哎。”
“正常啦,维克托莉娅跟安德烈的关系也很差,说不定小少爷是更像姐姐一点。”
“这样说起来就讲得通啦,维克托莉娅脾气也很差,虽然人很漂亮,但一点也不温和,刚才小少爷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维克托莉娅平时冷着脸喊我们加班的感觉。”
“嘶——”听者纷纷打了个寒战,“确实是这种感觉。”
“听说先生也是这种类型的性格,他也是银发,长相都是很精致的冷酷,姐弟两人看起来更像先生。”
“是这个道理没错,”有人默默发出疑问,“但是安德烈也不像夫人啊。”
“......”
对哦。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当事人,然后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继续讨论:“那安德烈也太惨了,没有遗传到先生和夫人的任何美貌,甚至都没有他们的脾气,跟大小姐和小少爷的关系还差得要死,他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听说老先生和老夫人看他也很不顺眼呢。”
“哇哦,这活得太失败了,要是我的话我都不敢想象我会有多难过......”
活得很失败的安德烈:“......”
你们礼貌吗?
他怒极反笑,真怕自己再听下去还会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编排,他生硬地咳嗽一声。
各位工作人员对他嘿嘿一笑,然后毫不心虚地继续手下的动作,不过这次的话题没再故意挤兑安德烈了——
“嘿!安迪,这是我先夹到的!”
“啊这样嘛,抱歉啦,你再夹别的吧。”
“......”
在那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琴酒若有所思地看向麦色皮肤的黑衣男人,“阿朗。”
阿朗猛地一激灵,眼神炯炯地回:“是,小少爷!”
琴酒沉默一瞬,到底没去纠结这个诡异的称呼问题,他若无其事地说:“你不认识安德烈?”
明明是科索沃夫家族养大的孩子,却不认识科索沃夫家族的长子,甚至白鸽集团普通员工都跟安德烈关系很要好,这能说得过去吗?
“是的。”阿朗不懂琴酒的用意,但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很听话自觉,回答问题完全不用边问边答,还不等琴酒继续询问,他自己就已经事无巨细地跟琴酒汇报了一遍。
“我九岁时被科索沃夫夫人收养,当时小少爷您已经丢失很久,安德烈先生也离开很久。听其他人说,在小少爷您丢失后的第二年,安德烈先生就离开苏联,并在一段时间后加入了MI6,后来一直没有音信,直到几个月前,安德烈先生才回到苏联。但我一直在美国,并未见过安德烈先生。”
阿朗在安德烈离开后的第四年被科索沃夫一家收养,当时父母双亡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硬生生一个人从巴黎走到了地中海沿岸,在那里遇到了正准备离开的科索沃夫夫人。干瘦狼狈的儿童疲惫不堪,单个人的风餐露宿让她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小儿子,生了恻隐之心,将阿朗带回了苏联。
小小少年心怀感恩之心,发誓定要报答他们,但那位夫人只是笑笑,青色的眼睛看着远方,眉眼间带着忧愁,手掌紧握着颈间的怀表。
“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好好长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若是遇到那个孩子......希望你能护他一生周全。”
年幼的阿朗并不懂夫人的愁绪,却在那时就将她的嘱托深深刻在了心中,等待未来去践行。
春去秋来,他等了无数个日夜,法兰西最忠诚的骑士为这个约定静静等待,待科索沃夫的雄狮和飞鸟毙命于猎人枪底,骄傲的玫瑰迎寒风盛放,离家已久的猛虎重归故里,在这个家就要坠落深渊的时候,那只遥远的白鸽终于回到了他的家乡。
阿朗神情珍重:“阿朗将会永远是您忠实的从属。”
或许是那段过往过于惨痛,或许是他的承诺过于严肃,一时间,琴酒都不知如何应对。
村上助理推了推眼镜,心中一腔震惊与算计不知不觉间化作了满腹惆怅。
这个世界上,似乎悲情总是格外打动人心。
阿朗的蓝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小少爷,琴酒不经意间错开视线,说:“你不喜欢安德烈?”
