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是如此得体,便越可疑。
秦凯深夜在小群里说:“目前已经从他们那个美食节目圈里找到些线索了,副本应该位于石川西北方向的某处遗迹,不过这次得江哥带路,亲自寻觅才行。”
沈吉正捧着手机琢磨,正好收到条意外的微信,却是安静了两日的主播绿榴:“打扰啦,阿蝉不听我劝,还是在拍那种诡异食物的试吃视频,昨刚天因为蘑菇中毒去输液了,结果我又听她说,后天准备去北方拍摄,或许你们能不能帮忙调查一下?”
这情报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沈吉愣了愣,回复问:“北方什么地方?”
绿榴:“没细讲,有个做羊肉汤的镇子。”
梦傀:“……呀!瞎猫碰上死耗子!”
沈吉并不完全信任这女主播,所以也没多问,只安慰了几句,便把截图发进群里:“不会这么巧吧?”
十分钟后,秦凯便宣布:“已经帮你们定了阿蝉前一班飞机,跟好她,没准可以白嫖个引路向导。”
……还真是行动迅捷,沈吉痛快答应,但心情微妙。
他当然是愿意和江之野单独出门的,也想把那可恶的心印赶紧抓回来,中止食人的恶性案件,但无论是地羊斋的名字,还是那惨烈的尸骨,都比从前的副本更令人不适,毕竟那笔什么贪嗔痴恨都远离人性。
沉思的同时,沈吉翻开了沈奈的画册,他很快便找到关于暴食心印的那页,摸着上面已褪色的娟秀字体暗想: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把它抓回来呢?当你很排斥关于那个心印时,你会怎么做?
卧室内空气安静,当然没有回答。
*
位于华夏西北的十三朝古都,天亮得极晚。为了能跟踪上主播阿蝉,沈吉后半夜便与江之野落地到了这里的机场。他意外的有精神,走到哪里都满眼好奇,甚至还去礼品店给李蜀买了个无聊的纪念品当作伴手礼。
江之野不解:“机场有这么好玩?”
沈吉:“我第一次坐飞机……除了上次去赤花楹!”
江之野眨眼。
沈吉解释:“阿婆很恋家,我也不想多浪费她的钱啦,所以没去过很远的地方。其实从记事起,多数时间都在画室、学校和家里三点一线,是不是很乏味?”
这种过分简单的生活经历,之于当今大城市里的年轻人颇为少见,难怪沈吉要比同龄人乖巧安静许多。
江之野淡笑:“活得简单没什么问题,但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多看看这个世界。”
沈吉听他这么说,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
江之野挑眉:“怎么了?”
沈吉:“我以为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一塌糊涂。”
江之野平静回答:“也有好的地方。”
梦傀插嘴:“只能算是翔上雕花吧。”
沈吉无情地把小机器人从包上拽下来,塞进衣兜里用手按住,然后才追问:“比如呢?哪里好?”
江之野轻笑,正想说些什么,手机上却收到封工作邮件,读过两眼便道:“昨天那两个打手已经被拘留了,只承认携带管制刀具,想抢劫你的钱财而已。”
沈吉蹙眉:“应该是吴家人,我瞧见了傀儡的暗影。”
江之野:“可以这么怀疑,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的真实目的。”
由于吴弥尔上次到学校骚扰之后便再没出现,沈吉几乎快把那家伙抛之于脑后了,直至此刻,他才又担心起来,小声问:“吴家人干涉我是想要得到心印吧?还是觉得我碍事,计划把我给……”
江之野永远不会掩饰太平:“吴家早就打造出了严密的犯罪网络,心印是他们的力量来源;所以你的存在即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又是影响发财的障碍。”
这席话让沈吉的表情变得严肃,毕竟经过那晚的袭击事件,他已认清现实: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心存侥幸了,否则自己肯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江之野轻笑,揉了下少年的短发:“没关系,正因为他们甘愿臣服于心印,才更拿我没办法。”
这话的言外之意,当然是不准沈吉擅自行动。
沈吉小声:“可你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吧?”
江之野反问:“为什么不能?”
沈吉眨了眨眼睛:“……”
“尊敬的旅客们,来自东花市的CA2871次航班已经安全抵达……”
机场的广播忽而响起。
沈吉立刻打起精神:“阿蝉来了!”
