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崽吸了吸鼻子,趴在叶安年腿上,抬头看着江竹一脸崇拜:“江大夫,厉害。”
江竹就笑了,他把手上拎着的纸包放到炕桌上,对叶安年道:“看看这是什么?”
叶安年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带了东西回来,稍作迟疑就动手拆开了纸包,只见那小纸包里放着十几颗圆溜溜的蜜饯。
“你……咳咳,你买这个做什么?我这病吃不了甜,倒不如给丁秋和福崽吃。”
一听这话,丁秋和福崽赶紧摆手。
福崽嗓音糯糯的,道:“我不吃的,给哥哥吃。”
丁秋也道:“叶大哥,我不爱吃甜的。”
哪有小孩不喜欢吃甜的呢,叶安年知道两个孩子是照顾他这个病患,肯定没说实话。
“我这么大人了,不吃这些。”他道。
“这是留着给你喝药吃的。”江竹把纸包重新包上,又对两个孩子道,“等明天去镇上,给你们买糖吃。”
“好!”福崽眼睛顿时亮了,连连点头。
丁秋也笑了起来:“那先生和叶大哥聊吧,我跟福崽去外面玩儿。”
说完,拄着盲杖牵着福崽走了。
丁秋这么上道,江竹很欣慰,
“咳咳,”叶安年轻咳了两声道,“其实你不用弄蜜饯给我,这么大人了吃个药而已。”
江竹把纸包塞进他手里:“大人吃药也会苦啊。这是我去李山家给他夫郎复诊,李山给的。”
听他这么说,叶安年才收下。
夕食江竹做了好消化的面片汤,里面加了白萝卜和腊肉,煮了几个鸡蛋给两个孩子还有叶安年这个病号增加营养,当然也没忘了给叶安年做一盏豆腐糖。
吃了饭,收拾完后,叶安年就进了西屋,帮两个孩子把床铺好,又来东屋把他和江竹的床铺也铺上了。
等他收拾完一抬头,透过打开的窗子,就见小药庐里还亮着灯,江竹在里面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想了想,去堂屋烧了些热水,给江竹沏了壶茶。
院里,丁秋和福崽围坐在水磨石砌成的圆桌边,乘凉看星星。
见他出来,福崽晃着小手叫他:“哥哥!秋哥哥给我讲故事听呢!”
叶安年摸了摸他的头,让他们好好玩,就转身进了药庐。
江竹正在坐在长木桌前写着什么,见他来了,招呼他过来坐下。
“还没休息?”
叶安年摇摇头:“你不也没睡。”
他把茶壶放在桌上,走过来在江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他正在写的东西,好像是药方子。
“认得么?”江竹问道。
字叶安年倒是认识一些,跟现在的字有很多相似之处。
但他迟疑了一下,因为记忆里原主是不认字的。
“没事,以后有时间我教你。”
见他不说话,江竹以为他是不认识。
叶安年见他一脸兴味,也就顺势把自己识字的事瞒住没说,答应道:“好啊。”
江竹就用手点着宣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念起来:“龙胆、磁石、骨碎补、石菖蒲……”
他把一整张纸上的字念完,然后道:“这是给你治耳朵的方子,还差了几味药,明日得去镇上抓。”
“我想跟你一起去。”叶安年道。
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了,他还没有去过镇上一趟,早就想去看看了。
本以为江竹不会答应,没想到他丝毫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行啊。”江竹应完,又催他去睡觉,“那今晚就早点睡吧,明儿起早去,省的天气热。”
叶安年点点头,瞥见桌上的茶壶,拿过来江竹的杯子给了到了一杯。
“你也早睡。”
他脸上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不见什么喜怒。
江竹接过杯子品了一口,就眯起了眼睛:“从我炕脚的小盒子里拿的?”
“对。”叶安年心中一紧,他想给江竹沏些茶水喝,正好看见炕脚的小木盒子的盖子开着,里面的东西好像是茶,闻闻还挺香的,他就捏了一点。
“我……这茶不能喝么?还是……”还是很贵?
叶安年有些不安。
“能喝,”江竹笑了笑,解释道,“这是麦冬,也是药膳茶,有疏肝、养阴、清热的功效。”
“……嗯。”叶安年认真的听着。
“但是你不能喝。脾胃虚寒泄泻者,胃有痰饮湿浊者,风寒咳嗽者均忌服。”
江竹说完,看着他问道:“你没喝吧?”
