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池月只冷淡地瞥了云泽少君一眼,抱着双臂,漫不经心道:“有事?”
云泽少君也没将她的无礼放在心上,他暗暗地替自己捏了把汗,斟酌片刻道:“贫道奉命来问魔渊之事。”
凤池月一挑眉,轻呵道:“天渊认为我师姐与魔族勾结?”
云泽少君:“……”虽然那边就是这个意思,可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吧?他不能在凤池月的跟前承认,忙摇头说:“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想知道魔渊的势力分布。”他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
山风凛冽,雷车上的雷霆之音停止了,拉车的墨蛟起先还不安得吭气,现在是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了。云泽少君没听到凤池月的回答,一颗心倏然间也沉到了谷底,周身寒意渐重。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压制着他,密不透风的,让他难以喘息。
“你想问我师姐是怎么走出魔渊的吗?”凤池月慢慢地笑了起来,她的视线在云泽少君脸上停了一瞬便挪开了,她的话语很是缓慢。
风好似在这一刻静止了,四野安静极了,云泽少君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我来告诉你吧。”凤池月的声音响起,像是笑,又像是一道轻轻地叹息。
凤池月伸出手,平平地向前摊开了手掌。
那寂静的天地间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啸声连绵不绝,山石被风吹拂,砸落在发出怦怦的巨响。
仿佛一轮赤日被劲风摘了下来,陡然间出现了在了凤池月身后。
云泽少君看了一眼,就觉得双目好似被无穷尽的金针一刺,眼前顿时一花。
赤色的光芒中夹杂着一缕缕暗金色的流波,一寸一寸地攀上了剑身。凤池月手指落到了剑柄上,她朝着云泽少君说:“你的道场在云泽山是吗?”
云泽少君还没有回答,整个人便被激昂的剑气横扫,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那灼目的堪与赤日比肩的剑芒只一落,便浩浩荡荡地落向了远方。云泽少君仿佛听见了大地在哀鸣,云泽少君心神俱动,恍惚中反应了过来,那剑芒所去的方向是他的道场——云泽山!云泽少君瞳孔骤然一缩,神魂仿佛在这刹那被利剑撕裂。
这种磅礴的异象只持续了片刻,剑芒在凤池月的一拂中消散于无形。
凤池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跌得道冠倾斜的云泽少君,笑着问:“现在有答案了吗?”她一身气息俱收敛起,仿佛又变成那散漫柔弱的女仙。云泽少君满怀惊惧地看着她,心中腾升起一种惊惧、一种悲苦,他在那双藏着笑容的眼眸注视下,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明见素喜用剑,凤池月擅用火,可谁知道她的手中也有那样一柄剑呢?
凤池月慢悠悠说:“云泽山道场没有用了。”
是在说山还是在说人?云泽少君内心深处的惊惧攀升到了极点,他躺在了地上,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声“是”,他等回复天帝后就辞去天枢部少君之位。静德仙君他们的下场不太好,当时明见素回来的时候没拿静德开刀,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情就那样过去了,可真的能过去吗?他当初其实也得罪了凤池月,又好得到哪里去呢?他不该有那种侥幸的心理。
凤池月没再理会云泽少君。
她回山的时候看到了探头探脑的祝完,眉头微微一蹙。
祝完忙着问:“仙君,天枢部的人走了吗?”混沌镜上的消息她也看到了,她倒是冲上去舌战群儒了,可惜没有半点用。也不知道是哪个说她师尊受伤了,这会儿一些心中不服的人正蠢蠢欲动呢。
凤池月随口道:“他家山头爆炸了,能不走吗?”道灵星君都知道不问了,就他云泽会找事儿。勾结魔族怎么了?一个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要是“勾结”,那与魔族和谈不也是勾结吗?凤池月最烦那些事情,眼中满是阴翳。
祝完“噢噢”了两声,总之不会是自家师尊和仙君的错。
凤池月一拂袖,回到了殿中。