*
几日未见,只在异食晚宴有过一面之缘的阿蝉变得更加瘦弱不堪,她整个人像被塞进羽绒服的骨头架子,露在口罩外的麻木双眼,半点不见曾经对美食与生活的热爱。
拿到行李后,阿蝉便直奔开往石川的大巴,如此看来,目的地是相当明确了。
特勤部早就在停车场准备好了越野车,江之野驾车紧随大巴其后,待到逐渐驶出繁华的古都,窗外的冬景便更加萧瑟荒芜了起来。
零下的气温对沈吉这个南方人是极残酷的,本就开始怕冷的他手脚冰凉,但此刻情况紧张,可不是撒娇暧昧的时候,沈吉只把细瘦的手指锁紧棉服袖子里,忍着什么都没说。
倒是江之野有所察觉,伸手把空调开到最高温。
沈吉假装无事:“已经很热啦,没关系。”
江之野:“梦傀被设计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协助回收心印,所以不要凡事都听它的,那些侵入者的能力,能不用就不用,梦傀才不会管你死活。这次进副本你悠着点,否则之后会越来越虚弱,恢复需要很长时间。”
说也奇怪,梦傀对这番话并没起反应,多半是被馆长说中了。
沈吉思索几秒才轻声说:“可是……至少梦傀对我很诚实,包括它的自私和残酷,因为从来不加掩饰,所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些又不是它的错。”
这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是觉得馆长有很多事没有对自己说,譬如临时出差的目的。
江之野望向前方的高速,忽唤道:“沈吉。”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呼唤这个名字。
沈吉立刻侧头望去。
江之野仍旧语气平和:“如果你再大上几岁,多些经历,或许我更容易和你沟通。你不能凡事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也要体谅下别人的辛苦。”
很严肃的批评,沈吉顿时沉默,事实上,他还真的不那么理解这番话。
江之野转而道:“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沈吉当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他并没有生气,只保证说:“好吧,我会试着多考虑些的。”
而后又郁闷:“毕竟都和你有代沟了。”
江之野想起宋丽娟对自己的评价,再度气得发笑。
正在这时,后视镜内忽有两辆车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它们好像追在后面挺久了。
江之野收起表情,踩下油门继续加速,想甩掉不速之客,同时轻声念了句:“真是找死。”
他不会开玩笑的,也不会口嗨,每次讲话虽轻轻松松,做起事来倒比谁都认真。
沈吉拉住安全带,紧张:“你……没杀过真人吧?”
江之野:“……还没。”
片刻后又补充:“答应过沈聿青的,除非万不得已。”
闻言沈吉才稍微放了点心,在暗自感激外公的同时,也回头关注起追随其后的车辆,他见车内坐着带墨镜的黑衣人,便难免对于接下来的石川之行,产生了更多担忧。
*
说也奇怪,一路黏得死紧的车辆,在靠近目的地之前的那段路上便不知不觉失去了踪影,由于这高速公路上并没有其他出口,更让人感觉有傀儡的力量作祟。
此行的首要目的地是地羊斋副本,江之野不想被闲杂人等干扰,只能继续跟着阿蝉所在的大巴行进。
由于路程颇远,待到大巴车赶至石川汽车站,已经是夜色催更之时了,江之野把越野车停在稍偏的角落处,开门时嘱咐了句:“你先别下去,等我。”
说着,他便朝站点入口处大步离开,显然是想堵一堵追踪在后面的不速之客。
若别人这般赤手空拳地对付事,沈吉必然要担心,但只要是江之野说的,他便只盼着别把事情搞大才好。
此时大巴车那边终于开始下人,本地开黑车的司机们一拥而上地拉客,以至于车边鱼龙混杂,看不太真切。
梦傀开口嘱咐:“别叫阿蝉给跑了!”
沈吉也急,但上次已经吃了不听话的亏,这回自然不至于鲁莽地独自行动,谁想他正入神时,车前盖上忽重重砸下个东西,突兀间吓得少年全身一抖。
梦傀警惕:“有问题!似乎是傀儡的能量。”
好在这时江之野已经在往回走了,沈吉拉开车门走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机照着凑近细看,才发现是只没有脑袋的巨大鸟类,而且早已死透多时。
他努力回忆着看过的野生动物图册:“秃鹫……”
这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江之野已经走近,他伸手就把沈吉揽到稍远的地方,有些不悦地把那东西直接丢开:“不必理会,装神弄鬼。”
沈吉忙侧头瞧他:“找到跟踪我们的车没?”
江之野摇头:“那辆车子应该根本就没进石川,明显居心不良。”
说完他又望向地上的鸟尸:“但人应该是换了个法子跟了上来。又或许,那几辆车本就是障眼法。”
这种隐秘的试探和躲藏实在是让沈吉浮想联翩,他蹙眉琢磨了起来:“目前能猜到的主使就是吴弥尔了,但那家伙是想怎样呢?阻止我们回收心印吗?”
