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怎么做?”林北辰问。
他看不见林北辰,但能从那道突然出现的压力猜出,林北辰一定正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这股压迫力让他张不了口,喉咙都缩紧了几圈。
他咽咽口水,干巴巴地说: “我还没想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身周的压力骤然放松。
“不急在现在。”林北辰如春风般说, “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手术做完了再说。”
“哦。”白晚风点头。
林北辰又坐回床边的椅子,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其实,”过了一会,白晚风嗫嚅道, “狗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林北辰尾音上扬: “嗯?”
“狗也会有情绪和喜好。”白晚风别扭地说, “可能有的狗,不在意主人是谁,可是有的狗,是很念旧的。有很多狗,离开主人之后,会陷入应激状态。我见过这样的狗,主人因为个人原因不方便再饲养它,给它找好了领养者,它却不愿意去领养家,显得攻击性很强。”
“就是因为不能选择,才会有这么多狗流浪。如果狗可以有选择,它们就可以选那些对他们有耐心,懂得养犬,生活条件舒适的家庭,就不会被一时兴起的人买走,又随手扔到路边。弃养狗的理由太多了,情侣吵架想把和对方有关的所有东西扔掉,怀孕怕伤到胎儿,狗吃得太多,狗掉毛严重,狗精力旺盛损坏家具,狗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每天有多少可爱的幼犬找到主人,就会有多少被抛弃,有的狗会被抛弃很多次,领养的人不一定也是真的喜欢狗,可能只是觉得领养免费,想占便宜。”
白晚风喘了口气,说完: “陷入这种只能被人选择,而没有一点主动权的境地,是很危险的。”
随时,都可能被赶出家门,流浪街头。
他好像,是在说狗,又好像,是在说自己。
林北辰安静地听他说完,坐到床沿,环住他的肩膀,和他咬耳朵: “那怎么办?我们帮它们找新家?”
“啊?”白晚风傻乎乎地把脸转向声音来源。
林北辰一本正经地说: “就像你说的,在这个阶段,狗还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主人,那我们就在它们被抛弃之后,收留它们吧。”
没想到林北辰想到这个方向去了。
他完全没想这么远。他就是想起从前店主手里盘下宠物店时,那只被送往很多个领养家庭,都被退回来的瞎眼萨摩耶的样子。
又想起他上辈子,自己是什么感觉。
“你说之前,我没想到弃养宠物的人那么多。养奥利奥这么久,它再皮我也没想过扔了它。”林北辰意有所指, “我不会抛弃我的小狗。”
他说“小狗”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凑得很近,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中间还有个空格。他说完之后,白晚风满脑子都是“我的小狗我的小狗我的小狗”。
白晚风脱口而出: “我不是狗!”
他说完开始懊恼,林北辰又没说他是狗。
明明说的是奥利奥!
“嗯——”林北辰拖长嗓音,低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呼唤, “小狗?”
白晚风的心脏又开始放烟花。
林北辰在他旁边笑,一道一道热气喷洒到他耳朵上。
白晚风把他推远,不开心地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能奶油能听懂吧,毕竟只有狗能听懂狗说话。”
“嗯,我是狗。”林北辰若有所思地承认,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揽进自己怀里,问, “那,这么喜欢狗的人,该不会要赶狗走吧?”
“随便吧。”白晚风脸拉得老长,把被子拉高,背对着他, “我睡觉了。”
***
白晚风的手术,下周就能进行,在那之前,他只是需要做些例行检查。但为了方便,他还是住在了医院内。
他能够享受的娱乐相当贫乏,听觉和触觉,是他最常使用的感觉。林北辰给他下了些有声书解闷,有的时候听多了,头昏脑涨,林北辰又给他紧急购置了一些可拆卸安装的简单模型,让他手里有点事做。
林北辰在客厅里办公,白晚风会迷迷糊糊地走到他旁边坐下,靠着他延续自己的午觉。一个人在病房待着,太冷清了,他躺在那,控制不住地去做噩梦,即使有奶油陪在身边,也没办法驱散那种灵魂被抽离的恐惧。
所以他还是选择和林北辰待在一起。
当然林北辰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也会自觉地走开。
有一次他在林北辰旁边睡着时,林北辰还在敲键盘。睡了没多久,他被林北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惊醒,不由得地抱怨了几句。那个时候整个空间都很寂静,他能感到林北辰正看着自己,想笑又不方便大声笑。
听到秘书的咳嗽声,他才忽地发觉,林北辰可能是在视频会议,而他刚刚的举动,大概,被录进去了。
白晚风大惊失色,倏地站起来远离镜头,趴在沙发边寻找盲杖。
林北辰从后面拍拍他的腰,拉着他坐下,笑意满满地说: “镜头关了,别找了。”
白晚风惊魂未定地坐下来,问: “你怎么不早说你要开会?”
