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他没再像平时那么小心谨慎,反而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江之野倒没继续之前的脾气,轻声说:“抱歉。计划中的事出了点波折,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
沈吉不明白:“所以你忽然出差,是去做什么?”
江之野把个盒子递向李蜀:“这是你的东西吧?”
李蜀惊讶地地上前接过。
打开来,里面竟是枚崭新的钻石男戒。
江之野说:“楚天琪为了套现,把这东西抵押了。现在赌场里十分混乱,我想把它赎回来,意外地花了不少功夫,你还是好好自己保管吧。”
李蜀完全没想到定情信物能够失而复得。
那脸上的泪痕因惊讶而显出几分荒诞。
他结巴道:“谢、谢谢。”
江之野继续:“既然你是沈吉的朋友,能为你做这点事,也算是对你的安慰。我只想劝一句,楚天琪连这种东西都能拿去换钱,当真不值得你酗酒痛哭,倒不如打起精神,好好面对明天的生活。”
这话虽然残酷了点,但实在叫人无法反驳。
李蜀默默点头。
江之野看了沈吉一眼,又对李蜀说:“走吧,别喝了,先送你回家。”
*
车子驶过李蜀居住的小区,转而又开上了通往年画店的公路,一来一回,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沈吉始终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安静静。
直到瞧见熟悉的胡同入口了,才忽开口道:“今天我也想谢谢你。我知道你拿回戒指,不止是想骂醒李蜀,也是想给他留个纪念。毕竟楚天琪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江之野说:“举手之劳,不必过度推理。”
沈吉听到这话,忽然笑出来:“梦傀总说你不是人,没有人性——”
正在休眠的梦傀顿时惊醒。
它郁闷:“喂喂,你乱讲话可别带上我啊混蛋!”
沈吉继续道:“但我觉得,其实你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你的所有想法,都和普通人类不一样……”
江之野缓缓把车停在路边,侧头看他:“为何突然这么话多,醉了?”
沈吉白皙的面庞上,的确浮动着微醺的颜色。
他笑意不减:“没有啊。我今天超级清醒。”
江之野伸手摸住了那抹如春日桃花般的绯红:“小小年纪,竟然学大人用酒精发泄。”
沈吉打开他的胳膊,郁闷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李蜀吐吐苦水,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嘛。”
江之野失笑:“喝了酒就能把说不出口的说出来?”
沈吉点头:“多少吧,人类确实不够坦诚,凡事都喜欢给自己找个理由,不行吗?”
江之野挑眉:“当然可以,那你又想说些什么?”
沈吉望向他永远深邃迷人的眼睛,嘴角更弯。
他说:“我很高兴自己和博物馆的缘分,不然就没可能认识你了。然而现在,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心印,找很多很多年……”
沈吉越说声音越小,看来还是醉得不够重。
江之野问:“认识我是件很好的事吗?”
沈吉语意朦胧:“至少已经改变了我的人生。”
然后他又闭上眼睛叹气:“我也不知道。”
这个家伙……
江之野慢慢收敛了笑意,眉宇间反而有些忧色。
沈吉迟钝伸手,用力摸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是只真正的猫猫,就更好了……”
江之野也愣住:“为什么?”
但这次沈吉没有回答。
他呼吸渐缓,竟然刹那间就睡了过去。
江之野全然无奈,他慢慢扶起沈吉的手,从车内抽屉中拿出个盒子,取到里面一枚羊脂般的古镯,轻带到沈吉手腕上,而后又摘走了那串蜜蜡。
男生带玉器并不常见。
但镯子衬着沈吉白细的手腕,倒真是柔和好看。
江之野欣赏片刻,又静静地打开车顶天窗,望向东花这个大城市上空几乎见不得星光的黑色天幕。
宇宙好遥远……
身边这个柔软而温暖的少年却很近。
如果有朝一日,沈吉走出属于自己的小世界,看到更广泛的真相时,还能保留现在的温度吗?
江之野希望他不会发生改变。
*
宿醉后醒来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次日清晨,沈吉蜷缩在被子里痛苦地捂住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出手腕上的陌生温凉。
他疑惑睁眼,终于瞧见了玉镯。
梦傀:“臭猫给你的,他把蜜蜡偷走了。”
……?
