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诩张口,正要说话,却再次吐出一口血。
楚南辰见状赶紧伸手将人扶住。
“哎,你这人,不想说就不说嘛,这么激动作什么。”
楚南辰话落,段嘉诩整个往他身上栽。
楚南辰低头,对上一张不省人事的脸。
“我去,你可别死啊,你死了,陈叔和你家小无烬非把我拍烂了糊墙上不可!”
“现在要怎么弄?”
楚南辰抓了抓后脑勺,快速将小舟往岸边划去。
“将人丢回钟家商行!要真在我身边嗝了那不得完犊子。”
……
段嘉诩醒来已是几日后的事,他一睁眼就看到有人趴在他榻边熟睡。
“无烬……”段嘉诩张口。
榻上趴着的人猛然抬头。
段嘉诩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
“怎么这副模样,我还没死呢,你别这么着急给我哭丧。”
见段嘉诩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无烬直接伸手揪他衣领。
“你怎么敢用自己的性命做局!万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无烬声音沙哑:“还有陈叔那糟老头!他明知你的计划却不拦着你!楚南辰也知道真相,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无烬情绪激动,浑身炸毛,段嘉诩伸手撸他脑袋,给他顺毛。
“我们心都黑,只有你纯粹若稚子,要林祁相信我已死,你的反应最重要。”
以死做局一事本就伤身,段嘉诩才刚醒来就被无烬揪着一通发作,现下说了一句长长的话当即难受地咳了起来。
见段嘉诩咳嗽,无烬赶紧将人松开,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这一回我便不跟你计较,日后有事不许再用任何理由瞒着我,如若不然!”无烬咬牙:“我将你扒了扔象姑馆接客去!”
“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应对了无烬,段嘉诩开口问起楚南辰同最近几日京中形势。
“你这回昏睡了足足十日,楚南辰将你扔入商行就跑了,八仙楼已歇业整顿,整条渊江都被封了起来,长月每日都疯了似的捞人。”
无烬的讲述十分详细,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林祁。
见他话落,段嘉诩忍不住主动询问。
“他……如何了?”
段嘉诩虽未指名道姓,无烬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自己都去掉半条命了,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他林祁是首辅自是好得很,你就别瞎操心了。”
外头陈叔端着药推门而入。
“确实好得很,堂堂一个首辅,每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的,除长月汇报打捞进度那会有点反应,其余时候不发一言。”
陈叔还想再说,无烬赶紧伸手拽他。
“叔,阿诩才刚醒,你别啰啰嗦嗦的行不行。”
无烬伸手取了药碗,就将陈叔往门外推。
陈叔一个老人家的力道哪比得上无烬,不过两下,陈叔就被推了出去。
室内,无烬将碗端到榻边。
“自你坠江以来,整个汴京都风声鹤唳的,我同陈叔现在还没想到,将你弄出去的法子。”
段嘉诩接过药碗,垂下了眸。
“借钟家的商道。”
第147章 算无遗漏
“先前往颍川,再前往别处。各地每个季度皆会往颍川总部运送当季银钱收入,这规矩自外祖父创立钟家商行以来就没变过,最不引人怀疑。”
无烬先前一直悬着半颗心,现在听段嘉诩讲有跑路的法子,他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你的计划那人不会看出破绽吧,若是他发现……”
无烬不敢将话往下说。
“不会。”
段嘉诩嘴上说不会,握住碗沿的手却下意识收缩紧捏。
“我让楚南辰用有陇西暗纹的匕首,却让他打着为周将军复仇的名号前去。人性多疑,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作出刺客此举是在掩饰自己陇西人身份的揣测,并因自己透过表层看内里的聪敏而深信不疑。”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入江中,坠江前还被刺了一剑身中剧毒,一般人绝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他可是从前能跟身为首辅的林祁,缠斗数年的人。
又岂会是个只能被人强困一隅,日日不得自由的柔弱病秧子。
他同林祁一样,是个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便不会给人任何活路的人。
段嘉诩仰头,一口饮尽碗中药。
当他将碗放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凉薄寡情模样。
“此次行事虽是冒了大险,却也一箭三雕。既能帮我从林祁的囚困中脱身,又能助我摆脱陇西质子在京为质的身份,还能让我借林祁的手对付陇西。”
无烬接过段嘉诩放下的碗,对上他凉薄的脸,以及那双有复杂情愫不断浮沉的瞳。
此刻,段嘉诩的面部表情同从前别无二致,但无烬却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阿诩还是那个算无遗漏的阿诩,但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
钟家商行运送银钱的日子是在七日后,前五日首辅府那头一直有打捞进度消息传来,第六日却是完全没了消息。
段嘉诩向无烬询问首辅府异动,无烬却支支吾吾得说个不清,倒是一旁的陈叔开了口。
“林大人倒下了,昨夜入睡后就一直没醒过。”
陈叔话落,段嘉诩下意识蜷了下垂在身侧的手。
“当朝首辅病了自有陛下派御医前去诊治。”
段嘉诩面容冷淡,陈叔看了他手一眼,继续开口。
“御医去了好几波,施针用药都试过,这人就是醒不过来。”
“可有去稷下学宫请南宫煜?”段嘉诩眉头紧皱:“那家伙不是医术了得吗?怎么,就连他都没法子吗?”