原来是这样,叶安年赶紧摇头:“没有。”
“那就好,”江竹松了口气,“正好你的药也熬好了,吃了药就去睡吧。明日把治耳朵的药材抓全了,就可以开始给你针灸了。”
小泥炉上的药罐子冒着热气,江竹起身去端了下来。
他熟练的滤出药渣,倒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
叶安年要伸手去端,被江竹用手挡开:“你先回屋去,我来。”
“我可以。”叶安年坚持。
江竹将手搭在他肩上,把他轻轻推出药庐:“这碗药还需要加别的药材,你去把两个小的赶去睡觉,然后回屋里等我。”
“那好吧。”江竹都这么说了,叶安年自然没再坚持。
他出了小药庐,叫丁秋和福崽赶紧洗漱休息,回到东屋,江竹也端着药碗进来了。
“喝吧,温度刚好。”
中药的味道还是不大好闻的,但叶安年两世都是病弱的底子,中药西药都吃了不少,喝这点苦药自然不在话下。
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还没来得及砸吧一下这药的苦味,嘴里就被人塞了一颗蜜饯。
“甜甜嘴。”江竹坐在炕桌对面,托腮看着他,手上投喂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叶安年:……
对面的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弯着,正笑眯眯的盯着他看。
让他觉得有点后脊发凉。
这人,当真只是为了研究他的病才娶他的?
第8章 就当为自己积德
次日一早。
叶安年睡得正熟,恍惚间一股诱人的香味直钻鼻孔。
他眼睛还没睁开,鼻子灵活的耸了耸,睡意瞬间消退干净。
好香,好像是肉粥和蛋羹的味道。
睫毛颤了颤,叶安年睁开了眼。
“醒了?快来吃饭。”江竹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安年半撑着从被窝爬起来,就见他旁边的位置,江竹的铺盖已经整齐的叠起,放在炕脚的炕桌被挪了过来,就摆在他旁边。
炕桌上,山笋鸡丝粥、蒸蛋羹、小咸菜、水煮蛋和杂粮窝头,摆的满满的。
那香味争先恐后的朝他扑来,勾的他肚子咕咕叫着抗议。
“你怎么不叫醒我。”叶安年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他都睡得很沉,早上总是起晚。
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基本上一睁眼就等着吃了。
“叫你起来干嘛?吃饭的时候起来吃就成了。”江竹笑了笑,“病人就得多休息。”
“咳咳,帮你收拾下桌子,端端碗碟,总是能做的。”
叶安年一边说着,麻利的起床穿好了衣裳,把自己铺盖叠起来和江竹的一起码放在炕头。
“这点事,我随手就做了,还用你来。”江竹道。
叶安年:……
他刚要去打水洗漱,发现盥洗架的脸盆里,水是打好的,温度刚刚好,擦脸的帕子也是洗干净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荚香。
“江大夫……”他站在盥洗架前,回头看着江竹。
江竹正把剥好的鸡蛋放在叶安年那边的空碗里:“嗯?”
