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并不会百分百‘致幻’”。宫元亨把咖啡杯拉过来,他摆弄着杯子,来回拨动把手、让那杯子转来转去,里面的液体也左右晃荡着。“尤其是在周围‘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大剂量服用,要不睡晕过去,要不也只会产生一些普通的幻觉。”
欧雪暗自松了口气,刚才他喝的那一口应该不会影响今天的谈话。何况之前他猛灌了杯四倍浓缩的咖啡,说不定能抵消姑姑苗的镇静效果。
宫元亨停下了摆弄咖啡杯:“说实话,我是有一点点倾诉欲。但在准备开口的那一瞬间,又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再给你们看样东西。”他说着从包里又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对面两人心里咯噔一声,怕不是宫家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药水。但这个杯子拧开没有药剂的味道飘出来,同时也没有听到液体晃动的声音,里面装的也许不是液体。
宫元亨对着杯子低头看了一眼,而后伸手,将杯里的东西直接倒在了三人中间的桌面上。他甚至还磕了几下,把里面的东西倒干净。欧雪和不清楚直愣愣地盯着掉在桌上的东西,想说什么,一时也忘了。
那是一大团湿漉漉的头发。结成团状、掉在桌上甚至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啪唧”声。头发实在是让人恶心得反胃,湿答答一团,不知是附着着一层略黏稠的液体,还是干脆从某种粘液里捡出来的。
看上去,这团头发非常像那种缠在地漏上过久、被洗澡水,各种化学洗剂泡软泡糟烂的状态。结成一团,看不出具体的长度,难以猜测或许是谁的。
“甘霖的头发。”宫元亨说。
这是他第一次用宫利贞的真名称呼她、在两人面前。欧雪和不清楚都不由心悬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威胁?还是说……
但宫元亨很快就道:“她现在基本上每天都要喝那种药。甘霖这个人,有时候想法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趁着爸不注意偷偷倒掉一部分,我只知道自她每晚睡前服下药草水后,从她房间里传出来的动静,让人难以入睡。”
不清楚此前已经查明过,这种姑姑苗的汤药大剂量长期服用仍是有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的。如果宫利贞每天晚上都在喝,并且每晚都伴随幻觉的话。
她恐怕很快就会疯掉。
“这是早上我从她枕头上捡起来的。”宫元亨拎起那团头发。这时两人能看到那些头发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她的头发断掉了半截。”宫元亨看了看发团,随手将之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他拽过桌上的餐巾纸,一面擦手一面说:“你们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在我看来,这意味着,夜里她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手舞足蹈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东西,它趴在甘霖的床头上,身上的某种体液,流到了甘霖头发上。”
宫元亨看向两人,微微一笑:“你们觉得,那是什么?”
第184章 元亨
那是什么,那会是什么?答案也许有许多,也许只有两人心中的那一个。不得不说,他突然倒出来的这团头发扰乱了欧雪的节奏。正待他刚整顿好思绪,宫元亨蓦地开口一笑:“其实我不感兴趣。”
“宫利贞,我爸,金童玉女,抱吉村,登仙,龙碧仙姬……”宫元亨慢慢说着,“这些,我全都不感兴趣。”
“包括你们。”他看向对面。
不清楚下意识地想开口,欧雪赶忙在桌上拉了下他的手,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感觉:对了,这回对了!
他阻止了不清楚说话,自己也没有贸然插话。宫元亨果然也没有停下来,他继续道:“你们和甘霖的争斗,甘霖和我们父亲之间的弯弯绕绕,我都不感兴趣,也无意参与。我这个人,活得很简单。他们说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我既不是帮凶,也不是助手。因为甘霖让我那样做,因为我父亲那样交代了,所以我就做了。”
欧雪无比清楚,这时候,宫元亨要的绝不是什么两人的认同或道德上的谴责、理解。他的这番话,回荡在欧雪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强烈的信号——
他要的是这一切结束!
“我知道了……”不清楚忽然低声开口道。
他一开口,欧雪和宫元亨都不由看了过去,只一眼,欧雪便清楚,那个强烈的信号也被不清楚给接受到了。某方面来讲,不清楚甚至可能是最能对这种“想要结束”感同身受的人!
他没有承诺,也没有再讲什么他会做的事实,只是安静地望着宫元亨。
宫元亨反倒有些愣住,他呆呆地看着不清楚,不清楚只说:“那甘霖呢,你在乎吗?”