明见素盘膝坐在榻上,身前悬浮着一柄长剑。
在她祭炼忘我剑后,便开始入定了。
凤池月见她没出什么问题,也就没有打扰,只在她身侧落下了几枚法符,权当护法,便坐到了一边去,取出了炼丹炉开始捣鼓各种丹药。
明见素人在入定中,见数千年过往。
剑名“忘我”,是昔日暂时舍弃的真我之性。
在记忆中,她窥见的依然是一张模糊的看不清面貌的脸,她以为只是经历素心的过往,得素心的剑道传承,只是随着脚步的前进,她的这种认知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
仙界之中对素心的记载甚少,无非是她遁入魔渊取回冥迹的首级,又或者是她到处请人铸剑,爱剑成痴,对剑道的追逐从来不会停止,对法剑的热爱从来得不到满足。
明见素认知中的素心,其实是仙界仙人们赋予她的样貌性情,她像是每一个凛冽的剑者,有着日日练剑的刻苦和坚韧,有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狂气,也有着行如流星过的潇洒。
可在封镇的“真我”中,明见素看见的是一个睡到日高起的懒人。
偶尔种花、酿酒、垂钓,偶尔下棋自娱自乐,偶尔与同道谈玄论道,她从不练剑,顶多让剑匣中的剑自己出去活动。
她最努力做的一件事情或许是炼丹,而且这种热情在炸炉无数次后也没有收敛。
每每与论道的道友们分别,她不送茶叶不送美酒,只送一壶丹。
从同道那如丧考妣的神色里,明见素猜测那些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丹药素心从来不服用,她将它们分门别类置于精心打造的药柜中,对它们的呵护仅次于剑匣。
同道不知缘何不再上门,素心也乐得自在。某日她离开洞府时,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落到了素心的洞府,撕开了外间的禁制,从那药柜里拖出了一瓶丹药。
素心没在洞府,毛茸茸留下了一堆丹玉就带着丹药走了。
在素心剑主的记忆中,明见素看不到这只毛茸茸最后会如何。
她心中出现了一种很离谱的猜测。
师妹的体内留着尚未被涅槃之火烧尽的丹毒,不会是来源于素心炼制的丹药吧?那得是什么丹药能让同道放弃与素心往来?
要真是这样,那素心就是万恶的罪魁!
第64章
明见素那股不祥的预感在接下来见到的画面中成了真。
正如素心剑主是仙界仙人靠着记忆构建的形象, 与本人相去甚远,凤尊同样有着与传言中截然不同的性情。或许人都是多面的,那掩藏着的一面只有在特殊的情境下才能释放出来。行走在素心的记忆中, 明见素瞧见的凤尊影像偶尔与师妹叠合。
素心显然没有足够的炼丹天赋,连太上宫的丹药都有丹毒,何况是她捣鼓出来的不明玩意儿?不出意外的,那瓶被伪装成毛茸茸的凤尊买走的丹药残余的丹毒更甚。这成了凤尊与素心相识的气机。凤尊倒是没说素心的坏话,但是很直接地点明了丹药的坏处。素心气得不轻, 朝着凤尊拔剑。两人斗得旗鼓相当,等到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素心向着凤尊虚心求教, 询问炼丹的法门。
很显然,那个时候的凤尊也没有掌握炼丹的奥义,只甩给了素心一个冷艳的眼神, 说:“火候不对。”说着就化作一道遁光离开了。素心将这话当了真,到处寻找合适的炼丹火焰, 而后用新火祭炼了新的丹药,耐心地等待着凤凰前来品鉴。
凤尊的确来了, 三言两语挑出了素心丹药中的问题。事后,素心与她约定了下一面碰面的时间。她们就这样交往下去,有时凤尊会准时到来,可更多的时候, 都是迟来了或者索性没有出现。素心也没有去打听, 她起先没怎么在意凤尊的失约,只将它当作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可慢慢的, 这尘埃越滚越大,渐渐变成了无法忽视的一点。素心的日程里出现了一件新的事, 那就是坐在山头等待一只凤凰。
凤栖梧桐,她便搜罗了奇木种在了洞府外。
就这样来往了很多年,平静和谐之中,偶尔也会有争吵。可要说最激烈的一次,还是仙魔大战的前夕。那时候素心已经知道凤凰的身份了,她是逍遥散仙,其实理解不了凤尊对羽族事务事事亲为的做法,那群羽族在凤尊的庇护下将讨要当作理所当然,根本不可能成长。跟过去的争吵相差无几,依旧是不欢而散。素心气得不轻,将洞府一封,索性开始死关。只是临闭关前,她一口气将凤尊送来的灵果尽数扫荡了。
明见素能感知到素心的那股怒气,可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内心深处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凄怆。
