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叶安年站在堂东屋门口,看着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有些愣怔。
那桶里还飘着一些黑乎乎的药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门我都帮你关严了,不会有风吹进来。你安心在这泡,我进屋,有什么事就喊我。”
江竹说完,转身就要进屋,却被叶安年喊住了。
“咳咳……江大夫。”叶安年一脸为难。
江竹挑眉:“还有事?”
“我就一身衣裳,”叶安年扯了扯身上有些宽大的亵衣,“这还是穿的你的……”
他自己的已经湿透了,跟那件旧喜服一起,正搭在外面晾衣绳上晒着呢。
“你先泡,”江竹声音温和,“等下找了我的给你。做新衣裳可能还得几日,你先穿着。”
“好吧,”叶安年点点头,“又要麻烦你了。”
他是不矫情这些,反正他现在穿的就是江竹的亵衣,再多穿几天也没啥。
“跟我还要客气?”江竹笑了笑,转身进屋去了。
浴桶的水温刚刚好,叶安年褪去衣裳,整个人舒舒服服的泡进里面,任凭水一直没过肩膀,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放了药材的关系,他感觉浑身都麻酥酥的,周身被温热的水包裹,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把体内的汗液都畅快的排了出去,很是舒爽。
折腾了一天,他这小体格子早就遭不住了,此时泡的舒服,困意就上来了,迷迷糊靠着桶沿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东屋门发出一声轻响,江竹拿了干净的亵衣出来,就看见叶安年一只手臂搭在浴桶沿上,头微微侧枕着,阖着眼竟是睡着了。
他生的极好,侧脸勾勒出的线条清隽俊逸,眼睫垂着,闭眼小憩的时候倒是没有白日里看人的那股疏离之感。
被打湿的长发披在肩上,乌黑的发色和他白的有些病态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反倒显得纤弱而温柔。
江竹看的有些出神,直到叶安年的一缕湿发滑进了桶中,溅出了几颗水珠。
他回过神,正巧叶安年也醒了过来。
察觉到遮盖下来的阴影,叶安年侧过头,正和江竹对上视线。
江竹:……
“我……来给你送衣裳。”
说完,便目不斜视的把叠好的素白色亵衣放在浴桶旁的小木墩上,然后火速起身又回了东屋。
要死要死,江竹抬手关上屋门,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才只瞥了一眼,就忘不掉了。
而在堂屋的叶安年,这么一折腾瞌睡也跑没了。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冷了下来,他赶紧起身用干帕子擦干身子,换上了江竹拿给他的亵衣。
片刻后,屋门又是一声轻响,叶安年穿着江竹的亵衣,披着黑长的湿发走了进来。
他身上氤氲的水汽还没散干净,双眸清冷的像一汪冰泉。
江竹愣了一瞬,起身拿了块干净的帕子丢过去:“擦干净再睡,不然晚上要头疼。”
“嗯。”叶安年接过帕子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江竹放了炕桌,铺开了一张大红纸开始研墨,有些好奇他大晚上的要写什么。
然而不等他问,江竹已经开了口。
“你的生辰八字?”
“嗯?”叶安年被问的一怔。
“合婚庚帖。”江竹道,“明早我就去叶家下聘,先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王家和叶成河想必今天已经闹翻了,不过他们回来的晚,村里已经都消停了下来,便没听到多少关于他的事。
这个时候王家肯定会趁机退婚,跟叶成河要之前五两银子的定钱,明日江竹上门提亲,叶成河巴不得趁机宰他一笔,肯定会答应的。
“好。”叶安年没有犹豫,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江竹。
他说的是他自己的生辰日期。不知道为何,关于原主的这些还有很小时候的一些事他都记不清了。
江竹不疑有他,很快提笔书写起来,遒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看的叶安年心中一动。
没想到江竹写字还挺好看的。
“彩礼钱,我以后赚了就还你。”他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江竹一个漂亮的收笔,抬头看了叶安年一眼,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我娶你,还要你自己出彩礼钱?”