很长一段时间宫元亨都沉默着,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良久,他既不回答不清楚的问题,眼底也没有荡起什么明显的波动。他坐在那里摆弄着刚才擦手用的卫生纸,把纸来回地团成团又揉开。
或许,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与不安。但欧雪总觉得他在纠结的并不是不清楚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也不会是宫元亨到此时才开始深思的。他再次抓住了不清楚的手示意他不要打断宫元亨,两人几乎屏息凝神,等待着。
宫元亨终于说话了,他笑了笑,说了句与当下毫不相干的话:“小时候,甘霖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她发现了一个爸爸的秘密。这个秘密,会让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她也说,她手里现在就拎着能阻止这个秘密的东西。”宫元亨脸上表情平静,他并非陷入回忆,仿佛那段记忆就在眼前,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
“当时她手里拎着一个开水壶。壶底还保持着烫红的颜色,盖子发出水烧开时的尖叫,蒸汽正从壶嘴里喷出来。”宫元亨缓缓说着,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然后,她当着我的面举起开水壶,把壶嘴对着她的脸倒了下去。开水立刻让她的脸变红起皱,但她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死死拽着我的胳膊。”
两人情不自禁真的屏住了呼吸。元亨利贞身上的伤疤早有猜测定论,没想到场面却比两人想象的要更……
“她一直在发抖。她把我的胳膊死死按在燃气灶上,开火。直到我的胳膊也被烧伤了,她才松开手,停止了发抖。她跑回屋里,把那个开水壶丢在了电插板上,电插板立刻就短路了,爆出火苗,我们就站在门口,看火苗在短短几十秒钟内就点燃了整个屋子。”
宫元亨卷起袖子,向两人展示胳膊上的烫伤疤痕。燃气灶蓝色的火苗就好似还在他身上燃烧一样,他的手抖了几下,倏地又止住了。他说:“甘霖会发抖,不是因为疼。正相反,她很害怕。她害怕如果她把自己毁掉了、我没有,我们的父亲,就会去给我找一个新的姊妹、新的玉仙。她太害怕了,直到我也被烧伤,她才停下。”
他很轻地出了口气,既像叹息,又像松了口气。宫元亨捏着被他攥紧的纸团站起来,一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但一不小心还是说了这么多。甘霖是甘霖,我是我。她太懂什么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
一瞬间,宫元亨有点茫然,“我只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什么好跟你们说的,别再见了。”说着,他把那团纸巾丢回桌上,扭头走了。
欧雪没有起身阻止或是挽留,话说到这份上,再强行要和人聊聊,方向就要失控了。他觉得今天好似有点收获,但一细想,似乎也没有。毕竟,他们不是来这儿听宫元亨讲陈年往事的。
“有没有可能,龙碧仙姬也让他俩立了誓,不能说?”欧雪蹙着眉转头问不清楚说。
不清楚想想,摇了摇头,解释说:“龙碧仙姬这类精怪和人立誓是极其困难的。她与坨儿姐儿这样的生灵之间自有规则,但和人来说,龙碧仙姬与宫楼的很多行为都是在逆势逆天而行,天道不予这样的誓言以规则。”
欧雪摸了摸下巴,“看来他是真的很识时务,一点点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都不说。”
就在这时,欧雪发现不清楚也开始摆弄那团卫生纸。他把宫元亨丢在桌上的纸团拿了过来,在手里捏了捏,试图展开铺平。欧雪心里不由咯噔一声,忙凑过去和他一起看。
不清楚把那团揉皱了的卫生纸慢慢展开,里面并未写着什么欧雪期待中的线索留言。想也是,他连笔都没有,写什么写。但紧跟着,两人发现里面揉着一小团很薄的小纸屑。不清楚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屑,发现这其实是从整张卫生纸上撕下来的一小片,上面似乎是钢印,因为揉得太皱,已经难以辨认。
两人对望一眼,欧雪腾地站起身,把桌上还没用过的餐巾纸也抓了过来。他把剩下的三张纸铺开,这家咖啡店细节堪忧,进货的纸巾左下角竟然印着钢印,上面暗刻着纸巾的厂家。
顺意纸业有限公司。
两人对比了一下纸团的缺角和纸屑仅剩的凹凸纹理,这个名字正是宫元亨从纸上撕下来团进纸里的部分。欧雪先是浑身一凛,忽然生出了些猜测。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点开地图输入纸巾厂家的名字。
地图上的坐标跳了出来,距离两人所在的坐标极近,就在一条街外!欧雪之前输入过给元亨利贞酒店提供一次性用品的厂家,两人发现,这两个厂家几乎挨着,只隔了三栋建筑!
第185章 快人一步
回家以后,欧雪和不清楚陷在各自的思绪漩涡里,屋中出奇安静。
离开咖啡馆前,两人找到店里老板,问了纸巾的事情。这种餐巾纸比两人想象中还要简陋,老板从后面库房里拎出一大袋子,里面的纸压得很实,外包装就是透明塑料纸,上面印有厂家名“顺意纸业有限公司”。纸巾质量本身和外面大品牌的手帕纸比不了,配上如此包装,让人有点担心卫生情况。
老板不关心客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担心的内容很实在:“这是南乔市自己的牌子,很卫生的,我很关心国货的!”