明见素不认得那些果实,可依照凤尊的性情,能够送到这边的都不是凡物。她看着入定的素心,仿佛自己也跟着沉入了玄之又玄的世界里,再到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年多后了。
仙魔之战已经结束,落凤之盟成了仙界的一个禁忌,但也有踪迹可循。
在得知真相后,素心剑主肝胆如焚,嗡嗡嗡的剑鸣在山中回荡。那一柄柄剑指向的是昆仑山。
可她知道轻重,若是直指昆仑山反而最后什么都做不成。
她心中含恨,孤身下了魔渊,找到了涂山流苏,与她合谋共诛冥迹。
明见素看过凤尊的记忆,如今观看了素心的经历,才将近千年前魔族的那场血战补充完成。
复仇的剑芒扫荡魔渊,在那灿灿如明河的光华里,是蜿蜒的血河。
后来,素心回到了仙界,将凤尊藏在天河之渊里,让她在元炁的滋养下涅槃;她到过崇玄山,将镇玉剑落在了山中,镇压了红玉髓。明见素起初不知缘由,不明白素心为什么不直接将矿脉抽出,等素心回到了魔渊再度与当上魔尊的涂山流苏相逢,她才了悟,那时候的素心已经是强弩之末,剩下的时日也不多。
“我道体不全,要化凡入劫再上一层楼,求个圆满。”
“我虽修剑,可剑非本命之器,无尽剑匣才是,它不可留在仙界。”
“永劫诛冥迹、镇玉落崇玄、轮回入小界。我的剑器大多零散在了四处,日后我会回来将它们一一取回。但是这柄‘忘我剑’,它将封存我一切过往,就先放置在你这儿了。若是时机到来,麻烦道友将它送到我的转世身之手。”
……
素心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只有“转世身”三个字宛如重锤一般敲在了明见素的心中,震得她心神摇晃不已。眼前一切景物变得模糊不清,流光倒转,过去与此身重重交叠,宛如一个漩涡,顷刻间便吸走了明见素的意识。
法殿中。
凤池月漫不经心地匀丹,忽然间察觉到明见素的异样,她压根没管丹炉里的药丸,而是快速地掠到了明见素跟前,抬起手指在她的眉心一点。
她的一道神识探入了明见素的识海,刹那间便被识海中剧烈的风暴搅碎,凤池月倏地一白,垂眸望着那柄震颤不已的剑。
她的眉头蹙了蹙,没有再贸然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明见素,耐心地等待着那场风暴的平息。
那漫长而又短暂的过去与现在交融,封在剑中的真我醒转,明见素身上的气机也节节攀升。法殿中的阵法符箓都被催动,散发着灼目的金芒,宛如一轮即将爆裂的大日。
地面摇晃,法殿仿佛要在剧烈的震颤中倒塌。
祝完被这大动静惊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匆匆忙忙奔过来。可尚未接近,就被一股力量送到远处。耳畔响起的是凤池月冷冰冰的声音:“离远一点。”
祝完忙不迭向外奔走,可回头看那座笼罩在金芒中的法殿时,内心深处还是浮现了几分忧虑。
朝凤山中动静可不小,天羽司里做事的却尘衣、青洵都被惊动,顾不得手中的事情,忙不迭向着朝凤山奔来。
而附近的仙山上,仙人们也探头探脑,暗暗地嘀咕。听说明见素在魔渊中受了伤,难不成这一刻是回光返照了?如果她出了事情,仙界中的动荡是不是要停下来了?
天枢部中。
云泽少君在写给天帝的上书。
有仙吏疾步走过来,说朝凤山中的异状。
云泽少君一怔,眼中骤然间爆射出一团亮芒。他原本想要将写好的东西揉成一团,可忽然间想到了自己崩塌的道场,又将那股兴奋慢慢地压制了下来。是了,明见素“失踪”的时候,凤池月在仙界都那样嚣张横行,如果明见素真的陨落,他不敢想象会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
不久前,凤池月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强烈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书信上掐了几道法诀,片刻后,一团金光裹着书信掠到了昆仑山的紫极殿中。
天渊也从混沌镜中看到了明见素将陨落的好消息,他没有尽信,可光是想到那种可能,唇角勾起的笑容就压不下去。见到了封着天枢部印记的书信来,他伸手一拿,看见的却是“明见素与魔渊无关,不曾勾结”之类的言辞,天渊眉头倏地一沉,对云泽少君的不满也逐渐地攀升。他已经准备好了“证人”,如果天枢部这边不出面审问,那一切都是无用功了。也许是忌惮着明见素的功行,那就再等等,等明见素陨落了,便会有万人来推了。天渊心想着,又把那股不悦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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