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凤池月没有动弹,她像是个没事人站在了那儿,目光挪开后,便随着明见素移动,神色极为专注。明明四处都是雷暴般的巨大轰鸣声,明明金风烈火交错出一片灼目的光,她却浑然不觉,仿佛独享一个僻静的天地。
“若是不能拿下明见素,恐怕不好与帝君交待。”一道低语声惊回了星君思绪。
星君扭头看向同伴,问:“天宪道章尚不能压制她们,羽卫成阵,我们还有几分胜算?”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闪烁着寒光的银环,他耷拉着眉眼,犹豫片刻后将这银环朝着身后的天兵一扔。银环名唤“诸法相继”,能够将旁人的法力尽数聚拢在自己的身上,从而拔高自身的气机。
果然,银环一落,他周身的空气仿佛沸腾了起来,原本无形的空气扭曲出了一道道波纹。他高喝了一声,气机往上一拔,身后陡然现出一尊高达数丈的金甲法相,用满怀恶意的眼神看着前方法舟上的羽卫。庞大的身躯迈动间,一股强悍的力量荡漾开,若是躲闪得不够快,恐怕直接爆散成一团团血肉。它的手中持着一柄锋利的斧头,高高地扬起又悍然朝着那由法舟聚拢而成的壁垒砸去!
长怀神色微微一变,朝着法舟中一落,将禁制尽数启了。这法舟是她主持祭炼的,羽卫虽然投入了丹穴山训练场中,可时日不算长,正面迎对天兵胜算未必高,得靠着法舟增强自身的力量。若是法舟连成的壁垒被毁坏,伤亡必定增加。
那金甲法相见壁垒上骤然间荡开了一层光芒,越发固若金汤,从鼻底吭了一声,顿时现出了三头六臂之相,各色的法器落下,攻势越发猛烈,骤然如急雨,又好似战场中密集的鼓点,砰砰砰的急响没个停歇的时候。壁垒在前,羽族仙人也纵身跃出迎战。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等到那金甲断去一臂时,法舟也在那股蛮力下坏了两艘,轰隆一声从半空坠下。
“长怀道友,你这壁垒似乎不顶用啊。”却尘衣抽空望了长怀一眼。
长怀狠狠地瞪着却尘衣,道:“那星君使用的银环将诸人法力聚于一身,尽数朝着壁垒轰落,当然不易抗衡。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就能打造出更坚固的壁垒。”不过经此一战,她也知道了法舟壁垒的缺陷所在,法舟聚合离散,阵法运转间不够圆满,留有一些缺陷在。一旦对方捕捉到了那刹那,将攻袭轰落,壁垒就很难再自我修复完整了。但是聚合离散不能更改,她只能从填补缺隙上着手,也不知道哪里有足数的乌金。
“啧”一声响。
却是凤池月终于舍得将黏在明见素身上的视线挪开了。
她抬头,对上了金甲巨人那仿佛灯笼似的两只红眼,面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她对这些丑陋的东西向来没什么好感。她手一扬,一团赤色中夹杂着几分黑的光芒霎时间爆闪了出去,将整个金甲法相都笼罩了起来。不到一息,那道光芒瞬间熄灭。再看那金甲法相,头颅已然飞了出去,焦黑的身躯上流动着渗人的焰火,一块块裹着火光的碎片堕下,聚拢成了一片火海。
那法相本是法力元炁催动,并不是实质的存在,一旦法相崩殒了,就会如尘屑般随风散去。可这尊金甲法相并没有,它的身上堕落的碎片像是一团团血肉。催动法相的星君面上露出诧异,很快的,他的神思便被一阵又一阵灼烧肌肤的痛楚带走。他低头,身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头颅分离了,那法相遭遇的,就是他正身面临的。尚存着几分意识的元灵想要遁逃,一支裹挟着火焰的箭矢骤然飞来。最后一刻,只看到了弯弓搭箭的凤凰们,用一双双掺杂着浓郁恨意的眼,死死地望着他。
狂风下火焰飞舞。
那尚未身亡的星君心中都填充了惊恐和绝望,他们的身上涌上了一团流动着黑焰的火光,怎么都扑不灭。那火焰灼烧着他们的法力和元炁,宛如恶兽一般啃咬着他们身上的生机。忙乱中,有星君取出了护身的法器往自己身上一罩,又拼命地催着遁光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们身形才动,掠到半空时人已经完全被火光笼罩,数息之后,彻底爆散成了一蓬烟火散开。
眼见着星君们都身亡了,那些天兵哪里还敢再战?俱是将武器一放,向着前方投诚。
等到明见素将羽族那些可恨的叛徒杀尽的时候,与天兵的战事已经消弭了。劲风吹散了血腥味,凤池月那红色的袖摆如火光飞卷,煞是艳烈。明见素蹙着眉,抿着唇角,脸上满是懊恼。她的动作还是太慢了,才让师妹亲自动手。
