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年看着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并没有觉得多痛快,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江竹见他盯着叶安松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叶安年回过神来,“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江竹挑眉:“怎么,你还同情他啊?”
“那倒没有。”叶安年轻舒了口气,说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有因有果了。”
老叶家重男轻女,叶安松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比别人都高一头,什么好的都应该是他的。
他的虚荣和贪心是自小就被养起来的,慢慢地胃口越来越大,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家里人都会捧给他,他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一个秀才而已,虽然他自己考不上,但可以走别的门路啊。他可是叶安松,被老叶家视为骄傲视为天之子的人啊,怎么会连个秀才都弄不到呢。
叶安年垂眸轻笑了声:“等咱们回去,估计这边的消息也差不多要传到叶家了,到时候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闹呗,”江竹单手撑在桌上,凑近叶安年,“我倒巴不得他们家不得安宁。谁叫他们黑心肝的欺负你。”
堂下,房金元和那叫丁大头的下人已经招供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叶安松还死不认罪。
姚钧一阵头疼,一拍惊堂木道:“犯人嘴硬,打他二十大板撬撬他的嘴!”
“姚大人饶命啊!”
叶安松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加上膝盖的伤,根本连爬都爬不起来,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草民知罪!草民认罪了大人!”
可姚钧就当没听见一样,根本不予理会,任由衙役将人拖了下去,公堂那顿时安静了不少。
正当众人等着叶安松被打完板子,接着听审时,却见一直沉默坐着的柳卓,突然走下堂去。
就见他恭恭敬敬跪在姚钧面前,给姚钧磕了几个头,而后道:“姚大人,草民要告发房金元!”
姚钧被他这话惊的一愣:“你?你要告他什么?”
姚钧心里直打鼓,房金元的官位是肯定保不住了,这样下去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啊。
“房金元他擅自加重赋税,欺压百姓,还强抢民男。”
柳卓在堂下跪的身板挺直,一字一句道:“房金元逼我委身于他,还威胁我要为他们顶替秀才名额的事情保密,我这才有机会接近他,将这些证据拿到手。”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誊抄的账册,还有一份数十名受害小哥儿的名单,呈给了姚钧。
房金元一双豆眼差点瞪爆了,指着柳卓破口大骂:“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贱货!本官当初是怎么帮你的?!你竟敢,你竟敢……!”
他哆嗦着满身的肥肉,直接扑上去和柳卓撕扯起来。
冯明煦在一旁听的一脸复杂,叶安年和江竹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柳卓这人的本性,可不早在仿制魔方那件事的时候就暴露出来了。
先是文恒、而后就是叶安松和房金元。
叶安年看着跪在堂下,穿着一身绿衫的柳卓,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就像一条阴毒的蛇,谁挨近他,都要挨上一口。
而这一口轻则受伤,重则致命。
正这时,衙役拖着被打得半死的叶安松回来了。
此时的叶安松下半身已经被血染红了,双腿没有知觉的拖行在地,被两个衙役丢在房金元旁边。
房金元一见这场面,吓得浑身哆嗦,竟是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姚钧心里大骂房金元又怂又蠢,面上却冷脸吩咐衙役端盆水来将人泼醒。
他是跟房金元多年的好友了,可眼下这情形,他可不敢再顾什么老友情谊,在这祖宗面前,他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自己都要跟着遭殃。
当初他是看在冯乐山那老头子的面子上,才决定过来走这一趟的,其实说是走一趟,也不过是配合着房金元走个过场罢了。
谁知道这姓江的祖宗也在啊,他要是知道,打死都不来!
眼见房金元悠悠转醒,姚知府惊堂木一拍,喝道:“犯人房金元,你可知罪!”
面前就有个死不认罪的被打的血肉模糊,房金元哪敢不认,连连叩头道:“认!我认!姚大人,下官知罪!”
“既如此,犯人房金元,擅自增加赋税,欺压百姓,又篡改秀才中榜名额,革去官职,重打五十大板,判牢刑三年,收没所有家产!”
“犯人叶安松,行贿朝廷命官,冒名顶替袁子华,间接戕害人命,罚银百两,赔偿袁家,判牢刑三年,且永不许再参加科考!”