“嗯?”
阿朗脸上的肃穆一下子就破了功,他再次恢复成一脸开朗阳光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摸摸后脑勺,意识到琴酒是在问他刚才那样防备安德烈的事情。
他不好意思地说:“并没有,只是自从安德烈先生失去音信后,已经有不少人冒充安德烈先生到这里来骗吃骗喝了,我下意识以为这次的安德烈先生又是假冒伪劣的冒牌货。”
琴酒嘴角微动:这理由很可以的。
“怎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安德烈闻声而来,他一脸狐疑地看着面前这几人,严重怀疑这保镖在趁机给琴酒上眼药。
“没什么,”琴酒面不改色,他说,“走吧,别耽误时间。”
安德烈:“......”
可以的,这铁面无私不讲人情的样子很维克托莉娅。
坐到角落,餐厅里的闲谈声很乱很杂,并不担心其他人听到不该听的。而且就算听到也没关系,这些科学狂人并不关心科研之外的任何事情,完全就是经济白痴。
当然,安德烈这个战斗狂人其实也对商业一窍不通,在琴酒不耐烦地注视下东扯西扯唠家常一样硬生生唠了一顿饭的时间,最后装得高深莫测引着他们去办公室,人往老板椅上一座,把助理叫进来跟他们商议。
琴酒拳头紧了紧:要不是地方不对.......
安德烈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银发青年的杀意,他果断装傻微笑,把助理往前推了推:“开始吧开始吧。”
助理看着对面青年杀人一样的眼光陷入沉默: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安德烈是不是把他坑了?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很正确,接下来的谈判对面银发青年全程没有好脸色,他身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很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情绪,在商谈过程中大开狮口,颇有种不把他们咬下一块肉就不罢休的架势。助理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他维持着平静说:
“在签约过程中,我们已经跟你们的负责人核对了相关事项,合同上对货运事条已经做出规定,这次拿出一艘轮船来,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让步。”
对面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似憨厚,但一开口就露出满满的狐狸味儿:“但是据我所知,贵公司在合约洽谈期间违约接触第三方,这已经严重威胁到我们的利益,我方并未追究,你们是不是应该对此做出解释呢?”
助理:“......”这确实是董事会那几个蠢货擅自做的决定,他无话可说。
对面那男人说得还算留情面了,事实上他们何止接触了第三方,他们简直是在广撒渔网。
助理求助般看向安德烈,然后者正一脸看热闹地坐在一边笑嘻嘻。
助理心梗:算了,求助安德烈还不如求助他家才出生一周的阿拉斯加。
“两艘轮船。”村上助理适时放宽条件,“我们不用保镖,但是你们需要提供两艘货运轮船和运输工人,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助理拧眉沉思几秒,一脸凝重地向村上助理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村上助理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他看着对面签下字,随后十分扫地僧风范地退回到琴酒身后,深藏功与名。
“就这样,合作愉快。”
看热闹良久的安德烈终于在自己集团被啃下一块肉后吱声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付出了多少,好像对他而言,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逗人一笑的。
他笑眯眯地看向琴酒:“怎么样,哥哥好吧?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一种要留在这里的冲动?”
琴酒的回应是对他点点头,很官方地说了一句“合作愉快”,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从属离开了。
态度相当差劲,几乎可以说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但安德烈却一点恼怒也没有,还啧啧感叹“不愧是科索沃夫家的孩子,这就叫魄力”,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
一直等琴酒他们离开很久,助理都站在安德烈身边,欲言又止。
安德烈没有回头,说:“想问什么就说吧。”
助理松了口气,发出由衷地疑问:“少爷,您不再劝劝小少爷吗?”
