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朝容念风说:“我们快走吧。”
容念风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摇头:“你先走,我等叶星辰。”
“你等他作何?再等下去我们都得跟着思南邬陪葬!”
容念风笑了,眼里划过一丝偏执,猩红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江渡听见他说:“我信他。”
江渡一怔,爆了粗口:“你爹的你也是个疯子!”
“你要死自己死吧,本座不陪你们这些疯子玩了。”
他正要走,忽然,翻涌的恨意渐渐平息,远处幽蓝的火焰熄灭。
清冽的嗓音落下,少年冷声说:“你违反约定了,卫柏舟。”
忽而,霜花漫天,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第59章 神明撑伞夜归
只见少年素净的指尖往他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去, 冷白的雪肤下青筋暴起,直至无法呼吸,他才猛地摔倒在地。他仍然是用叶星辰的身体, 用的是叶星辰的声音,但容念风就是知晓,现在说话的人又变成了卫柏舟而不是叶星辰。
卫柏舟手撑在地上, 脸上挂满了泪,他放声大笑着, 浑然不顾缠绕在周身的黑气。
血水浸染了他的手, 他的眼,他道:“…可何处又有我思南邬一城人的归处?”
世间已经容不下思南邬了。
常人只道世间有城, 谓思南邬, 鬼城也。却无人知思南邬只是迷了路,忘了归途,非鬼城也。
大祭司踏过碎骨血肉,常年白净的衣衫红了一片又一片, 他叹了口气:“柏舟,再陪为师走走可好。”
…
纷纷扬扬的雪落了满城, 容念风伸手接住,紧接着化了水。
有些凉, 他心道。
他拢了袖口,藏起被冻得通红却仍然漂亮又修长的手指, 与卫柏舟和大祭司两人落了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江渡问:“叶星辰是不是没有被夺舍?”
容念风摇头:“不知。”
“你说他同卫柏舟做了何约定?”
容念风还是摇头:“不知。”
江渡忽然很有恶趣味地笑道:“那城主岂不是也算是他杀的?”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一直说不知的人冷声道。
江渡觉得他的反应甚是有趣,饶有兴致地挑眉:“是不如何, 不是也不如何。”
容念风睨了他一眼,并不在意地开口:“城主已入魔, 死了,也是死有余辜。侍卫、奴才、男宠分明知城主嗜血成性荒淫无度,不配为一城之主,却无一人反抗,甚至助纣为虐,也是死有余辜。叶星辰何错之有?卫柏舟又何错之有?”
错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他们。
沉默良久,容念风听见江渡笑得开心,江渡道:“疯子。”
走得远了些,寒风凛冽,他又说:“可是容念风,那会堕魔的。”
你和他,不是求仙问道之人吗?杀了凡人,有了杀意,还算吗?
容念风顿了顿,仿若未曾听见一般,又继续往前走。
…
无人的长街一片死寂,徒留一地的油纸伞,无数白色幽魂游荡在人间,他们穿过隔着层峦叠嶂的几百年岁月,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故人归。
一切归于平静。
意外的,卫柏舟却看见了几个小孩。
他们在踩雪,在雪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脚印,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小巷,好似刚才思南邬的异象只是黄粱一梦,从未发生。
许是一袭红衣太过惹眼,又或者是他溅满血的手和脚把白雪染红了一片又一片,他们驻足,看着走在长街上的几个奇怪的大人。