欧雪跟他打了几个哈哈,两人要走了一小叠纸巾。老板本着赶紧“送神”的原则,还要再给两人塞点。不清楚没要,两人坐上车子,系好安全带,开始沉默。
这个厂家,只能是宫元亨特意撕下来留给两人的什么提示。不然他的一系列动作实在太不自然了,何况厂家地址就在酒店供货商旁边,这还会是巧合吗?
在路上,经过提示向左的路牌,两人情不自禁都瞟了眼。要去吗?很近,拐过弯没多久就到了。
车最终没有驶上计划外的路线,两人开车回到了家里。
不清楚坐在沙发上一直对着纸巾研究,欧雪脑子里很乱,总在想这背后有没有深意。两人坐在沙发两端,连吃晚饭的事都给忘了。过了很久,欧雪才忽然感觉一阵头晕与心跳加速,他总算意识到胃里空空,下意识地看了眼不清楚。
不清楚立刻就发现了异常,忙起身说:“低血糖了吗,坐着别乱动。”
他拿了饼干和面包来让欧雪先垫垫肚子,不忘数落道:“叫你下午非要喝那么浓的咖啡。”
分几口吃完了一个面包,无奈血糖回升没那么快速,欧雪仍是心慌手抖。不清楚坐在旁边,让欧雪能同时倚着沙发靠背和自己,他摸了摸欧雪的发梢,轻声说:“拿你怎么办好呢。”
欧雪不知道他是怎么忽然生出这句感慨的,听完以后那慌乱的心跳却反而安定下来了。他用带着面包和饼干香甜的嘴亲了不清楚脸一下,不清楚垂眼笑笑,然后说:“要赶紧吃饭了。”
图省事,两人点了外卖。等待送餐的时候,不清楚起身到供台前给小泥娃娃换干净的水。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好像泥泥只是跑出去玩了,很快就能回来。欧雪只想了一两秒,就赶快止念。等不清楚走回来,两人依偎在一起,又不说话了。
接着就是吃饭,像平常一样。欧雪插科打诨了几句闲话,逗笑不清楚。两人慢慢地吃,夏日天黑晚,外面渐渐暗淡。吃完以后两人分开像往常一样各忙各的,不清楚进到他最开始搬来的房间,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欧雪偷偷往那边看了几眼,蓦地有些心情复杂,他开始想不太明白,与宫元亨的这场谈话,究竟是对是错了。
几分钟后,欧雪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桌前坐了下来。
顺意纸业,这个公司网上能查到的资料非常有限。在这个网购十分发达的年代,这家公司的产品竟然无法从网上购买。只能从网页上的一些简介找出这家公司大致都出过什么品类,欧雪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个纸业公司生产的品类,似乎有些不寻常。
他皱起眉头,手在触摸板上随意扫了几下。
一般来说,纸业公司确实可能生产很多和纸相关五花八门的产品,但大致都以各种类型的工商业用纸为主,这些纸的生产线和手帕纸餐巾纸根本没法通用,所以日用纸一般是品牌副线、或者干脆出于日化企业。顺意纸业主要生产一种叫吹塑纸的东西,欧雪大概知道,这东西大多时间是做手工用的。
除此以外,这家公司生产的也大多数都是些手工艺纸,似乎并没有提到还会生产餐巾纸。他又查了一下那种吹塑纸,关联搜索里跳出了一些推荐词,欧雪点进去看了看,意外发现吹塑纸似乎经常被用来制作大型花灯。
他查的时候,不清楚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站在他背后看,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欧雪揉了揉他的指关节,继续往下看。
花了一点功夫,欧雪查出了这家公司正确的联系方式。不清楚拿出手机试着拨了过去,不出预料无法接通,现在已经晚了,这种纸业公司肯定已经下班。两人接着继续找线索,网页上自动推荐的地图显示出了坐标和地址,顺意纸业实际的地址显示为“荣众南路16号独天大厦”,没有具体的楼层,但看大厦名字,应该不至于整栋楼都是纸业公司的。
现在信息发达不同于往日,两人通过一些app费了番精力,终于找到了更详细的信息。点开信息,顺意纸业已经濒临破产,这家公司的最大股份所有人,变更了两次。查看变更历史,最开始的大股东名叫——何耀光。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心倏地悬了起来。
这个名字在很短的时间内变更成了两次。第一次变更成了另外一个姓何的人,然后才变成了现在这个两人都没有听过的陌生名字。如果两人印象没错,那个也姓何的人,应该是何耀光的儿子。
感觉没错,所谓的顺意纸业,真的是宫元亨有意指向的线索!
欧雪印象里在光灿百货地下停车场的事件中,周秘书曾经向两人讲过一些前任老板何耀光的旧事。周秘书称何耀光在离开百货的前几年就经常找不到人,不知道在做什么。翻到纸业公司成立的时间,正好对应上了何耀光状况频出的年份,看来,他最后在一个并不高档的小别墅中上吊自尽,并不是把钱砸在了天价保健品或者宫楼手上,而是成立了这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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