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玉州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时延穿戴整齐,他揉了揉眼睛:“你又要出门啊?”
时延点了点头。
玉州抱着被子蹭了蹭,他还有些困倦:“那你要小心哦。”
时延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随后转身出了偏殿,不再回头。
回程的銮驾只等他一人,在时延发话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雾鸣山,往京城行去。
玉州睡醒之后,喊了两声,却并未有人回应,晴彩跟小源都是京城带来的宫人,自然是要跟着圣驾回京的。
玉州久等人不到,才自己起了床,发现平日里热热闹闹的猎宮,安静得针落可闻。
他刚自己穿上衣裳,偏殿门就被推开,一个宫人走到他的面前,二话不说就扒了他身上的衣裳,只扔给他一间灰扑扑的衣裳,玉州有些懵:“你做什么啊?”
那人只是嗤笑一声:“现在你不配穿这样的好衣裳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公子要一步登天了,但谁也没想到圣驾回朝,却并没有带上他,大家也都知道了陛下的意思了。
猎宮里的宫人都过得清苦,也只有在圣驾来时才会有些油水可捞,这会儿圣驾离开了,他们的生活自然也就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
只是除了一个玉州。
他是被陛下厌弃的人,倒是能为他们平静无波的生活添一点乐趣。
玉州的衣裳被抢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穿上了那人给他的灰扑扑的衣裳,他还是不太会穿,自己穿的衣裳有些乱。
肚子有些饿,玉州揉了揉肚子,往常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给他准备好吃的了,这会儿没有了,他只能自己去找吃的。
一路上遇到的人,玉州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他笑着问:“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吗?”
那些人却不理他,只是嘲弄地看着他:“想吃东西?拿钱买啊。”
玉州摸了摸自己的怀里,没有银子,时延给他的银子他都给了老榕树和石头了,自己的怀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没有钱啊。”玉州撇了撇嘴。
“那你就饿着吧。”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玉州揉了揉肚子,心想等时延回来,他一定要跟他说自己要吃很多好吃的。
想完之后,玉州又垂下头,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先前每天都对他很好又跟他笑的人,今天会这么对他,是他做错什么事情了吗?等下次见到时延,他要问一问他。
第7章
时延走了三天,玉州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天,他原先睡的屋子不能再睡了,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睡在哪里,他养的那盆草也被人扔了出来,幸好花盆没有碎,里面的土也没洒出来。
玉州抱着自己的花盆漫无目的地走在猎宫里,最后停在了鱼池边上,虽然今天没有饭吃,但草还是要喝水的,于是他走到自己以前给草浇水的地方,给他的草浇了水。
“你是不是没吃饭啊?”玉州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他回头去看,是先前他在鱼池边遇到过的宫人,他那时总是对玉州笑,玉州还记得他。
玉州一只手抱着花盆,另一只手揉了揉肚子,随后点了点头,小枣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你吃这个吗?”
玉州放下了花盆,接过了那个馒头,他饿极了,原先觉得没什么味道的馒头,这会儿吃起来也是甜的。
“我叫小枣。”小枣看着玉州吃着馒头而微微眯着的眼睛,“我来猎宫好几年了。”
他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爹娘养不活他们了,作为大哥的小枣觉得自己应该担起当大哥的责任,于是他净了身,却没想到他没被分到京城的宫里去,反而来了这猎宫。
猎宫一向清闲,也没什么油水,但好在算是稳定,每个月有那么点份例,他过得清苦,但也每个月给家中寄点钱回去。
先前猎宫里的传闻他都听到了,也知道了这个先前在陛下面前的红人,转眼都成了弃子,昨天还是大鱼大肉,今天就连个馒头都吃不上。
“谢谢你的馒头,我能帮你做什么事啊?”玉州一直记得老榕树的话,别人给了恩情,那就一定要报。
“你还有地方去吗?不如你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小枣说,“我负责鱼池这边的洒扫,活不太多,也不会很累。”
玉州点头:“好,我帮你干活。”
于是玉州就留在了鱼池这边,住进了小枣的那个小房子里,房子太小太逼仄,只有一张床,小枣让他睡床,玉州却不愿意,只是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小枣睡床,他睡地上,他本来就是人参,睡在地上也没什么。
玉州把自己的花盆放在小枣房间里的窗边,能保证它晒到每日的第一缕阳光。
猎宫留下的宫人本来就不太多,管事的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他们,只要做好了手里的事情,也不会被太苛刻,先前还有人想看玉州的笑话,但想做弄他的时候有小枣帮他解围,又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天之内大家就都歇了这种心思了,不过都是可怜人而已。
玉州比他们更可怜,他曾站在过高位,如今又零落成泥。
只是玉州不是猎宫的在籍人员,上面也没有定下他的份例,猎宮的分利一向都是紧紧巴巴的,所以一应用度都没有玉州的份,他只能去蹭小枣的那份,只是小枣的份例本来就不多,多一个人分,两个人都吃得不太饱。
小枣要负责的范围很大,玉州开始不太会干活,但小枣很耐心,一点一点的教他,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玉州叹了口气,他又饿了。
小枣说:“我们放饭的时间在午时,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玉州嗯了一声,坐在地上不动了。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墙角是他们刚刚打扫好堆在一起的残破的叶子。
玉州随手捡起了一片,他拿到小枣的面前:“好看吧?”