说好要替师妹报仇的呢?可真的到了这时候,竟然还让师妹手中沾着血。
“怎么了?”凤池月察觉到了明见素的失落,一挑眉问。
明见素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是太弱了。”
一旁围拢过来的却尘衣、祝完等人:“……”一时间连带自己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凤池月笑盈盈的,不假思索道:“哪会,在我心中,师姐永远都是最厉害的。”没给明见素继续苦恼的机会,她又问,“山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明见素点头,的确是有件事情耽搁了她。她正色道:“他们那几脉有散仙在山中居住修行的,都是少年,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事。我原想斩草除根,可原无心替他们的求了情。”这原无心是鹓鶵出身的散仙,当初在“天凤果”一事上,帮了她们一个忙,这个人情还是得还上的。
凤池月道:“随便怎么处置都好。”
明见素嗯了一声,又说:“不知情的就放过,以后生死荣辱全靠他们自身了。但那些长老的近支血脉门人以及身怀憎恶者,一个都不能留。”
凤池月才懒得管那些羽族呢,她拉住了明见素的手,问:“结束了斗战,你就只同我说这些扫兴的事情?”
明见素眨了眨眼,顺势将靠近自己的凤池月抱到了怀中,轻吻落在了她的额前,又慢慢地沿着眉梢、面颊滑到了唇角。附近还有旁人在,明见素压制着心中的渴望,浅尝辄止。可就算只是如此,也足够的惹眼,引动了一连串的抽气声。
“我师尊她们,一贯‘目中无人’。”祝完传音。
却尘衣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感慨,还是在朝凤山中做事的祝完最可怜。
那两位行事一定不会管顾她的死活。
抱了凤池月一会儿,明见素才松开了她。
她的眼中恰似一湖盈盈秋水,在微风中流转着潋滟的微波。
“我们回家去。”明见素低语道,没看一片狼藉的新丹穴山,也没看法舟和羽卫,两人化作了流光遁离。
静默了片刻后。
祝完说:“这丹穴山上也要落满我们的旗帜。”这是师尊在事前吩咐的,她一口气罗列了许多的事情。她当时还觉得纳闷,认为没必要一次性说这样多,现在看起来很有必要的。她师尊压根没有闲暇细细跟她们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在一场无情的杀戮后,她需要的只有凤池月。
凤凰山中的羽族也过来了,凤瑶朝着祝完道:“我们来吧。”虽然早就从长老那里得到了真相,可真正看到那道横绝苍穹的凤凰法相时,她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沸腾了起来。但是在那极端的快乐中,她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种惶惑和悲凉。凤凰山千年传承的历史告诉后辈们,他们都是凤尊的追随着,总有一日凤尊会带领他们走向辉煌。
可现在凤尊回来了,却不要他们的追随了。
她该怎么跟凤凰山的少年们说过去的犹豫?说过去那或是出自私心或是被洪流裹挟着做出的背叛?
祝完抬眸望了凤瑶一眼,她对凤瑶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多一些人来帮忙,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不过她也没有擅自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到了却尘衣的身上。
却尘衣并不知道过去的那段被深深掩埋的往事,只是跟明见素、凤池月她们相处久了,却尘衣长了点心眼。凤尊远离凤凰族群——这事情一看就不简单,要是让凤凰加入其中,到时候她可能就要布上那只鸿鹄的后尘,被吊到天羽司外了。
她抬起手压在了青洵的肩膀上,露出了一抹得体的微笑,说:“多谢道友好意,不过这事容易,青洵一个人就能办妥。”
神游物外的青洵一脸茫然。
在见到那道浴火而起的凤凰法相后,她倏地有一种踏入涅槃之火的冲动。她先前认真研读了凤池月给她的道册,可始终没有掌握那窍门。可就在不久前,她豁然开朗,自认能够破开那道关隘了。她神思不属,压根没注意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却尘衣加重了语调,脸上的笑容很是“和善”:“对吗?”