沈吉更加仔细地打量镯子,过了好几分钟,又拍下照发给江之野,顺带一个问号。
江之野回复得理所当然:“镯子也有相同的作用。”
而后又道:“和尚的东西,检查清楚再还你。”
沈吉愣愣地放下手机,刚靠到枕头边,又收到更新的一条回复:“也算是礼物,新年快乐。”
这下子,满头雾水的沈吉悄悄红了耳朵。
他摘下镯子举起来反复瞧看。
那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惹得梦傀呸了又呸。
*
由于心印作乱,各大媒体总在报道着各类匪夷所思的案件,校园里每天都不缺少可讨论的八卦,超乎想象的离谱事件和一个比一个精惊世骇俗的热搜,总是满天乱飞。
这天艺术史的课堂上,坐在沈吉身边的同学忽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发问:“喂,你看到这个没有?”
正在认真记笔记的沈吉疑惑。
他偷偷接过对方的手机瞅了眼,竟是赌场高管跳楼自杀的实时新闻。
那同学消息灵通:“我记得你发过朋友圈。之前东花那个跑去澳岛跳楼的男生你认识的吧?他的葬礼才刚结束?结果这回赌场老板在他跳楼的同一个地方,也跟着跳下去了,你说,是不是厉鬼在进行报复啊?”
本想敷衍了事的沈吉越听越惊讶。仔细阅读新闻,才发现死的人真是那个赌场老板的侄子高鹤翔。如果特勤部的情报没错的话……他便是那个地下赌场的负责人,以及被骰子完全控制的大傀儡!
看来珀琅被重新收容后,赌博生意的大本营澳岛,的确发生了一些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多少算自己蒙受痛苦的意义吧?
同学等不到沈吉的反应,又自言自语:“以前我可不信鬼神,现在却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用常理是没办法解释的,你说是不是?”
沈吉回答:“也许吧,总而言之,千万不能碰赌。”
“你俩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台上的讲师忽然这般质问。
沈吉吓得赶紧把手机还给同学,随之微微坐直身体,在大家的注视下尴尬到脸都热了。
老师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安静的学生,故意叫他起来:“沈吉,既然你那么喜欢说话,就跟我们说说文艺复兴时期——”
沈吉本想专注地把问题听清楚。
没想窗外走廊上,忽有个熟悉的黑影闪过。
他再定睛一瞅,惊讶到差点出发声音来。
竟然是吴弥尔那家伙!
吴弥尔身穿浅棕皮衣,带着茶色的太阳镜,朝沈吉露出张扬的坏笑,伸手打了个招呼。
班上的女同学顺时蠢蠢欲动。
“哇,哪来的混血帅哥?是我们学校的吗?”
“好像是沈吉的朋友。”
“上次有个更帅的长发男模来接他!”
“你说跟沈同学搞好关系,是不是能解决我们的单身问题呀?他身边怎么那么多好资源啊?”
沈吉根本没有闲心去听她们不靠谱的议论。
边磕磕绊绊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边徒生紧张。
毕竟在他心里,吴弥尔那家伙几乎和魔鬼划上了等号,而今出现,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情。
*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干吗?”
下课后,沈吉尽量显得气势汹汹。
见到面便没好气地发出以上质问。
吴弥尔抱手得意说:“想找你还不容易吗?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
沈吉蹙眉:“我正常生活,没有藏,你到底干吗?”
吴弥尔收起了在副本最后环节的气急败坏,环顾左右:“你让我在这里说吗?就不怕你的同学们听见?”
沈吉多少还是个斯文礼貌的年轻人,实在拿这种无赖没辙,他担心吴弥尔忽干出什么夸张的事情,害得自己没办法收场,只好无奈带路:“你跟我来。”
*
学校后门的小书吧十分清净。
由于未到休息时间,来这里消费的同学并不多。
沈吉找了个角落位置小心落座,连杯饮料都不想给他点,只警惕道:“有话就直接说吧,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胡闹。”
吴弥尔笑:“哎呀,不愧是沈家继承人,讲话就是气派,我好紧张呢。”
沈吉在来的路上已经给江之野发过微信。此刻不由再度打开手机,传去个哭泣的表情包和定位地址。
同时,他只能尽量冷静:“你不说我就走了。”
吴弥尔摘下太阳镜,上下打量他两眼:“好吧,我是来找你买那骰子的。”
沈吉惊讶:“买?”
