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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段锦，再看看有几分忐忑的林洛，笑道：“你们两小夫夫的事，如何需要我这个做夫子的来出面，这岂不是个玩笑。”
段锦又做一礼，方才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要尽快考取功名，想着童生考完之后就考秀才。”
赵夫子脸上笑容停顿了几瞬，最后道：“黄口小儿，想的倒是好。”
段锦见赵夫子虽然笑容不在，却也没有生气，更没有觉得他狂妄，便继续道：“但是我夫郎忧心我。”
赵夫子疑惑，“如何忧心，你这般年岁如果能考上秀才，他该是开心才是。”
段锦抬头看向赵夫子，继续道：“因为我们头一次去拜访毛县令时，毛县令曾与我们说，年少成名不是什么好事，不希望我出风头，还说若是有疑惑来问夫子。”
这下，赵夫子脸上的笑容彻底的消失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林洛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赵夫子看样子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恼怒，反而像是因为回忆起的东西太过于沉重，所以生不出丁点喜悦的心思。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外面的秋风吹动着，打在干枯的树叶上，弄得哗哗作响。
赵夫子先是看了看林洛，再看了看段锦，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叹气道：“我很高兴，你很谨慎，你的夫郎也很敏锐。”
段锦抬头盯着赵夫子，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赵夫子却是道：“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免得你自己鲁莽，反而伤了自己。”
段锦看着赵夫子，神色认真。
林洛也觉得赵夫子这下似乎是有什么要事要说，也连忙坐直了身子，朝着他看过去，同时竖起了耳朵。
赵夫子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眼前虚空，缓缓道：“你别看我如今只是个童生，其实我以前已经考过了举人，差一点就是能当官的。”
段锦面色平静，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波澜，带着几抹深思。
林洛则是震惊。
赵夫子继续道：“我出身福书村，家里略有几分薄产，七岁便过了童生，十三岁考了秀才，十九岁考了举人。”
这次段锦是真的吃惊了，他抬眼看向眼前年迈的赵夫子，不敢相信他曾经有这般辉煌。
平日里严肃的赵夫子，此时说起过往的荣耀，也不带任何的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甚至看着段锦吃惊的样子，戏谑道：“怎么样，你也想不到我曾经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吧？虽是比你差了点，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段锦有些紧张，拱手作揖，“学生不敢。”
赵夫子被段锦这幅诚惶诚恐的模样逗笑了，可是随即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继续道：“当年的我可谓是意气风发，我觉得我是个天才，我觉得这世界上旁人都比我差的很多，我也觉得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我在书院里结识了不少人，其中有家世好的，也有家世不好的，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和我脾性的，但是怪就怪在，我那时候太张扬了，也太不懂得收敛了，得罪小人，以至于后面被陷害科举舞弊，直接剥夺了功名。后来偶然有幸，几经颠簸，我才在这里定居。”
段锦有些错愕，想问又不敢问。
林洛更震惊，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赵夫子，竟然身上也有这般传奇的经历。
赵夫子看着两人的表情，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段锦，你是不是想问，我得罪小人和你天才绝艳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毛县令那般告诫你？”
段锦被人戳破了小心思，他也只是个小孩子，只能尴尬的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是，我想问这个。”
赵夫子继续，开口道：“因为世界上很多庸才，自己没有的就会嫉妒别人，少年成名就是把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一言一行都会被别人盯着。若你只有才情，其余皆无就罢了，别人能在别处找回失去的信心。可是你若是又才情，还有品貌，甚至还有一个稍稍可行、却又不是特别高位的家世，让别人不敢欺辱你，你又是个得理不饶人，处处喜欢替人出风头的，别人针对你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段锦低头若有所思。
林洛觉得赵夫子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出门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然后无意当中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事，之后被恶毒反派记恨上，然后不得善终的故事。