也许明日他们就会同家中爹娘说起今晚偷跑出来遇见的怪事,说昨夜遇见了大祭司,他全身是血呢。等城主殿的消息传开,他们会知道他们敬仰的大祭司杀了他们的城主,会知道他们的大祭司也想杀了他们。然后他们高声呵斥,后悔在长阶上跪拜,怒骂在祭祀殿点燃过的一次又一次的香,说:真是晦气,妄我们白白信了他罢。
啊,卫柏舟心想,还是应该一块儿死的。
这样他们可以一道去往夜忘川,他听闻那儿开满了诡魅的红色彼岸花,走在夜忘川的冰上,还能看见冰下的点点萤火如满天星辰,运气好些,仰头时还能看见渡不过的魂火焚烧如灯,逆流而上,没入无垠的天穹。
和他梦中的夜忘川不同,太冷了,他受不了。他也不用再看着渡不过的残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双眼流泪。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脚因为夜忘川的水灼烧一次又一次,烂掉,然后又愈合。也不用再看他们蜷在一起绝望又难过的背影。
这样他就不会愧疚。
不过像他如此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想来是去不了夜忘川的,大抵会去无间狱吧。
他会在那里度过百年又百年,最后在漫长的孤寂中死去,再也无法入轮回。
夜里风大,今年的思南邬实在太冷了。
忽然,有一个小孩叫停了他:“大哥哥,给。”
卫柏舟回神,那是一方素帕。
他愣了愣,缓慢接过。
小孩从他脚边跑开,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
大祭司一路无言,似乎真的只是陪他走走。
卫柏舟倒是想到了很多事,比如说他第一次随大祭司下山时涌动的人潮,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即使遇见游荡在长街上的游魂也只会扬声问是谁家的魂又跑了出来。有时遇见馋一点的魂,还会笑着递吃食给它,说:唉,这是哪家来的馋魂,给你些吃的快些回家罢。
又比如说他初次见万阶上,跪了一阶又一阶的人,阖眼,所求竟只是想让思南邬一城人平安顺遂……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城门。
无数的白色幽魂排着队,去往城外埋葬着他们尸骨的山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缓缓转身,透过叶星辰的身体,远远地朝着卫柏舟躬身:“多谢大祭司了。”
卫柏舟哭了,眼泪从他的眼里滚落。
有幽魂过来,是一位半百的阿婆,她伸手,想给他擦掉眼尾的泪,她说:“没事的,孩子。”
也有年纪尚小的幽魂,是早早夭折的六七岁的孩童,他们抱着卫柏舟的腿,闷闷道:“谢谢大哥哥每天梦里都给我们说故事。”
还有胡子花白的阿爷温声:“孩子,那我们就先你一步走了。”
卫柏舟满脸泪痕。
雪越来越大了。
大祭司将撑开的油纸伞递给他:“柏舟,送送他们吧,莫要让大雪沾衣才是。”
卫柏舟接过。
城外,天地昏暗,幽蓝的焰火早已熄灭,白色的幽魂尚在跳舞,只是百年的恨意埋葬在了白皑的雪下。他们手中提着灯,好似在为何人指路。
大雪纷飞,一袭红袍,神明撑伞夜归。
江渡问:“……所以一切都是卫柏舟和他们一道做的吗?”
容念风道:“不知。”
除了卫柏舟,世上无人知晓。
思南邬落满了雪,城中起了异香。睡熟的人坠落进了一场平静的梦中,梦里,没有无尽的灰烬飘洒,更没有幽蓝火焰燃尽远处的山林,有的只是漫天的蓝色灵蝶扬翼,如星雨一般划过天空。还有仙人从天上来,天降神谕,他们不再惧怕日光,只待来年春风吹生,柳枝浮动。
卫柏舟给整座城的人都编撰了一场梦。
祭祀殿外,梅花开得红艳。
第60章 他心悦我吗?
叶星辰醒来时已过了半月有余。
倒不是卫柏舟占着他的身子不愿出去, 实在是因为多年来养在元神上的幽魂消散,一时之间灵力过于浓郁,他竟是无法适应起来, 高烧反复了半月。
按理来说凡世的灵力稀薄,修炼什么的并无多大作用,可放在叶星辰身上倒是变得合理了起来, 最不爽的当属容念风。
他碎碎念地吐槽:“哪家修仙的像他这般睡着也能修炼?”