小枣点了点头,他看不出这叶子有什么好看的:“好看,你喜欢叶子吗?”
玉州笑起来:“想戴在头上。”这片叶子脉络清晰,叶片的形状也很好。
“我帮你做一个发饰吧?”小枣有一手好的绣工,是进了猎宮以后练出来的,他们光靠着猎宮里的这点份例是不太够的,闲暇的时候也做点什么东西出去卖,换点银钱。
玉州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我再多帮你干点活。”
玉州的适应能力很快,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好吃的,不能看经书,还要干活的日子,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他交到了新朋友,而且,新朋友的手很巧,一晚上就给他做好了发饰,是用绿色的布缝上的,布料不太好,但做东西的人手法很好,看起来很漂亮。
玉州立刻就戴在了头上,朝小枣摇头晃脑:“好看吧?”
“好看。”
小枣看着天真不知事的玉州,知道他以后的归宿可能就是这里了,这座猎宫只有春猎的时候才会被使用,今年春猎时间已经过去,小枣听说过,除去雾鸣山,别的地方也都能举行围猎,也许日后,陛下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玉州,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小枣问。
玉州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以后是会飞升的。”
小枣听着他说的话,也终于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会把他留在这里了,他像是脑子有点问题,做一时的消遣还好,如果真要把他带回宫里,就算不是被陛下厌弃,也会在那个能吃人的皇宫里得不到善终的。
他留在这里,好像是最好的选择了。
“玉州,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小枣问他。
“想吃烧鸡。”玉州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明天是猎宫采买的日子,我跟管事还挺熟的,给点钱就能让他帮忙带的。”
玉州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等我下次去山上,找到我的亲戚,就有钱了。”
“好。”小枣也笑。
时延走了三天,玉州在第三天吃上了烧鸡,为此他还帮小枣多干了很多活,他觉得这次吃的烧鸡比以前吃的都好吃。
“玉州,下次见到陛下,不能再那么随便了,见到陛下的第一眼,就要跪下。”小枣说,“他这次没带你走,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不懂尊卑啊?”
玉州还是懵懂的样子:“我不知道,你说他是故意不带我走的吗?”
小枣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说出来:“陛下不是故意的。”
玉州这才笑起来:“他就像上次一样吧,有事要忙,忙完了就会来接我的,毕竟我恩还没报完呢。”
小枣没有说话,他不想去打破玉州的幻想,帝王心深似海,玉州已经是弃子了,哪里还能再见到陛下呢?算了,等下次采买的时候,再给他买个烧鸡吃。
*
圣驾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从雾鸣山到京城有十天的路程,但因为回程的人马太多,三天了也不过只走了很少的一段的路程,时延坐在马车里,手边是一本被翻得已经卷边了的经书,是玉州最喜欢听的那一本。
行中敲了敲马车车窗:“陛下,今夜能宿在驿站。”
时延嗯了一声,目光晦暗不明。
入夜,驿站安静得连一丝虫鸣也没有,时延的心不静,这两日看经文能够静下来的心,在此刻烦躁到了极点,他不可避免地想到玉州。
发现自己被留下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没有行中的打点照顾,他又会怎么在猎宫里过呢?