赵夫子继续道：“可能就是因为我的故事，毛县令觉得你这般没有依靠的孩子更该低调行事，不然怕是会不得善了。你很聪明，可是没有保护，也会很危险。”
段锦听到赵夫子最后这句，拳头握紧了几分，赵夫子虽没有说明具体的事情，段锦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无非就是起点太高遭人嫉妒，后续锋芒太露，所以遭到嫉恨，使人下定决心整治了他。赵夫子虽有家世，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旁人才得逞了。如同上次苏城想要强迫林洛卖方子那般，他们之所以敢那般对林洛，不也是因为他们没有依靠。
赵夫子看着段锦沉着脸，似乎想明白了几分，继续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我不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但后悔当初做事不够圆滑，以至于遭此横祸无法避开。所以，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不要着急，等待时机，安全的踏往那条通天大路。”
段锦知道赵夫子这是肺腑之言了，他生出了几分感动，朝着赵夫子深深做了一礼，随即道：“学生明白，多谢夫子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洛见状，稍稍愣神，也学着段锦的模样笨拙的朝着赵夫子见礼。
两人从赵夫子家里出来，段锦突然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林洛还在回想赵夫子到底做了什么，旁边就传来了段锦的声音，扭头朝着他看过去。
段锦看着林洛，有些愧疚道：“抱歉，我还是准备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来，不能提前考秀才了，所以也不能提前当你的依靠，帮你分担家里的事了。”
林洛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段锦为什么想要提前考秀才了，他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快道：“你是个小孩子，不用考虑那么复杂的事，你的存在就帮了我很多了。”
段锦听着林洛这仿佛只要有他就好，不需要他能做什么的话，不知不觉间，脸竟然跟着红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对林洛竟然那么重要。
第50章 晋江独发
这次询问赵夫子的事情之后, 林洛还是有些不放心，专门找了时间和段锦再聊了聊，告诉他现在家里能够过得很好, 不需要他提前辛苦的考科举得到名分，也希望他不要勉强自己，一切以安全为主。
段锦想了想答应了林洛的要求, 于是又改写了自己的规划, 决定还是按照以前说过的那般慢慢的往上考。
对此林洛很欣慰, 至少段锦不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也不会让人无法沟通，不然他真的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因此僵化。
从前, 去孤儿院的孩子再怎么不适应，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之后便会认清自己的处境, 然后他们会变得比谁都要听话，也会更加适应那个社会的生存规则。
那些孤儿会自己想明白，但是段锦可能不会, 如何引导他就是现在林洛的责任。
当树上的树叶最后一片叶子变黄，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林洛寻了一个日子，带着让保长帮忙介绍的工匠，挖开了后院卧室和书房的地面，以及前院一间准备做腐乳的大房间, 在地下弄了地龙的管道。
之后, 林洛还将洗澡的地方移到了厨房的旁边，直接将烧水的地方和厨房的炉灶做了一个联通，方便提高浴室里的热度。
同时, 林洛也腾出了两间房子来存放过冬的木材，这些木材都是在这里做工的那些孩子家里收的, 当然林洛也是会给钱的。
看着满满当当的木材，林洛为了防止走水，还在门口备制了几口大缸，里面装了沙石和水。
等到全部准备妥当之后，树上枯黄的叶子也飞快的掉落着，寒冷的冬天终于要来了。
冬天里，林洛也是准备做腐乳的，只是量比起平日里要少一些，因此他还给做工的孩子们排了班，不需要每天都过来，当然王狗蛋除外。
林洛发现，当科技不发达的时候，有些人本身就会是科技的替代，甚至于天生的敏锐比科技产品更好用。
或许是在霉豆腐的房间里待久了，也或许是在林洛耳提面命的教导下，王狗蛋在初期的慌乱之后，很快就能把控林洛需要的制作霉豆腐的温度和湿度，甚至于变化，一旦有不对就会来提醒林洛。
当天气还没有那么凉时，王狗蛋这一能力或许不是那么起眼，但是天气转凉，需要用火炕熏蒸之后，这种能力就格外的突出。
林洛甚至都考虑过要不要让王狗蛋住在家里，跟着他们每天一起吃住，偶尔就去制作霉豆腐的房间里逛一逛就行。
当然这一提议提出来之后就遭到了段锦的强烈反对，理由是王狗蛋还小离不开家人，而且他如果住进来的话，他家里人也不会放心，于是林洛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只要王狗蛋每天早上都来，晚上晚点回去，为此还多加了他一点工钱。
在某一个清晨，林洛起来打了一个喷嚏，他觉得该准备冬衣迎接冬天的到来了。
林洛是在晚上吃完饭之后趁着消食的功夫，带着段锦将张富洗好晾晒干的衣服整理进他们卧室的衣柜。
在林洛收拾那些冬衣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其中比较小的衣服挑了出来，然后让段锦试一下。