江之野拿下沈吉的行李箱:“他们阻止不了。”
沈吉忙跟着他锁车离开:“从前没有发生过这类事?”
馆长不屑:“当然没。”
这话让沈吉郁闷:“所以如今的漏洞是我?”
太多解决不了的压力不会带给这少年什么益处,江之野拉住沈吉冰凉的手:“没关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这心印也必须得由我们带回去。”
说着,他就目光冷静地扫视人群,准确找见了阿蝉的憔悴身影,带路跟了上去。
第76章 地羊斋
正常营业的网红吃播都会带着随行摄影师, 再不济也要自己化妆打光,这杨才能保证拍出效果不错的视频,可那阿蝉显然半点准备没有。
她在间小旅馆住下后, 便素着颜找了个羊肉食铺, 目光恍惚地大吃大喝了起来。
明明是已经瘦成纸片人的小姑娘,食量却惊人。三斤一锅的羊棒骨, 也不知续了多少次,直吃得手边厨余堆积如山, 方才捂着肚子在旁人的打量中走出店铺,让周围的食客们啧啧称奇。
在对街奶茶店偷窥的沈吉看都看饱了, 他忍不住小声吐槽:“看来网红也是高危职业啊。”
江之野很平静:“网络让人类离欲望更近了些。”
刚聊完这两句话,等车过马路的阿蝉便开始呕吐。
沈吉不由放下喝过两口的奶茶:“……”
由于能进入副本的玩家总是精神恍惚的样子, 这心印又与口腹之欲有关,所以即便阿蝉无比古怪, 也没有让他们两人生出太多担忧, 待确定这姑娘已回旅馆睡下, 江之野便在旁边开了房间, 催促沈吉抓紧休息。
白天真把沈吉冻得够呛, 冲过热水澡后, 他冰冷的身体终于舒适不少,可惜暖气的存在让北方的空气更加干燥。
被热气变得软绵绵的少年很好吃的样子。
南方崽沈吉拿着外婆给的润肤露在白皙的小腿上涂啊涂,忽注意到江之野在旁微妙打量的目光,才不好意思地放下运动裤,开始套袜子:“你不睡一下吗?”
江之野仍衣冠整洁地靠坐在床边:“我守夜。”
沈吉:“她现在都没出发, 不会深更半夜离开吧?”
江之野:“未必。”
总想共同承担的沈吉:“那一起守。”
馆长当然拒绝:“你养好精神比什么都强, 这副本应该不会扰人心神,多半是纯粹的感官折磨, 做好准备。”
沈吉感觉自己被当成了需要照料的弱者,这事实多少让他有点郁闷,可惜折腾过一大天,累是真的累,困也是真的困,他只抱着枕头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说实在的,阿蝉选的这个旅馆条件实在有限,但沈吉没什么挑剔,反而在馆长身边睡得安心,那还有些潮湿的短发孩子气的乱着,睫毛投在面颊上的阴影,显出了几分天真无邪。
江之野瞧得淡笑,伸手抚摸住他光滑的后颈,少年的皮肤实在柔嫩,微微一按就会在无暇的白皙上留下红印,惹得沈吉梦中皱眉,馆长转而轻抚住他的肩膀,无声地与时间对望。
*
凌晨两点,一声刺耳的女人尖叫惊破了夜的宁静。
沈吉在惊慌中瞬间醒来,只看到江之野冲出门去的背影,便也抓起棉服,慌里慌张地踩上鞋子跟在后面。
虽然睡意根本没有退去,紧张感却逼得他行动迅速,心脏难免跳得厉害。
更加快如闪电的江之野率先狠力踹开了阿蝉的房门。
只见那姑娘手臂被利器划了很长一道伤口,跟丢了魂似的跪在地上,对着半开的窗户不顾体面地哭叫:“我的铜牌,我的铜牌被抢走了!你们快帮我追回来!我要去地羊斋,我的铜牌……”
此时旅店服务员也已匆匆赶到走廊,江之野掏出证件给他看了眼,拉住沈吉便说:“走!”
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多收拾什么,沈吉半句废话都没多说,只打起精神追在江之野身后。
待他气喘吁吁地钻进了越野车,再于茫然间被载出石川,追着辆没有牌照的车子驶上荒凉的国道时,大脑仍处于不怎么好使的宕机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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