叶安年脸上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虽然是彩礼钱,但最后却进了叶成河的口袋,江竹本就有恩于他,没道理再让他掏这个冤枉钱了。
“既然不是,就把这话收回去。以后一起过日子,家里的钱都要交给你管呢。”
“喏,看看。”江竹把写好的两份合婚庚帖递到叶安年面前给他看,“红纸还是过年时候写对联剩下的,眼下只能先将就了。”
虽然就是普通的红纸黑字,但他的字好看,倒也不显得简陋。
“村里人不讲究这个,办了喜事就算成了。但咱们的喜事可能得迟些办,所以还是得互换庚帖,把这事坐实了。”
叶安年把两份庚帖都看过,递还给江竹:“挺好的。”
江竹顿时笑开,把两份庚帖都收了起来:“明日当着叶成河和里正的面交换,就算是定下了。不早了,睡觉吧。”
两人便上了炕在各自的被窝里躺下,蜡烛一吹熄,屋里就彻底黑了下来,安静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
次日,叶安年是被福崽叫醒的。
他一睁眼,福崽正趴在炕沿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哥哥,”小福崽奶声奶气的,“江大夫做了蛋羹给我,我给你留了半碗。”
“福崽懂事了。”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一大早没有叶成河的咒骂声,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
早饭是煮玉米、杂米粥,还有水煮蛋和小咸菜,只有福崽的多了碗蛋羹。
叶安年起来洗漱穿衣,出来堂屋用朝食,江竹已经给他盛好了饭,剥好了鸡蛋。
见他出来,笑着招了招手:“快来,等下咱们还得去趟叶家。”
叶安年应了声,在他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刚拿起筷子,江竹递过来一个小药瓶。
“这是?”叶安年问。
“枇杷露。”江竹回答,“你先拿这个压压咳嗽,今儿个事多,等咱们从叶家回来,我再好好给你诊治。”
“那多谢你了。”叶安年将药瓶收了起来。
这么说来,他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好像确实安睡了一夜,一声都没咳,而之前在叶家跟福崽一起睡小隔间的时候,几乎夜夜都要咳的死去活来。
没想到那盏豆腐糖还真管用。
第4章 定亲
两人吃了朝食,江竹从家里拎了几副自己配的药茶,就带着叶安年一起往叶家走去。
叶家如今还没分家,五间大瓦房,在村里已经算是很有家底的人家了。
两人到叶家的时候,叶家除了叶老爷子叶全和他媳妇吴香莲,叶成河还有二房家七岁的小儿子叶安柏,其他人都下地去了。
江竹敲响了叶家的大门,里面丝毫没有动静。
叶安年有些不安,之前在叶家的经历已经让他有了阴影。
江竹面上不显,垂在袖中的手却悄悄牵住了叶安年。
“谁啊?”
半晌,院里终于响起了一个老妇人不耐烦的声音。
大门打开,吴香莲拉着一张老脸出现在门口。
一看见叶安年,吴香莲的一对眉就竖了起来。
她吊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呦,你还知道回来啊?”
“昨儿个你爹被王家人一顿狠揍,你既然没死,都不知道回来露个脸?”
叶安年知道这老婆子什么德行,懒得同她掰扯什么,只是冷冷道:“差一点就死了。”
“那这不是活的好好儿的么。”吴香莲翻了个白眼。
瞥见旁边的江竹,嗤笑了声:“我说呢,这是勾搭上别的汉子了。怎么,有人撑腰了,今儿个就回来耀武扬威了?”
叶安年被她说的脸色青白,刚要开口分辨,江竹牵着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耀武扬威谈不上。倒是有些人,一把年纪了,嘴里还不干不净,乱喷粪,还是回去多灌点盐水漱漱口,免得熏着了别人。”
“你!”吴香莲气的直跳脚,“你你……你说什么呢你!”
江竹不理她,牵着叶安年绕过她去,径直进了院子。
老叶家虽然还没分家,但是叶老头子和这吴香莲可管不了叶成河那个混的。
因此叶安年的婚事,到底还得是叶成河拍板定下,不然让他闹起来,整个叶家都不得安生。
叶家五间房,院子也大。
江竹站在院里,低头凑过去问叶安年:“叶成河住哪间?”