段锦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依照林洛说的那般，拿着衣服试了起来，然后这一试，发现袖子短了一些。
“呀，果然短了。”
林洛拿着衣服的时就觉得有些短，但在他记忆当中去年段锦穿这衣服时衣服还长了一些，所以他也不是很确定。
眼下终于确定了，林洛又让段锦把剩下的衣服给试了一下，挑出了其中几件明显不合身的，然后开始思考办法来。
段锦抿了抿唇，朝着林洛道：“只是袖口那里稍稍的短了一些，不要紧的，将就着穿就可以了。”
林洛摇了摇头，“你平日里读书写字那节手腕都要露出来，冬天这般长期下来你怕是会着凉的。”
段锦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也知道他们两人现在虽然有些闲钱，但这衣服也没坏，更没有必要做新的，父母不在之后的困苦日子，已经让段锦学会了节俭。
就在段锦想着怎么劝说林洛时，林洛突然一拍巴掌，扭头朝着段锦道：“这样我找人给你拆开袖子那里给你改改，用别的布料或者皮毛拼接上去，这样也能行。\"
这个时代的衣服都是手工缝制的，不像现在那样几乎版型直接裁剪，两张衣服一裁剪，再缝制一下衣服就成型了，而是很多地方分别裁剪，然后拼接缝制起来的，眼下只需要把那里再拆开，拼接上布料，再往里面添置一些棉花就可以了。
林洛为自己能想到这种办法很高兴，如果这些衣服是坏的，那他肯定给段锦做新衣服，可是这些衣服基本上都是新的，那重新做衣服就太过于奢侈了，这样将就着用就刚刚好。
段锦错愕，他没有多少生活常识，但林洛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也觉得可行。
于是，段锦就看着林洛兴致勃勃的在布料当中搜寻可用的布料，给那几件需要拼接的衣服一个个搭配，势必要搭配出一个很好看的颜色来，在林洛发现压箱底的地方还有一些皮料时，他看起来更高兴了。
段锦不理解林洛的高兴，但林洛高兴了，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着他把那些布料和皮毛包裹在衣服里，等着拿去缝制。
最后，林洛将缝制衣服的这个任务交给了张富，并且给了他一个算是优越的价格。
张富当然是无比高兴的，如今靠着段家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他们家里的条件也改善了不少，这让他真的很高兴，同时不停告诫自己两个儿子一定要好好努力的上工，不要辜负林洛的好意。
张富告诫儿子时，王桩子只是点了点头，王狗蛋却是骄傲的挺了挺胸，告诉阿么东家对他的器重，为了让他每日都能去，甚至还送了一件段锦不要的旧披风给他。
当枝桠上开始结霜，段锦穿着羊皮鞋子，一身青色、袖口带着毛领的衣服步入学堂，学堂中的众人都朝着他投来了震惊又诧异的目光，很快又转变为了羡慕和嫉妒。
虽然族学是免掉束修的，但是笔墨纸砚还是需要自己买，因此能来族学上学的，其实都是有些家底的，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很普通，完全不像段锦看起来这般豪气，再加上段锦眼下只顾着读书也不出门疯玩，已经养得白皙了一些的皮肤让他整个人甚至显出几份贵气来。
大小孩子们都羡慕的看着段锦，除了几个和他玩的好的之外，其余人都不敢上前来攀谈，只是狠狠的羡慕，为什么只有段锦有那样好的夫郎，在段锦父母不在之后还能将他养得这般好。
赵夫子入学堂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段锦，稍稍的愣了愣，若不是周围都是破败的墙壁，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哪个世家大族中给小公子上课了。
赵夫子看着对周围议论没有多少反应的段锦，微不可查的点了头，自从他上次那番话之后，段锦性格越发的沉稳了，他很满意。
段锦却是微微抬着下巴，将周围的嘈杂都听在了耳朵里，面上虽然不显，内心却全是骄傲，他就是这般的好运，有林洛这样好的夫郎，这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
等到下了学，又在赵夫子那里开了小灶，段锦才慢悠悠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去的路上，段锦遇到了刘丹和林雅，刘丹此时正在责骂林雅，而林雅身着破烂、衣服单薄，低着头任由刘丹打骂，完全不复原先在林洛面前那般嚣张姿态。
段锦只是轻飘飘的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便离开了，连个眼神都没有多留给他们。
在段锦走后，林雅抬头看向了段锦的方向，在看着他穿着新衣整个人都光鲜亮丽的样子，眼里升起了怨恨，他竟然就这般走了，对于自己的遭遇没有任何的同情。
林雅不甘心，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他和林洛是亲人，可他宁愿把自己的小相公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却不愿意伸手救救她这个苦命的姐姐，明明他们都是住在一个村，明明林洛和段锦都知道自己的惨状，可是就是这般无视了自己的悲惨。
林雅心里难受，脸上又挨了一巴掌，随即听到刘丹那恶心的声音，“你在看什么？你又看上人家段锦了，可惜了，人家夫郎那般能干，怎么可能会看上你这个臭狗屎。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和我在一起，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让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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