“临时改期了。”林北辰懒洋洋地说, “我看你睡得太熟,没叫你。而且——让他们看见,也没什么。”
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恐怖: “反正他们只能看着。”
有的时候白晚风也会站在窗边,听各种生灵的发出的呼唤。寒风萧瑟,能听到的声音,也哀哀戚戚的。白晚风迎面对着风,像是自己,也融进风里,变成一片落叶。
白晚风不用陪那些活泼的宠物上蹿下跳,人也懒不少。白初岚来看望他的时候,忍不住发出感叹: “胖了。”
白晚风放下手里的巧克力棒。
“不过胖点好,”白初岚欣慰道, “你以前太瘦了。”
他意味不明地对林北辰说: “照顾得还不错。”
偶尔,林北辰闲下来,会陪他出门走走。
凛冽的寒风里,白晚风一只手牵着奶油,一只手拿着盲杖,和林北辰并肩走在医院的小道。
这里是整个医院风景最好的地方,不少病人,都会选择在这里散步。
白晚风慢悠悠地走着,听着擦肩而过的路人们口中的喜怒哀乐。
忽然,一道熟悉的音乐钻入他的耳内。
他定住脚步,脸直勾勾地朝向一个方向。
悠扬的钢琴曲从那个方向飘来。
那是,他演奏的版本。
第44章
第 44 章
钢琴声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戛然而止,白晚风猜,大概是谁想听音乐,不小心放了外音,找到耳机后,就换了耳机。
林北辰看他一直朝向一个方向,问: “怎么了?”
“……没什么。”白晚风转身,示意奶油向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却听到一个成熟干练的女声叫林北辰的名字,紧接着是一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女人惊喜地说: “林先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真的太感谢您了……这是,白老师?”
白晚风本来听她的声音就有点耳熟,再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对白,心下有了一个答案。
林北辰礼貌地和对方打招呼,他也跟着问了声好,迟疑地问: “你是……薇薇的姐姐?”
“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薇薇的姐姐明显更加激动, “你当初给薇薇录的那几句话,她一直珍藏着,做手术前还在听。也是多亏你的鼓励,手术才进行得这么顺利。现在薇薇已经快能出院了。”
白晚风哑然失笑: “和我没关系,是医生医术高超,薇薇也争气。”
“姐姐,出什么事了吗?”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她大概是发现姐姐许久没有回来,放心不下,也跟着找了过来。
薇薇的姐姐情绪高昂而有条有理地给她介绍林北辰和白晚风。前面介绍林北辰投资的项目对她的病情帮助的时候,薇薇只是拘谨地道谢,等提到白晚风是谁时,她的声音才响亮起来,有了感情。
薇薇语无伦次地说: “对不起,我,我才刚刚学习怎么用眼睛,认,认不清人脸。但是我记得您的声音,我,我很喜欢您的演奏,治疗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只要听到您的音乐,我就能安心下来。”
白晚风笑着摇头: “和那些大家相比,我太普通了。”
薇薇急切地说: “不。您和他们不一样,我听不懂他们想表达的感情,我总觉得那些东西离我太远了,但我能从您……”
林北辰生硬地打断他们: “时间不早了。”
薇薇发出短促的气声,刹住话头,小声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但我能从您的演奏里,听出生命的音调。您是,独一无二的。”
白晚风问林北辰: “你是有什么紧急会议要开吗?”