他声音不小,但门口吴香莲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又把他的声音盖过了些,便显得轻了。
叶安年站在他身侧,见他凑过来同自己说话,却只是嘴巴动了动没有听到声音。
“你说什么?”
江竹微愣了一下,回想起那晚他唤叶安年时的情景。
当时叶安年没有反应,他只以为是睡着了,但是现在……
“我问,叶成河住哪间?”他又问了一遍,但依旧是正常的声音。
叶安年皱了皱眉:“什么?”
他认真盯着江竹的嘴巴,试图看懂他的口型。
这下江竹是真的发现不对,他把声音提高了些,问道:“你这边耳朵怎么了?”
“哦。”叶安年这下听到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嗓音淡淡的,透着一股满不在乎,“之前被叶成河打的,有时候会听不见声音。”
其实是大多数时候。
当时他被叶成河狠狠扇了一耳光,把耳朵都打出了血,但叶家又不可能拿钱给他看病,时间拖得久了,左耳朵就渐渐听不见了。
“多久了?”江竹问。
叶安年蹙了蹙眉:“有好几个月了吧。”
那天是二房的叶安柏过生辰,家里特意给他煮了一碗糖水鸡蛋。
结果叶安柏不好好吃,拉着福崽在一边显摆,福崽不喜欢叶安柏,也听叶安年的话,不想跟叶安柏玩,就甩开了叶安柏的手跑了。
叶安柏小性子上来,霍地起身去追福崽,结果自己的脚勾到了桌子,把糖水鸡蛋弄洒了。
熊娃子坐在地上嗷嗷哭,非说是福崽弄的,二伯娘自然向着自己儿子,上前就要打骂福崽,逼着福崽道歉。
那天他就在一旁干活,看到了全过程。他上前护着福崽,坚决不肯道歉。
叶成河就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了,不分青红皂白扬手就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是倔驴,骂他死犟,跟他死了的那个娘一个样,活该挨打。
江竹没有细问缘由,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叶安年的左耳朵,说道:“没事,我能治好。”
叶安年只觉得左耳尖划过一道温热的触感,让他耳朵一热,连带着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那就,多谢江大夫了。”他转开头,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江竹轻笑了声,并不在意。
看来他这小夫郎的心已经冷透了,且得慢慢焐着呢。
复又牵起叶安年的手,他道:“谢来谢去的,你也不累得慌。走吧,找叶成河定亲去。”
叶安年抿紧了唇,没有应声,带着江竹去了叶成河住的屋子。
叶成河住在最靠西边的屋子,屋子就在角落里,看着阴暗窄小。
叶安年上前敲门,压着嗓子毫无感情的喊了声“爹”。
“滚!”
——咣!
屋里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重物砸在门上的声音。
“小杂种!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昨个儿死哪去了,害得老子被人揍!”
他骂的实在难听,江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将叶安年挡在身后。
“叶伯父,是我。”他压着怒气开口。
那扇紧闭的大门“砰”地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满脸淤青,赤着上身,胳膊上缠着白色扎带的中年汉子黑着脸走了出来。
见了叶安年和江竹,他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一声:“小杂种,老子就说你没那么容易死!”
“昨个儿王家说你死在了半道上,来找老子算账,逼老子退还那五两银子的定钱,还把老子给打了一顿。你他娘的倒好,上外边勾搭汉子去了?”
“他是村里的江郎中,昨日是他救了我。”叶安年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老子管他是谁!”叶成河啐了一口,“你他娘的没死不赶紧滚回家来,害得老子被打!”
“我告诉你,你最好现在就去王家赔罪道歉,求着让那王虎娶了你,给老子把那十两银子的彩礼钱要回来,要不然……”
他恶狠狠的放话威胁,话到一半,被江竹出言打断:“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叶安年我娶,彩礼钱你要多少?”
“要不然老子弄死……”叶成河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江竹在说什么,那张被揍的肿胀变形的脸上顿时扯出一个夸张的笑来。
“你要娶这小杂种?那得出五十两银子!”
“你疯了?”叶安年皱着眉,极其厌恶的看了他一眼。
他猜到叶成河会趁机狠宰江竹一笔,但却没想到他这么敢要。
“妈的!你他娘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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