他没报完的恩,又该怎么办呢?
夜静到了极致。
“行中,备马。”
行中一愣,赶紧去安排了。
时延走的第四天,小枣已经教会了玉州在宫里的生活守则。
见到管事,要鞠躬问好。
见到陛下,要跪下俯身,不可直视龙颜。
玉州很听话,小枣说的他都有做到。
见到猎宫的管事,他会躬下身,带着点谄媚的笑,不过这种笑他还没学会,在小枣看来笑得很傻就是了。
今天轮到玉州去厨房打饭,他听了小枣的话,对打饭的人说了些好听的话,夸他勺子挥得好,打饭的宫人便多给他了一个馒头。
小枣看到之后夸了他:“你把这个多的馒头留下吧,你总是说饿。”
“好。”玉州喜滋滋地把馒头塞进衣襟里,这也是小枣教他的,要把吃的藏起来,不然可能会被抢。
“今晚上我去找厨房,烧点热水,给你洗个头发洗个澡吧。”小枣看着他沾了泥的头发,“按理说我们是能五天洗一次的,但我们只有一个人的份额。”
玉州点头:“好。”
他们这几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早起吃饭,吃完饭之后去打扫鱼池,小枣收拾岸上的枯枝落叶,玉州就去捞池子里的落叶,他干得也得心应手。
“玉州,要小心点,不然今天我打扫鱼池,你扫上面吧。”小枣看玉州有些没精神的样子,把他从鱼池边拉起来,“你做我的。”
玉州也就没推辞:“那好。”
玉州接过他手里的锄头,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收拾杂乱的地方,在一个墙角,墙角有一个洞,洞里堆积着很多已经腐叶,他蹲下来,用手把里面的枯叶都扒拉出来,他转头去叫小枣:“小枣,你看,这里我们都没收拾到。”
他回过头,没看到小枣的影子,却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玉州的眼睛突然绽放出光芒,刚想跑过去跟他说话,但突然想起了小枣教他的那些道理。
他收回了想要朝时延跑过去的脚,立刻呈五体投地的样子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额前,是一个绝对的下位者的姿态。
时延的目光紧缩,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
“参见陛下。”他听见玉州向来无法无天的声音里,带着谄媚。
好好的一张白纸,不过几天不见,竟然被人染成了这个样子。
第8章
时延的目光落在玉州趴在地上的脊背,灰扑扑的太监衣裳里空荡荡的,一看这件衣裳就不合身。
头发有些打结,发髻上还缠着什么破布,看起来更疯癫了一些。
“起来。”时延的声音很冷,玉州听着却很高兴,他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已经跑到时延的身上了,步子却没能跟上,还是停在原地。
小枣教他的,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可以随意近陛下的身。
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可以开口说话,他就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时延。
这下时延不仅是声音冷了,连面容也变得很冷:“过来。”
玉州这才跑到他的面前:“你回来啦?事情都办完了吗?”
时延这才看清他的脸,因为刚刚用手去掏了洞,玉州的手上还有些腐坏的叶片,这会儿都沾在了额头上,脏兮兮的。
身上的衣裳有破洞,然后被人缝上的,脚上穿的鞋也有破洞,露出了一截小指。
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出了棱角,瘦削的面颊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一些。
玉州看到时延很高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在衣裳上把那些脏污擦干净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馒头的表皮上已经有些干了,上面沾了点土。
玉州把沾了土的表皮掰掉,时延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扔掉,却没想到他把那一块自己吃掉,然后把馒头的芯儿递给时延:“请你吃。”
一边跪在地上的小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玉州这个动作会引得时延不高兴。
时延从他手里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看到时延的动作,小枣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空虚,陛下回来,是来接玉州走的吗?
他刚刚交到的朋友,能陪他度过余生的玉州,应该也要离开了。
“你在做什么?”
看到时延吃了他给的馒头,玉州很高兴:“小枣给我吃东西,给我房间住,我帮他干活。”
“你住哪里?”
玉州便带他去看他们住的小房子,小枣本想跟去,但时延的护卫拦在他的前面,他只能跪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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