青洵点头如捣蒜:“对。”
凤瑶抿了抿唇,跟随着她过来的羽族少年还想说几句话,被凤瑶一个凛冽的眼神制止了,顿时垂头丧气的,仿佛遭遇了重大打击。
祝完瞧着前方,小声道:“凤凰山的羽族们瞧着很可怜。”
长怀不懂羽族的恩怨情仇,不过在手上掐法诀修缮法舟之余,还有心情来说几句闲话。“根据我在尘世间沉沉浮浮的经验,大半是自己的导致的。主君怎么会无端抛弃族群啊?那一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却尘衣心中附和,朝着耷拉着脑袋的凤凰投了个同情的视线,打了声招呼,各自忙活。
虽然这一次胜了,可事情根本没有解决,天庭那边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
昆仑山紫极殿中。
得知星君和天兵一个没回的天渊大发雷霆。
他在太阴宫被迫跟天母打了一阵,得亏是早做准备,要不然就被囚困在太阴宫中了。
如果知道天母已经修成太极道体并试图劫夺天命,他是怎么都不会往那边走一趟的。
天命星芒黯淡,可并非彻底坠落着,这意味着还有改变的良机。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将天命属意的存在抹杀了。太阴天母本身就是承天命而生,天帝唯有得太阴方得天命圆满,除了天母外,他的血脉后嗣也能够劫夺天命。天渊眼中暗沉,眸中掠过了几分阴寒。“初意呢?”天渊寒声问,他没有合理的借口拿这个女儿开刀,若是以她为刃对付明见素,不管是赢还是败,都有利可图。
司吏星君忙道:“殿下领了天母的法旨,已经前往仙魔战场了。”
天渊面露恼色:“仙魔战场有白孤禅、明玉衡两人还不够吗?”
一位仙官站了出来,叹气道:“青丘国现世了。”自青丘国内乱后,青丘便关闭国门,少与外界的人往来。众仙猜测青丘与魔渊那边有联系,眼下青丘狐仙尽数支援魔渊的事情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如今终于拿到了青丘勾结魔渊的证据,可似乎拿到了也不起什么用处了。青丘国宛如一柄利刃从后方捅向了兽族,白虎司中乱象频出。仙魔战场中,天庭并不占有优势。
这些事情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发生的,许是有人插手遮蔽,消息传到天庭便有了前后。
天渊额上青筋跳动,他强压着怒火问:“四海那边呢?他们一直有意在名、实上都脱离天庭的掌制。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能够擒住明见素和凤池月。”
“可明见素那边只是杀灭了丹穴山以及前去阻拦的人,并未真的对天庭宣战。她们一时激愤才犯下错事,若是帝君能赦免她们,兴许有转圜之地。”一位仙官大胆地开口。
“转圜?”天渊冷笑,口中遍布一股铁锈味,森森的眼神落在了殿中的星官身上,他说,“凤池月是凤尊,她回天庭是来报仇雪恨的!你们自我催眠多了,就真的以为她是为了大义心甘情愿前往魔渊的?不,她是被迫的!为了擒住她,丹穴山以及天庭各部死了多少人,你们不知道吗?!她若携带着恨火而来,诸位谁也别想逃过!”
“四海那边要拉拢,仙界散仙要招募,天门使者那边放松限制,但凡有飞升的皆征入天兵中!”天渊又说,“再不济还有天外天!”最后的一句话落下,那心中颇感煎熬的仙官们心思终于定了定。是了,天庭这边还有许多在天外天清修的星君。他们中有比原遥强横的,就算一个不是明见素她们的对手,那一个两个甚至是更多呢?
“天禄部丹玉、丹药以及法器尽数向天兵开库,任由他们支取。”在这件事情上,天渊不再小气。
朝凤山中。
明见素从傀儡人的手中拿到了一枚玉简以及数个乾坤囊。
将神识往玉简中一转,明见素顿时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
都是初意前往仙魔战场前送来的。
凤池月拨了拨乾坤囊,有一些是初意的库藏,但不少打着天禄部的徽记。凤池月好奇道:“她这是劫掠了天禄部吗?”
自玉诰坐上天禄部主君之位时,天禄部就无法像司禄星君尚在时那般运转了。库藏里的东西根本就记不分明。初意这一手够狠,是直接断了天兵丹药、法器的一个重要源头。毕竟天禄部中的仙官不顶用,那对库藏就有很强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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