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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桌沿当成了救命稻草紧紧抓在手里，郑麟额头泛冷，布满冷汗。
旁边伏七杀给他递来热茶，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叶泡得久了有些浓，压得住那反涌上喉头的作呕感。
“你们知道后花园，或者输血包吗？”郑麟问书之蔚。
书之蔚点点头，他读过郑麟的记忆，知道这些东西背后的含义。
而伏七杀则是听郑麟解释过这些事，山下的陆华城、永嘉城等几处大城对苍阳仙门而言便有此作用，苍阳仙门御下的手腕恩威并施，那些城池与门派相互供给的“血液”持续循环，欣欣向荣，政通人和之下倒是不会有民怨。
“下一层的世界，对上一层的世界而言，就是这些。”郑麟说。
那些被推落山谷的孩子们嘶哑绝望的喊叫穿过荏苒光阴，重新在他耳边响起，比泥土还要厚实的血泥层层堆叠，为此方世界的修土铸造出一条条通往天上的道路。
数不尽的野草被践踏，被割断，被连根拔起，被冰雪覆盖，被野火焚烧，无论再如何作践，等到春来，总会有新绿在悄悄冒尖，顽强生长。
这就是那些收割者肆无忌惮的原因。
第172章 鷇音
“我……”郑麟眼眸里倒映出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从听两人说完之后就一直黯淡着。
他整个人的都疲惫极了，尽管如此，还是伸手一把捏住了书之蔚的脸，把人拽到自已面前，那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像在掐着一条离水挣扎的鱼。
书之蔚第一次被人如此无礼的对待，脑子一懵，下意识往后缩起脖子，没有成功。
凭他妖皇的实力，便是五个孟丹微都打得，但对方是郑麟，他脑海中融合了对方的知识和记忆，自然也能感受到对方那份漂泊异乡温柔又悲伤的愁思。
尽管那个世界有不少瑕疵，但相比这边已经足够平和美好，甚至有些东西十分让他着迷神往，换做是他，也会为种两难的办法感到沮丧和恼怒。
由此及彼，感同身受，书之蔚并没有发作，反而有点可怜起对方。
他知道郑麟一直在找回去的方法，现在知道了，还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心存几分希望。
“我果然讨厌这里。”郑麟揉着书之蔚那张文气清秀的脸。书之蔚向伏七杀求救，撞上对方无奈又羡慕的眼神，麻在原地认命了。
他们那个世界吃人尚且畏畏缩缩遮遮掩掩，这里吃人连命都不会剩下。
“以后这种重要的事情别再忘记和我说。”
书之蔚双手仿佛鱼鳍一般扑腾几下，看到郑麟目光被手里的书吸引过去，急忙把书藏在身后，干笑几声，点头应下，郑麟这才松开他，按着额角出去透气。
旁边伏七杀朝书之蔚敷衍着找补道：“书前辈，麟哥他最近有些心烦……”
书之蔚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感慨道：“本座知道，本座素质高，不会说什么的。”
伏七杀朝他竖起大拇指，追出房外跟在郑麟身后。
郑麟不是喜欢思考问题的人，他以前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下班回家在沙发上躺尸，所谓的“行一看三”，“我预判了你预判我的预判”这种费脑的活儿，来一次就能让他头疼四五天。
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头疼。
九曜圣殿殿主已经下狱，一些逃到后山圣地内的长老弟子仍在负隅顽抗，现四大仙门的掌门正在考虑着要如何处理那些残兵败将。
郑麟在雪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伏七杀跟在他身后，直到头顶落了一层薄雪，稍微感觉冷静了些，立刻拍着板求见掌门和其他大人物集思广益。
千和光霁站在窗边盯着又飘起鹅毛大雪于的天空，感慨道：“当初我们要是服软一些，下场也和九曜差不多。”
他顶着郑麟打量的眼神，说道：“当然，正义是不会屈服于邪恶的。”
郑麟没说话，敲敲身后涂了白漆的板子，上边用特制的炭笔写了此次会议的议题。
——全身而退。
苍阳仙门现在所有能打的人都在这里，换而言之，门派那边只有几位长老坐镇，布防空虚。
这边又与九曜圣殿，凌云宝院两处离得极近，五大仙门的平衡，先是被逆凤来试图打破，然后又被炎乾天宫彻底打破，上界云中客，一个严绝就能把他们摁得死死的。
很明显，炎乾天宫这个庞然大物是否要和他们合作并不是戴鸿一个人能左右，严绝比对方话语权更高，众人不敢赌他的善恶。
如果严绝打算收割养在下界的牧草，大会上各门派掌门都在，是个绝佳机会。