段嘉诩面上表情有些不大好,陈叔却是越说越起劲。
“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南宫夫子医术再了得也只能治病,无法医心。”
“有的人得了病,会痛、会发热,那人便知道自己病了,有的人得了病,不痛不痒,直至病入膏肓也毫不察觉。”
这些年陈叔内涵人的本事越发得大,段嘉诩挑了下眉,没有应他。
第七日林祁的状况越发不好,纵是段嘉诩没有刻意打听,当朝首辅快病死的消息还是不断传入他耳中。
第148章 段嘉诩离魂
夜色很深,不见月光。
过了今夜便是商行往颍川总部运送银钱的日子,段嘉诩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下睡不着,干脆披衣下榻。
推门走出去,外头正在下雨,那雨中还夹杂着几片薄薄的雪。
段嘉诩走至院中伸出手去,任雨雪落在掌心。
凉意顺掌心攀爬直抵心尖,段嘉诩被那凉意冻得猛颤了一下。
在林祁身边的时候莫说是冬日,就算是夏日他都不会允许自己碰那些冰冰凉凉的东西。
长月说过那句,大人要在二十岁前完成应当做的事,陪您一块赴死,与最近两日坊间流言不断萦绕耳边。
段嘉诩任由自己的手从颤抖转为僵硬,那颗跳动的心却仍在颤个不停。
有柄伞撑了过来,挡在段嘉诩头顶。
段嘉诩侧头对上陈叔担忧的眼。
“街上方士说,身体在内,魂魄在外,称离魂,公子现下模样同那街上方士说得别无二致。”
离魂?
段嘉诩整个怔住。
见段嘉诩一副失神模样,陈叔继续开口。
“公子算无遗漏,可曾算到自己的心?”
他的……心?
段嘉诩不断摇头,低咳着笑了起来。
“呵……咳咳……”
自听到林祁倒下那一刻起,便一直压在心头的担忧,在这落着雨雪的冬夜彻底爆发。
段嘉诩用力扯下身上外衫,转身向外疯跑。
他不知道他同林祁是否合适,他也不知道他同林祁有没有以后,但此刻他想勇敢一次,朝那人狂奔而去。
向外疯跑的段嘉诩与从外头进来的暗桩碰了个正着。
段嘉诩走得飞快,暗桩亦是脚步匆匆。
“公子。”暗桩先是扶住段嘉诩,随后对陈叔匆匆抱了一拳:“颍川那头传来消息!家主病重急招您同陈叔前往颍川!”