“犯人丁大头,受房金元指使,行刺袁台,做假证,重打二十大板,牢刑三月,以儆效尤!退堂!”
姚钧语罢,衙役们立刻上前将三人都拖了下去。
公堂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跪在角落里的范成举,此时人已经傻了。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被拖下去打板子的人由他自己,变成了房金元和叶安松。
最重要的是,房金元那狗官竟然就这么被撸了?
他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姚钧却一脸谄媚的一个劲儿往江竹那边瞥,不知道自己这么判,这祖宗满不满意啊!
可此时的江竹,只顾着跟叶安年说话,根本连个眼神都没给姚钧。
姚钧急的原地转圈,犹豫了半晌,还是凑上前道:“几位坐了半天,不如先到后面休息吧。”
姚钧亲自来请,冯明煦和柳卓可是不敢不应的,两人赶紧给姚钧行礼。
叶安年见状,也想跟着行礼,被江竹伸手拉住。
那姚钧对此也是毫不在意,还一脸笑嘻嘻的:“几位不必客气。江郎中是本官的救命恩人,你们就也都是本官的朋友。”
四人随着姚钧进了后面休息待客的三堂,姚钧熟稔的吩咐下人上茶、上果盘。
然后就一脸笑意的对江竹道:“江郎中,故人相见,不如咱们到里面叙叙旧如何?”
第127章 探监
姚钧一脸热切的看着江竹, 江竹却没顺他的心思:“能看见姚知府还活蹦乱跳的,我就放心了,也没什么旧可叙的。”
姚钧:……
他要是不活蹦乱跳, 那不就麻烦了么,这话说的。
被拒绝了,姚钧也就没再提, 说明江竹对他刚刚的判决应该还算满意。
“那四位先稍作休息, 本官还有些事要忙, 已安排下人为各位备了茶水点心。”
说完, 就转身去处理房金元留下的这堆烂摊子了。
厅堂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冯明煦还在感慨今天发生的事,没想到叶安松一事, 竟然将房金元这欺压百姓的贪官也给拉下马了。
想到柳卓提供的那些证据,冯明煦又有些唏嘘, 之前自己还为着柳卓和房金元之间的关系,心有芥蒂来着。
一时间心中有愧,开口道:“此次回去之后, 关于你和房金元之间的那些事,我定会帮你保密的。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你能忍辱负重收集证据,也是不易。好好读书,明年必定能考中。”
“学生知道了, 多谢山长教诲。”柳卓恭顺道。
而另一边, 叶安年却没有心思在这里多呆,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他们得抓紧赶回去, 俩孩子还在赵里正家呢。
于是两人起身和冯明煦、柳卓辞别,就先离开了。
经过公堂外, 叶安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
“怎么,舍不得走呀?”江竹凑过来,调侃道。
叶安年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想再见叶安松一面。”
江竹知道他肯定是还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叶安松说,点点头道:“那我去跟姚知府知会一声。”
两人去二堂寻了正在处理公事的姚钧,得知叶安年想去见叶安松一面,姚钧哪有不应,当即叫来衙役带他去县衙大牢。
那衙役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虽然穿着统一样式的衣服,身上的气质却并不像是个身份低微之人。
两人一路上没有什么话,那小衙役的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叶安年的身上瞟。
他的视线太明显,叶安年也忍不住发问:“这位小兄弟,我们可曾认识?”