“我是有咳症,又不是残废。”叶安年无奈,“你也不必……做的这么面面俱到。”
感觉江竹照顾他,比照顾那两个小的都要仔细贴心。
“你是我夫郎,照顾你不是应该的。”江竹不以为意,“快洗漱吧,等会儿饭该凉了。”
又是这种话,叶安年皱了皱眉,这人好像好听的话张嘴就来,都不用打腹稿的。
从前他就听村里的姑娘和哥儿们扯闲话时说过,江郎中这人极好。医术好,长得帅不说,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和善又亲切。
这两日相处下来,他也深有所感,但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安。
他们之前只见过两面,相处也只有这短短的两日而已,江竹对他也太好了些。
他想不通,但也不好直接去问,只好随口应了一声,埋头去洗漱。
江竹盯着叶安年挽起的袖口,露出白皙的一节小臂。
细白的腕子被撩起的水打湿,有晶莹的水珠挂在皮肤上,显得纤弱又勾人。
其实那天救下叶安年,又决定娶他,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第一次见叶安年,也是在河边。
那时正值冬日,他出诊回去的路上,碰到叶安年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只有叶安年面前的位置被凿开了一小片,几件浸透了冷水的衣服泡在木盆里,叶安年正握着捣衣杵用力的捶着。
他从河边路过,本不会注意到一个在河边洗衣裳的哥儿,但叶安年穿的太少了,单薄的夹袄,袖子就像现在这样高高挽起,只是露出的手臂上,满是被抽打过的伤痕。
叶安年的皮肤本身就白,那一道道伤痕殷红殷红的,显得格外扎眼,他想不注意都难。
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上前去,给叶安年递了一瓶伤药。
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在冬日冷风习习的傍晚,一边打着抖,一边用力捶打着衣服,手和脸都冻的通红,那肩膀单薄的好像蝶翼,似乎一用力就会碎掉。
他蹲下身,把药瓶递到叶安年面前。
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了片刻,并没有接,而是缓缓的抬起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明澈干净,仿佛一尘不染的清泉。
而在他之前的二十几年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却也极冷。
看向他时,是冷薄而疏离的。
“不用。”
他记得叶安年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冷冷淡淡,拒绝的很干脆。
但他没理,甚至有些冒犯的拉过叶安年的手,把药瓶塞进他手里,就径直离开了。
那时,他理智尚存。
叛逃在外,被朝里的那位追杀,他为了掩人耳目,才收了丁秋这小可怜虫带在身边,又挑了月牙村这偏僻的小山村住下来,扮做逃难的乡野郎中。
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救世主,救不了叶安年。
可直到前两日撞见叶安年投河,他将人从河里捞起来,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面无血色的脸,心里却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来。
在他之前的二十四年时间里,所见尽是阴谋算计和血腥杀戮。他已经太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纯粹的人了。
这样的人,就这么死掉也太可惜了些。
那天,他在叶安年醒来之前,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帮一帮这苦命的少年。
他干多了杀人害命的事,就当是为自己积德吧。
“吃饭呐。”
并不知道江竹在想些什么的叶安年,见他盯着桌上的咸菜碗发了半天呆,出声唤道。
“嗯。”江竹回过神,朝他扬起一个明媚的有些晃人眼睛的笑来。
叶安年:……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总算是吃完了朝食,此时外头的天才麻麻亮。
叶安年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装了两个水煮蛋两个杂粮窝头,就跟着江竹一起出了门。
甜水镇距离他们月牙村不算太远,若是快的话,太阳下山之前就能赶回来。
两人出门没多远,就见一辆牛车停在村口,赶车的汉子坐在前头,后面的车斗里晃动着几个脑袋,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见两人走近,那车上一个姑娘的声音轻轻响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安年,你和江郎中……坐这吧。”
这声音有些许熟悉,叶安年定睛一看,是二叔家的闺女,叶小梅。
是整个叶家,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投河的那天,也只有赵乐和叶小梅去找过他。
叶安年拉着江竹坐了过去。
牛车上已经坐了五个人,除了叶小梅其他的都是婶子和夫郎。
许是天色太早,大家都没什么精神说话,牛车上安静的很。
江竹挨着叶安年坐好,把备用的外衫披在他身上,就朝前面赶车的周良道:“周叔,走吧!”
“好嘞!”
周良扬起鞭子在牛屁股上抽了一下,牛车就慢慢地动了起来。
夏季的早晨风凉露重,叶安年披着江竹的衣裳,和大家挨挤在一起,也不觉得冷。
他们出来的早,大家都困得不行,一个个闭着眼打盹,车上倒是没人唠闲嗑。
叶小梅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凑过去小声跟叶安年说话。
“安年,你没事吧?你出嫁那天我跟乐哥儿去找你了,找了半天都不见人,你去哪了?”
叶安年不敢跟她说自己投河的事,便拿了应付赵乐的话回她:“那天我咳疾犯了,喜婆他们怕担事儿,跑了个干净,我是被江大夫救走了。”
“哦。”叶小梅这才松了口气。
“听奶说你们一个月之后就成亲。”说到这,她瞥了一眼坐在叶安年旁边的江竹,把声音压的更低了。
“江郎中人是不错,但是他还带着个丁秋,日子也不富裕。你这边又带着福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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