吴弥尔:“之前小瞧你了,你能把珀琅带回来,的确是不简单,但是骰子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跟你硬抢,明码标价总是可以吧?我知道你需要钱。”
沈吉愣住:“我怎么不知道我需要钱?”
吴弥尔理所当然:“眼下你和你外婆住在那种破地方,迟早需要换个体面的房子吧?再说你那姓李的朋友一屁股债,你有办法帮他解决吗?”
沈吉没想到他把自己的事全都调查清楚了,但还是尽量平静回答:“我和阿婆生活得很好,而且我朋友的事情,为什么要我去代替他解决呢?”
吴弥尔着急:“哎呀,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好吧。那直接给你开到这个数怎么样?”
他拿出支票簿来,在上面潇洒地写了几笔。
一串数字,位数极为夸张,倒是真够在寸土寸金的东花市置办套不错的大房子了。
梦傀紧张:“喂喂,心印可不是能买卖的东西呀!”
沈吉暗想:“我当然没打算卖啦,现在只是在想,到底怎么才能把他平安打发走?”
梦傀:“你还是别惹怒这家伙吧?心印的力量是可以带到现实里来继续使用的。我觉得他把你掐死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沈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吴弥尔见沈吉一直不说话,果然开始不耐烦:“卖还是不卖,你表个态。一直装哑巴算怎么回事?”
结果沈吉还没琢磨出既不惹怒他,又能回绝的话术,另一声阴阳的质问便从楼下传来:“没家教的东西,以为靠几个臭钱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
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洛离。
他身后带了四位旗袍美女,动作一致地随着这位披着风衣、派头颇大的小少爷走上楼梯,转瞬便把沈吉和吴弥尔团团围住。
沈吉完全不怀疑,这几位美女身上藏着的功夫,足以将自己瞬间揍翻。
梦傀无奈:“我发现你还真是食物链最底层。”
沈吉菜到安详:“难道历代侵入者都有好身手吗?”
梦傀:“那倒也用不着,侵入者都是靠脑子的,打打杀杀解决不了太多问题。”
对峙上骆离,吴弥尔原本还算平静的眸子里又燃起了危险的火焰,他站起身来说:“我用钱解决问题?全世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骆离道:“没工夫跟你废话。不要再靠近沈吉。不然喜福会不会对你客气。”
吴弥尔并不怕,来回打量他们:“豁,堂堂沈家继承人,怎么会跟喜福会搅在一起呢?也难怪,我差点儿忘了,你们会长也姓沈,只不过毫无天赋、什么能力都没有罢了。”
不知道沈聿白本人介不介意这个问题。
但骆离听到,脸色可并不怎么好看。
他丹凤眼里冒出鲜明的恨意:“我外公的事情,你有资格随便聊吗?”
吴弥尔道:“我就聊了,你能拿我如何?我好奇,喜福会真以为自己管得了吴家?”
这俩你一言我一句的争执,搞得沈吉更加头痛。
他忙站起身:“够了,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们不要影响别人看书!”
骆离反问:“哪还有别人?我包场了。”
沈吉愣了下:“总而言之,我不会买卖骰子,也不想卷入你们的纷争,以后还是别来打搅我的好。”
说着他便趁乱离开。
毕竟有骆离在这里……
总不能任自己被吴弥尔暴揍吧?
果不其然,吴弥尔刚想追上去,就被骆离拦在原地,而其中一个旗袍美女则尾随着沈吉下了楼,劝他说:“这附近必有吴家的帮凶,我送你回家吧。”
虽然沈吉对喜福会没有太多敌意,但也谈不上想要依赖对方,他摆手道:“多谢。我要找我朋友。”
说着,便拽紧书包匆匆冲出了书吧大门。
当真不知道江之野方才在做什么。
但这么会儿功夫,白猫竟已站在学校外墙上了。
沈吉瞧见它后立即松了口气,跟着猫咪轻盈的步伐,朝人迹罕至的校外小路快步走离这是非之地。
江之野在现实中是怎么变身的,这事对沈吉仍是谜团。当他拐到小树林里,只静待片刻,便看到高大挺拔的江馆长踩着碎叶款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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