“是啊……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千和光霁眼风轻飘飘地掠过郑麟，十分纯良地，不经意地说道：“要不，你把教给小七杀的东西，也教给我吧。”
孟丹微原本是在喝茶，蓦然转过头来，秀眉一压，冷冷发出一声哼。
他抬手拦在郑麟面前，狐疑道：“师兄这点出息，惦记上小孩子的东西了？”旁边方异也坐直了身躯，看向自已师兄。
梁宁之前说过，千和光霁一直想要郑麟所知道的东西，只是一直隐忍不发，处处设下一些暗示，指引郑麟去做。
如今搬到台面上，连旁边的梁宁都有些意外。
“不然我们也许会都死在这里哦。”千和光霁也不生气，他知道孟丹微护短，但教与不教，要看郑麟自已的意愿。
他伸出手指，隔空指向孟丹微，连着划到方异身上，再到楚飞尘，李淮舟，最后停在伏七杀身上。“可能会死哦。”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已。郑麟看着面前的掌门，忽然发现自已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位高权重者的眼睛，干净清澈，透着几分稚气，又像是太过干净的水，极易让人误判深浅。
“知道吗？有一种故事走向，主角和队友们一起把想要毁灭世界的反派打败了。”
郑麟垂眸按下孟丹微的手，走到众人当中的空地上朝千和光霁行礼，低声说道：“然后他突然发现，真正的反派一直藏在自已的队伍之中坐收渔利。”
众人看向最近的话本供应商书之蔚，得到对方连连点头，又将目光移回郑麟与千和光霁两人之间。
“掌门，您会走这种剧情吗？”
若说以前郑麟只是以弟子的身份请示商谈，如今的天平已经将两人摆在足够对等的位置上。
郑麟用自已所知道的一些法则秘宝，来换千和光霁的一个承诺，他彻底归附苍阳仙门，希望能护下所有人的性命。
气氛凝滞到极点，方异拧起眉头，朝伏七杀使了眼色。伏七杀摇摇头，郑麟有自已的考量，他无从置喙。
“而且如果我教的东西对事情没有任何益处，掌门又将如何说呢？”
“我不会，我只想听听末法时代里那些经书，有没有用，端看我自已如何用。”
“好，今日下午申时，我会在花园里，有谁想听的，可以一起来听。”郑麟朝掌门行礼，眼里的消沉终于散了一些。他不会蠢到让对方发天道誓言，他只会看对方如何做。
时间很快到下午申时，成王府的花园入冬连日来的清冷被打破，此时人影绰绰，热闹极了。
以千和光霁为首，苍阳仙门的人尽都穿着素服，沐浴披发，将姿态放得极低极端正。
没有人会愚蠢到去质疑郑麟到底有没有这种能耐给他们讲经，也没有人嫌弃这个地方上连天穹，八风通透，不是个讲经的好地方。
掌门苦苦追求的必然是好东西，就算自已参悟不透，能听上一听也是极好的，他们各自寻了个地方盘膝坐下，像等着老师上课的好学生。
应了邀约，顾青娥带着李淮棋也来旁听。
孟丹微将昔日从战场上带回的长枪搭在旁边的梅树上，血染过的枪身呈现出斑驳的猩红色，他之前已经用灵火洗炼了几次，不知为何没能洗干净。
花园里有处小山，上边有处凉亭，郑麟坐在凉亭里，身旁焚着檀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落座的地方。
书之蔚站在人群里，仰头看到在凉亭中闭目冥思的少年，心想看来并非是他的错觉，这人身上的烟火气越来越淡了。
以前在他面前还能打闹玩笑，现在看来，郑麟已经像个被供在神台上的雕塑一般，鲜少见他露出喜怒哀乐。
不，还是有的，书蠹摸了摸自已隐隐作痛的脸，今天还将火气撒在自已身上呢。
他一屁股坐进雪里，撑着下巴叹气。
不多时能来的仙门弟子尽都到齐，坐在郑麟身后的伏七杀提醒，郑麟睁开眼，淡然道：“那就开始吧。”
道门讲经，自然以万经之首的道德经开始讲起，郑麟早年看过不少有关道教经书的视频，此时那些知识事无巨细，历历在目，他讲出来没有半点迟滞。
随着讲经渐渐深入，一些人这才醒悟此方世界的天道不全，一些规则法则断裂，或者无法自圆其说，两相矛盾。
天道嗜血残缺，怪不得千万年来无人能再次飞升。
道德经极长，郑麟一讲就是三天，仿佛又回到他与叶莹秋在太梁城与佛修论道的清苦时日，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必心存警惕，而回答一些问题需要更为慎重。
待到经书讲完，众人意犹未尽之际，云间忽然传来一声高亢清亮的啼鸣，彻底叩开此方混沌世界的风雪屏障。
霎时风收雪住，浩荡山河连同万物陷入短暂的寂静，任由那声啼鸣遥遥传遍千里，震撼神魂，如同一滴水珠落在众多修土意念深处，激起排山倒海的风浪。
几缕金色天光从云间缝隙中洒落在此方花园中。
暖意融融，郑麟起身去接得一汪金黄璀璨的阳光，心有所感——
新的天道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开始建立，鷇音强势宣告自已的存在了！