扮成衙役的子末,扬起一个笑脸来:“不认识,就是觉得你生的怪好看的。”
他的笑容清澈如山溪,叶安年忍不住也勾了勾唇。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牢门口,子末和看守大牢的狱卒说明了情况,那狱卒就打开了牢门,引着两人进去。
大牢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
叶安年的向来对这些刺激的味道很敏感,乍一踏入牢内,呛的直咳,赶紧抬起袖子捂住了口鼻。
走在他身侧的子末见状,在自己腰间摸索了一番,解下一枚小巧的香囊递给他。
叶安年见那香囊上还绣着墨菊花样,觉得应该是这小衙役很珍贵的东西,推拒着不肯收。
子末道:“你拿着,我还有的。”
见他执意要给自己,叶安年不好推拒,便收了放在鼻底嗅着,然后轻声对子末道了声:“多谢。”
子末只觉得他声音清泠好听,人也温柔,微微一笑的样子又那么好看,可比他家主子那大魔头好的多了。
心里正美呢,那狱卒在前面一个牢房面前停了下来,拿钥匙将牢门打开。
“叶安松就关在里面,你们有话快说,我就在外面守着。”
“好,有劳你。”叶安年对那狱卒道。
狱卒点了下头,把自己手里提着的风灯递给子末,就转身走了。
“那,叶公子快去吧,我就在那边等你。”子末道。
叶安年点点头,走进了牢房。
子末往远处走了一点,确保自己能听见这边的动静,又听不清叶安年他们的谈话,就停下了脚步。
叶安松所在的牢房是单独一间又暗又小的,除了在靠近屋顶处的外墙上开了一小扇天窗透气,便没有其他光源了。
牢房里又黑又潮湿,只有一张缺了腿的破桌子,上面点着一只烧了大半截的蜡烛。
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乌糟糟一堆,满是排泄物的腥臭味。
叶安松就那么披头散发的趴在那堆干草上,要不是看到他背脊的微微起伏,叶安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许是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半死不活趴在地上的人颤抖着肩膀,抬起头来。
叶安年就从那干枯杂乱的头发里,看到了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叶安松猛地愣了一下,而后却笑了起来:“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叶安年站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呵呵,”叶安松冷笑了一声,“我这双腿,废了。不,应该说我现在已经瘫了。三年牢刑,就算能活着出去,后半辈子也要躺在炕上让人伺候着。”
“叶安年,我承认你赢了。想笑就笑吧。”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叶安年淡淡道,“也并不想跟你争什么输赢。”
“那你来干什么?”叶安松拼命用两个胳膊支撑着自己,艰难的抬头看着叶安年。
“体验一下居高临下看你的感受。”叶安年垂眸看着叶安松,语气却又冷又平静。
从前他在叶家时,叶安松总是在人后想方设法的欺侮他。
他洗衣服时,扯他的头发;他淘米洗菜时,往他的盆里扬沙子和土;他喂鸡时,将一脚将鸡食盆踹翻,然后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嘲笑他可怜的像只狗。
叶安松愣住,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发狂发癫,笑得自己浑身哆嗦,笑得一口唾沫呛进喉咙,咳的差点死过去。
“咳……咳咳!所以呢,这种感觉如何?”
叶安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一勾:“还不错。”
他说完,没有做任何停留,转身走出了牢房。
子末见他出来提着风灯迎了上来,那狱卒给他们指了出去的路,便回去锁牢房门了。
叶安年跟着子末在一座座昏暗腐臭的牢房中间穿梭,终于看见了大牢的出口。
他抬脚迈出大牢门槛的那一刻,身后隐隐传来叶安松撕心裂肺的哭声。
看完叶安松,已经过了晌午了。
两人辞别姚钧,找了个饭馆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坐上了回甜水镇的马车。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人就觉得异常慵懒疲惫。
叶安年懒懒的倚在马车软软的靠垫里,闭着眼睛小憩。
他很困,却睡不着。心里一直在翻来覆去的琢磨江竹和姚钧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心事?”
耳边突然传来江竹的声音。
叶安年眼皮抖了抖,睁开眼,就见江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双手撑在他身侧,正俯身看着自己。
“……没有。”叶安年将脸扭向一边。
两人离得很近,江竹温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酥酥的,像是把小刷子在心上挠痒痒。
江竹却像没听到似的,朝叶安年眨了眨眼睛:“有心事就说么,心病我也能治的。”
“真没有。”叶安年抿了抿唇,感觉自己不争气的心脏跳的好像要失控了。
“你那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江竹道。
但他还是起身坐好,没再继续逗叶安年。
叶安年轻舒了口气坐直身子,侧头看了江竹一眼。
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和姚知府,真是因为给他看病认识的?”
不怪他多想,姚钧见了江竹那样子,活像见了猫的老鼠,那腿就没站直过。
要不是公堂上闲杂人太多,叶安年怀疑他都要跪下来给江竹磕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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