林北辰含糊地“嗯”一声。
白晚风说: “那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会吧,我和薇薇再说几句话。薇薇等会也要回住院部吧?”
一直呼啸的冷风好像突然停了,周围的空气凝结成坚硬的冰块,把人关进一个一个封闭的小格子。
林北辰握住他的手,用力按按他的虎口: “不行,你跟我回去。”
虎口处传来酸麻感,整只手都使不上劲。
白晚风:垮脸。
薇薇大气不敢出,薇薇姐姐识趣地说: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薇薇,我们也该回去了。”
薇薇恋恋不舍地应了一声。
白晚风叫住她们,硬是在林北辰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留下她们的联系方式。
“你开会又不需要我做什么,为什么我要跟着你回来。”回病房的路上,白晚风委屈地甩着被捏疼的手。
“你不是不想接触那个吗?”林北辰顿了顿,握住他的手,轻轻帮他揉着被捏疼的地方, “没必要和她们说下去。”
“你是怕我在勉强自己吗?”白晚风愣了愣,转头,面对着他。
现在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未经打磨的原石,灰蒙蒙的,但林北辰总是能想到,它充满神采的样子。
白晚风认真地说: “我没觉得勉强。”
他灰暗的眼中,隐约燃起往日的火光。
“我想,回去试一试。”
“你是说……”林北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确认了一遍, “你想重新开始弹钢琴?”
“嗯,”白晚风羞涩地说, “我不是说和以前一样要比赛或者商演,就是想闲暇的时候弹一弹。我现在肯定没以前弹得好,你别对我有太大期望啊。”
“没关系。”他猝不及防地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林北辰喃喃自语, “你愿意回去就好。”
白晚风的每日日程,又多了一项。
钢琴太笨重,不可能搬到病房。
林北辰先给他买了架轻便的电子钢琴替代,作为复健用。
白晚风起初害怕吵到周围病房的人,后来得知VIP病房一层好像就他一个人,就大胆起来。
薇薇出院前,白晚风和她又见过几次。
小姑娘起初非常拘束,和他说话常常结巴。后来熟悉了,也放松起来,会在他面前,尝试演奏一些片段。
她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白晚风听得出来,她弹得很生涩,即使最简单的曲调,也弹得磕磕绊绊。
薇薇自己很不好意思,弹完就躲在旁边装不存在。
白晚风专注地听完,给她指出几个节奏不对的地方,又鼓励说: “刚开始自学能有这样的水平,很不错了,以后你可以有更加系统的学习。”
“不用安慰我。”薇薇低落地说, “我知道我弹得很差,比你刚学的时候,差远了。”
白晚风笑笑: “但比我现在要好多了。”
“怎么会,”薇薇急着反驳, “你现在比以前,还要厉害。”
白晚风缓慢摇头,说: “大部分技巧,都可以通过练习来达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不仅仅是技巧……”
白晚风垂下眼帘。他疲倦地挥挥手,打了个呵欠,说: “我有点困了。对不起啊,没办法和你聊太多。你姐姐在外面吗?”
薇薇沉默了一会,白晚风听到轻轻的抽噎声。薇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和他道别: “那我先回去了。”
白晚风送走她,懒懒地趴在电子钢琴上。
琴键因为他的重量奏出沉闷而不和谐的音调,像是被闷住的枪响。
凛冽的风从窗缝间钻入,拂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点都不怕冷。
趴了一会,他支撑起身体,端正坐在电子钢琴前,摆出最标准的姿势,按下琴键。
咚。
流畅的乐音倏然停止。他停下动作,用空洞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手。
他开始发抖,右手握拳,重重向琴键砸去,左手则扼住右手手腕,阻止拳头真的落下。
做不到。
还是做不到。
他弹不了。
第45章
第 45 章
自从那天无意中在电台里听到自己之前弹奏过的乐曲,他的心中就萌生起要重新练习钢琴的冲动。和薇薇的交流,算是帮他确认了这个方向。
只是随便弹弹,当作业余爱好,应该……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么难受吧。
但他错了,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难。
每当双手触摸到琴键,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起那种窒息般的恐惧,好像有一把尖细的刻刀,在他脑海里横空直撞,把一根根纤细的神经挑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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