暗桩后面,无烬紧接着走入院中。
“阿诩,南宫煜在首辅府守了一日一夜,人醒过来了。”
无烬说的是林祁的状况。
醒过来那便意味着,暂无性命之忧。
一边是已清醒的林祁,另一边是生死未卜的舅舅。
段嘉诩垂眸,沉默良久,低声开口:“马上收拾东西,城门一开便出发前往颍川。”
“是。”
暗桩同无烬领命而去。
陈叔却没有动。
“公子是否要去见林大人?现在时间仍充裕,出发前还来得及去见上他一面。”
段嘉诩抿唇,默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现在过去怕是就走不掉了。”
“待从颍川回来,我一定亲自向他赔罪。届时他要怎样,我都悉听尊便。”
段嘉诩抬头看天,默默将手缩入袖中紧紧蜷起。
从未有过如此想见一个人的悸动,但现下他只能生生压下这悸动,去做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待他从颍川回来,他同林祁之间或许能有另一个开始。
……
晨光划破黑暗,黎明即将来临,一队运送银钱的商队从城门浩浩荡荡出发,向东北颍川方向而去。
首辅府中,长月将煎好的药捧到林祁面前。
“大人,您的药。”
林祁闻声抬头看他一眼,朝他伸出了手。
“将另一种给我。”
第149章 如常
见林祁将手伸过来,长月倒退一步,连忙摇头。
“南宫先生交代过,那药虽能令人精神专注,快速恢复如常,却极易成瘾,不可随意使用。”
“拿来。”林祁压低声音,眉目一沉。
长月迟疑半晌终是顶不住来威压,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朝林祁递了过去。
林祁拧开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询问长月打捞进度。
打捞一事长月不敢有丝毫隐瞒。
“您昏睡这几日没有丝毫进展,属下擅自作主,命一半人手撤了回来。
长月话落,林祁拧握药瓶的手顿时一紧。
见林祁面色不好,长月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从那样高的地方落入江中,就算是个壮汉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本就病弱还身中一刀的世子殿下。”
“匕首上的毒我已找医者验过,是陇西密药,荼靡。此毒除白玉菩提果外无药可解。白玉菩提果培育极难,世间罕有,就连模样都极少有人见过。那种情况下,世子殿下又怎么能活。”
长月俯身深拜,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十七日了,大人,您放手吧!世子殿下真的没了。”
长月话落,药瓶被林祁大力打翻。
“哐当”一声清脆声响,药瓶跌在了地上,滚出老远。
长月跪在地上磕着头不敢起身,等着林祁怒骂与斥责。
林祁深深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往昔沉冷。
“将人手都撤回来吧。”林祁冷冷的声如死水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是。”长月将头低得更低。
“将这些日积压的文书、奏函拿过来。”林祁掀被下榻:“晚些送我去上早朝。”
“大人!”长月低呼一声,出声阻拦:“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下榻。
林祁睨他一眼,声音冷淡,面无表情:“将这些年埋在陇西的暗桩名单也一并拿给我。”
林祁下榻起身,才走一步就猛地踉跄了一下。
长月伸手要扶,林祁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扶住一旁矮柜站稳身形。
“先将资料拿过来,再去准备朝服。”
林祁站直腰身向桌案走去,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这缓慢看起来十分沉重,却又步步无声。
见林祁这副模样,长月咬牙,再次朝他磕了个重重响头。
“是。”
长月起身向外,屋中林祁在桌案前坐下,如往常一样,展开宣纸,研了墨汁,落笔疾书。
此后,林祁每日一如往常。
上朝、议事、应酬、回府、写策、拟奏,调度暗桩分布、组建情报机构。
林祁平静地仿佛段嘉诩坠江一事从未发生,只是那间段嘉诩住过的屋院他命人锁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入内。
许多人都以为,段嘉诩在林祁心中成了过去,朝中认识两人的人都以为,那位意外亡故的陇西世子不过是当朝首辅的一时兴起。
这日林祁应酬了朝中官员出酒家,天上正好下起了雪。
初雪如絮,林祁伸手,任雪花落入掌心。
身后有手下官员追了出来。
“大人请留步!”
听闻声音,林祁停住了脚步。
见林祁停下,手下官员赶紧追问。
“大人,八仙楼已闭楼一个余月,今日东家托关系来问,是否能让其重新启市?”
林祁回头,嘴角微勾。
“一个月前八仙楼既瞧不见渊江初雪,那日后就没有再瞧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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