“没必要,”安德烈静静地看着楼下的青年渐行渐远,眼中带着微微笑意,他意味深长地说,“科索沃夫家族的孩子天生就有着无与伦比的默契。”
第36章
“况且,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他跟维克托莉娅太像,如果他不愿意,没人能逼他,若逼急了,只怕他会干脆永远消失。我想让他回来不错,但我想要他全身心地回来,而不是貌合神离。时间还长,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的。”
安德烈一脸深不可测,猎豹一样的绿眸紧紧盯着楼下的人影,助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大家族的事情弯弯绕绕就是多。他头一次在安德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可靠的东西,心里默默对自己之前的看走眼感到不该。
不过下一秒,他听到安德烈很不爽地轻啧一声,此人满脸不爽:“不是,那臭小子这么自觉吗,谁让他直接跟走的?”
助理往下看,发现刚才的那个黑衣人,也就是[热情庆]店的老大竟然屁颠屁颠地跟在琴酒身后跑路了。在安德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伞,正举着伞小心翼翼地往银发青年身边凑。
这种狗腿模样,完全没有他平时天天冷脸谁都不理的高冷霸气。
听说这人受科索沃夫家族抚养长大,平日里对集团掌权人都没有这种热切,现在对一个不愿回归的小少爷却如此殷勤,不怪安德烈有意见。这种反差,这样的双标,让助理这个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助理正要开口宽慰几句,却听见安德烈阴阳怪气地说:“我都没好意思跟着走呢,这臭小子要不要脸?”
助理:“......?”
义愤填膺的心情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面带官方微笑:果然,你们科索沃夫家族里就没一个正常人,外人还是无法理解你们过于超前的精神状态。
——共情资本家的打工人纯纯傻逼!
遭受重创的助理在心里把老板骂了一通,并打算封心锁爱再也不关心这些资本家的感情生活。只是这想法刚冒头,他余光就见安德烈打开了手机,盯着一个地方沉默了很久,半晌,他叹了口气,周身浮现出与这一身狂野彪悍的气质完全不符的哀戚。
助理一阵恍惚,似乎从这男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跟他很像的,科索沃夫家族的银发男人。
在夫人离开后很久一段时间里,那个强大得仿佛无懈可击的男人总会在不知不觉间露出这种无力又脆弱的表情。
助理突然想起很久很久没有再听到过的,科索沃夫家族的颂歌。
科索沃夫,我们是森林的孩子。
万象浮生,若海光阴,不过尔尔。
若真情尚在,我所向披靡,可比肩神明。
科索沃夫,骨子里流着忠诚的血液,他们生来重情。
*
琴酒果断抽身离开,但是刚走出办公楼不久,他看向身后似乎心情格外愉悦的法国男人。这人跟了一路子,看这样子,是打算直接跟他走?
村上助理很会读眼色,见状温和开口:“阿朗先生,送到这里就好。”
“不,”阿朗笑容很灿烂,“没有送别,我要跟着少爷。”
“不必。”
琴酒冷声开口,他淡淡看向阿朗:“你是科索沃夫家族的人。”
“对。”阿朗点点头,但很固执地说,“但我首先是少爷的人。”
阿朗像之前一样重复道:“我永远是您最忠实的从属。”
他没有意识到琴酒的意思,还十分乐天地说:“放心小少爷,我一定不会背叛您,也一定会护您周全。”
琴酒眼皮一跳,不跟他废话:“回去。”
直白的话一出口,村上助理嘴角瞬间上翘一秒钟。
阿朗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抿唇,终于认识到等了十多年的小少爷这是要赶自己离开,他脸上愉悦的神情褪去,满是受伤。他沉默几秒,委屈又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琴酒还想问:为什么要跟他走。
但是这个大块头似乎只长了个子和肌肉,压根读不懂空气,一个劲地问“是我还不够强吗?”。
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银发青年,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大金毛。蓝眼睛的人似乎总在某些地方有共同之处,明明不是一种瞳色,但他眉眼下压时,另一双青色微蓝的眼睛似乎出现在面前。这种湿漉漉的眼神只会在他幼年惹祸时出现,长大后为数不多露出这种表情的几次,都把琴酒坑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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