然后又愤愤离去,叶星辰烧得迷迷糊糊中, 还能隐约听见他拿着糕点哀嚎, 说若是他再不醒他自己一人就要去长安街了。
长安街是凡世最热闹的地方,此前来凡世时他曾答应过要带容念风去寻吃食, 这样想着, 叶星辰自是拼尽全力也想从梦魇中挣扎起来,只是眼睛宛若凝了冰霜一般,沉重得睁也睁不开。
容念风闲得无聊,每日和他说着今日发生了何趣事, 后来甚至是无聊到说起了早中晚都吃了些什么。
有时候会说到思南邬。
比如说自从卫柏舟将那些幽魂全部送走后,思南邬恢复了正常, 不过刚开始到底是不适应的,依然过着晚上出门白日休息的日子。好在小孩儿精力旺盛, 白日也到处撒欢,渐渐的, 整座城的人也都放了心下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几天,思南邬总算变得同常人无太大差别了。
城主死了, 卫柏舟也忙,容念风真真是无聊得不行, 每日除了睡就是寻吃的。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完全白吃白喝卫柏舟的,他让江渡把那拿着柴刀乱砍人的老妪放出来审,这才晓得原来这老妪在此处已经守了数百余年了,她口中那大人正是白色骷髅头。
思南邬城中因为魔族禁术的缘故,很少有外人能进去,即使是进去了,也是疯的疯,死的死,要不然就是被老妪生吞了去,故而几百年来也不再有魔族人来了。
某日,屋外阳光正好,容念风撑着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冷笑,心想自己当真是疯了,要在这儿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有这时间还不如回玄天剑宗多修炼几日,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叶星辰提前治好了怪病的缘故,上古秘境竟提前开启了。
他也是在茶楼喝茶时无意间听到路过此处歇脚的修士说到的,他们虽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容念风确实听见了上古秘境几字,打开通灵牌一看,果然已经有不少帖子说到此事了。
有人说三个月后便是秘境开启之时,不知真假,但为了叶星辰的寒霜剑,上古秘境是必须去一趟的。
想进入上古秘境,修为要在元婴以下,这也就意味着他和叶星辰在这三个月内都不能突破元婴,他倒是还好,但叶星辰高烧不断,压根无法控制自己吸收灵力,若是躺着都能踏入元婴境,他是真的要眼红了。
叶星辰睁眼时就是和一脸幽怨的容念风面面相觑。
容念风似笑非笑:“你再不醒我都要跑路了。”
叶星辰:“……”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明,他看着容念风放在手边的包袱,沉默了瞬,哑着嗓子道:“你不会的。”
容念风:“那么肯定啊?说不准你哪天睁眼一看我还真不在了。”
他说得平静,好像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叶星辰却不说话了,他定定地看着容念风的脸,漆黑的眸子沉了下去,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他道:“不会的。”
好说也是大病初愈的人,容念风只好哄他:“不会不会。”
叶星辰却莫名觉得这话中没几分真心在。
容念风自是没几分真心的,叶星辰能修炼了,再等他拿到寒霜剑,他自己的剧情也到此结束,到时候不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吗?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微微的呼吸声。
容念风闲得无聊,也不问叶星辰那日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从怀里掏出话本来,继续看。
叶星辰忽而道:“那日卫柏舟并未夺舍成功,他只是附身在我身上。”
容念风虽翻着话本,但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话中。
“他说他想杀了那城主,我懒得管,就由着他去了。”
容念风:“嗯。”
两人都相当默契地没有提到那约定究竟为何。
当夜,城主殿来了客人。
城主死后,新的城主还未择出来,卫柏舟就暂且处理城中公务。因之前的城主实在过于无用,一时间要处理的公文堆在一起简直吓人。
卫柏舟揉了揉眉心,给叶星辰斟了盏茶:“你们何日走?”
叶星辰:“明日。”
“明日?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若再多休息几日为好。”卫柏舟真心道。
“不用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有余,也算恢复得七七八八。”
说完这话后,卫柏舟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并不擅长挽留别人,良久,他语气中稍带歉疚:“之前假意没认出你来,实在抱歉。”
叶星辰垂眸,抿了口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是真没认出你来。”
“哈哈哈——”卫柏舟大笑出声,假意怒骂,“你大爷的。”
两位相识已久的好友再次重逢,没有美酒实在是可惜,卫柏舟遗憾地叹了口气:“下次再见我定当请你喝美酒。”
叶星辰应声:“嗯。”
空气又沉默了,卫柏舟欲言又止,半晌道:“夺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先。”
那夜,他原以为有引魂木,叶星辰的神魂也会不稳,夺舍应当是容易的。事情确实如他所料,他当真夺舍成功了。直到他站在城主殿外时,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他问:“你可以从我身体里面出去吗?”
那一瞬间,卫柏舟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良久才听到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叶星辰笑了,眼尾染了笑意,分明是修仙之人,卫柏舟却觉得他浑身邪性:“给我算个命吧。”他说。
“好。”
他是妖,很早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修仙之人不能杀凡人,否则有了杀意,会堕魔的。妖用灵气修炼,也不能,杀了凡人的妖最后都成了坏妖。可卫柏舟他自己便已入了魔,他对这些事也就觉得无所谓。
但那些凡人温热的脖颈捏在他手心里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叶星辰的灵力。
少年懒洋洋地抹去溅到眼睛上的血,很轻很轻地道:“杀了这些人就不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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