第173章 新天道
千和光霁自然也接住了那缕从万丈虚空中直照而下的光。温暖的灿金色如一块柔软的羊毛毯子覆在他肩头，不止驱散此方世界的寒意，连带着体内一些沉疴也被缓缓治愈。
他仰头看向凉亭，里边郑麟的面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就像那虚无缥缈的道韵遗音一般，越发不可捉摸。
郑麟传道奠定了新天道的基础，其中功德，已经不是凡俗香火敬奉所能比拟，那是悟道之人特有的法相，其中玄奥，连他也不能窥探一二。
此时的郑麟，或许尊称其为“天道使者”更为贴切一些。
他想起逆凤来所说的用登天阶的碎片修补天道的可笑说辞，心中冷然一笑。
此方世界的人都太习惯于血祭一道，听到“碎片”，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用其神魂献祭，或许“登天阶”，重点不在于“登天”，而是后边的“阶”字，“道途”也。
也多亏了郑麟让书之蔚窥探其记忆，他才能推断出几分。
只是若说旧天道杀戮规则一直覆盖着这处大世界，那么新天道便是彻底站在苍阳仙门这边，新旧之争彻底拉开帷幕之际，或许等来的不是新生，而是彻彻底底的撕破脸。
千和光霁慢慢握起拳头，并不后悔自已此时的举动。
他压制修为数千年未曾飞升，为的不只是门派，更是想得到机会，问问这个世界的天，有没有想过自已也会有消亡的一天？
“物极必反。”郑麟睁开眼，此时他的眼里一片迷蒙，遥遥望来下时千和光霁只感觉到一束庞然压力，仿佛被一束来自云层之上的目光打量。
那束目光没有敌意，却因为两者修为相差太大，依旧让他心惊。像被晾在阳光下的蝼蚁面对来自人类的凝视。
“终有一报。”
本座等着。千和光霁不再缠问，传经结束，与众人回去自行参悟，好好体会。
众峰主长老告辞之后静静散开，只余下随队的弟子们，众人聚集到凉亭下，其中一名男弟子道：“郑麟师兄，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明白，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师兄！我也有一事不明！”
“郑麟师弟，我也……”
砰！一声巨响从凉亭上方传来。
众人眼看着伏七杀一拳将凉亭柱子砸出裂纹来，识时务地噤了声。
下方这群仰头双目炯炯的同门，其中有些眼里泛着绿光，根本就不是诚心来请教的。伏七杀低垂的眉眼再抬起时已经换上平日里客气友好的笑容。
他深呼吸平复下心底的醋意，温声说道：“麟哥已经很累了，还是先让他休息吧。”
“郑麟师兄自已都没说什么呢！”
“就是！伏七杀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有没有点身为师弟的自觉。”
“麟哥是什么称呼，要叫师兄方不失礼。”
“知道你平日黏着郑师弟，可是这道侣还要入籍呢，你们还不是正式的道侣吧。”
……
说这话的师兄瞟见伏七杀脸色沉黑，急忙捂起嘴钻进人群里，他不经意间透露的话，反而让一群人兴奋起来，纷纷说原来两人并不是正式的道侣！
郑麟按按额角，脸色比连续处理数日公务还要疲惫：“诸位请先回吧，我实在是累了。”
伏七杀挥手将人群驱散，回来看郑麟的情况，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心疼地掏出益气丹药给郑麟喂下去。
郑麟吃了几颗，还是没法走路，伏七杀道了声“得罪”，俯身把郑麟背起来。“麟哥好好休息吧，有我呢。”
“嗯……”郑麟连应和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视线蓦然高出一截，他一手抱住伏七杀脖颈，萎靡地靠在对方肩膀上。
讲完经之后，自已与远在千万里之外的苍阳仙门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连结，似乎能感受到那处灵地地气流经山脉溪流，整座仙门如活物一般产生出心跳声般搏动，呼吸带起的风拂过山门，吹过大殿广场，流转过各处峰头殿阁。
他有一种直觉，这座门派已经成为了他的“锚点”两者再也不可分开。郑麟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翻来覆去看，目光中愁绪流连。
从严绝那回来，他便一直尝试着寻找属于自已的锚点，可惜无一回应。
伏七杀听到郑麟在他身后鼓捣什么，听着像是纸张被折起，一只素白的手从后伸向前，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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