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停留了足足半分钟,确定前方没有人类的心跳声,才回头看了郁晏一眼。
“郁成江不在这里。”陆初景嘴唇张合,却连气声都没有发出,只能通过唇形来判断说了什么。
郁晏点点头。他的听力也相当敏锐,清楚地知道里面没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调整好姿态继续向前,他们的骨骼肌肉一瞬间紧绷到极致,在这种状况下能够应对任何方向的袭击。
陆初景尚且经受过一定的训练,也有生死搏杀的经验,郁晏就完全出自本能了,他的脊背收紧,肩胛凸起,连带着整个后椎、腰腿都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中。
但郁晏的注意力几乎不在自己身上,他双眼紧紧跟随着身前的人,像是忠实的守卫。
转过拐角,眼前骤然开阔起来,他们到达了玻璃穹顶下,眼前是静且深的水池。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向前。
陆初景的目光四下扫视,寻找一切可疑的地方,判断哪里会是郁成江保存实验记录的地点。郁晏则一瞬不瞬地望着平静的水池,以备不测。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陆初景有上一次的经验,自认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人鱼。他再厉害也只能逼近吸血鬼的极限,但人鱼这种生物已经超出了认知范畴。
能用声音控制人的行动,那简直是魔法攻击!不知道世界上何以存在这种像是程序BUG一样的物种,但是想要打败魔法,当然只能使用魔法。
郁成江打出人鱼防御牌,他随身携带人鱼攻击牌,两两对冲或许能抵消魔法。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手头这张人鱼牌好像时灵时不灵的样子……存在概率性不足。
陆初景没有上次那么紧张,一边观察还一边分心想这些漫无边际的事情。他的视线从玻璃穹顶的钢骨结构上略过,转到那半面标本墙,最终停留在水池。
整个室内空间都是空荡荡的,除了标本墙全无可疑的东西,但标本墙本身是一览无余的,完全不可能藏东西。
四周不论是墙壁还是地板,都平整无比,找不出一丝一毫异样。
最终,他只能合理推测,郁成江或许把实验记录藏在水池里。
那是离雌性人鱼最近的地方,也最方便她活动,在水下人鱼无疑能发挥最大的灵活性和攻击性,而人类或吸血鬼受到水的阻力影响,甚至不能行动自如,更不要提应对人鱼的攻击。
郁成江果然多疑且谨慎,他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资料,储存在雌性人鱼的巢穴里。
陆初景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用呼吸,但他此刻仍为自己的推断感到紧张。
恐怕他们不得不正面应对那条雌性人鱼。
陆初景打了个手势,示意郁晏跟上自己。他抬起脚,径直朝水池走过去。
水面毫无波澜,他心里却骤然警觉,好像每走一步,就离危险更近一步。
郁晏忽然拉住他的胳膊,迅速上前,将陆初景遮挡起来。他肩背收缩,身体前倾,摆出了典型的防御姿态。
陆初景安静地站住,视线向前,看到水池边缘时,头皮忽然一麻。
那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凝视他们。
原来雌性人鱼并非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她只是潜藏在岸边,紧紧贴着池壁。这是一个方位上的视觉盲区,当他们最开始进入这个空间时,只能看到水池的另一侧池壁,而看不到靠近的一侧。
人鱼没有心跳,故而不会被发现。雌性人鱼就在这里,安静地、无声地等待他们一步步走近,像是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颗小尖牙
双方无声对峙。
陆初景明明知道身前的郁晏和水池里的雌性人鱼在生物学分类上是同样的物种,却很难真正把他们看做相同的生物。
上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雌性人鱼表现得就像是完全凭借本能行事的动物,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陆初景能从雌性人鱼眼睛里看到对血肉的渴望,不是吸血鬼一般为了维持生命而渴望鲜血,雌性人鱼渴望的是将猎物撕碎。
她有无与伦比的美丽脸庞,眼神里却闪烁着野兽咬断猎物喉咙时的凶光。
雌性人鱼往上浮,直到肩部露出水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郁晏神情稍许变化,姿态仍是防备的,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他已经听陆初景说过,他们的样貌非常相似,也许他跟这条雌性人鱼之间存在亲缘关系,但是在见到雌性人鱼之间他没有什么实感。
这一刻,望着跟自己极其相似却更加女性化的脸庞,郁晏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他的母亲,他身体里人鱼基因的提供者。
意识到自己原来有母亲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小的时候他就不像一般的小孩子,容易哭容易笑,人鱼天然就与人类情感存在隔膜。郁成江不提他的母亲,郁晏也从没想过去问,他对亲缘关系向来很淡薄。
“母亲”对于郁晏而言,几乎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
雌性人鱼忽然张开嘴,向站立的两个人露出满口密密麻麻的牙齿。她的脸部肌肉拉扯开,淡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猛然凸起,这一刻她面容忽然狰狞起来,再不复先前的美丽,像是噬人的海妖。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尖啸!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震动,陆初景听见声音的一瞬间难受地皱起眉,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内腑翻搅破碎的痛苦。同时,他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无法说话,只能僵硬但迅速地迈开脚步向前走。
陆初景头疼地想:不是吧,又来?这种专门顶玩家号自己操作的BUG选手能不能稍微限制一下,一而再再而三很容易造成心理阴影——
手腕忽然被人捉住,郁晏皱着眉,在尖啸声中问他:“你在干什么?”
他并不受雌性人鱼音波攻击的影响,还好端端站在原地,发觉身后的人在向前走,就及时将人拽住。
陆初景想要回答他,但没办法出声。他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将郁晏推开,继续向水池边缘走过去。
郁晏眉头下压,看着陆初景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的脸,骤然察觉到异常。
他知道陆初景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有时候会做一些冒险的事情,但实际上心里有自己的规划。眼下的情况是雌性人鱼明显很危险,为什么还要靠近?
推开他手的动作尤其强硬,且未解释只字片语,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示意,显然有问题。
没有时间思考太多,郁晏上前两步,牢牢按着陆初景的肩膀,随后一手自对方腰际向前将人环住。
陆初景还要往前走,但是腰腹传来另一个人的力道,硬生生将他固定在原地。他的脊背紧紧贴着郁晏的胸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被人拢住,几乎像是一个拥抱。
郁晏眼神沉沉地望着水池里的雌性人鱼:“你在对他做什么?”
陆初景干咽了一下。
两人的身高存在差距,一前一后站着的时候,陆初景的耳廓刚好在郁晏嘴唇那一截。此刻他们贴得很近,对方说话时就有吐息从他耳廓擦过。郁晏的体温极低,这让陆初景觉得仿佛被冰凉的蛇信舔舐。
他的耳廓骤然颤了一下,衣服掩藏着看不见的地方,脊椎到腰窝一阵难以言喻的酥痒,不知是发软还是发麻。
危险和刺激带给人的感觉过于类似,令陆初景难以区分。
雌性人鱼的尖啸声停止了,她在水池里冷冷地注视他们,眼神毫无情感。
在这一刻,陆初景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趁着这么一点空隙,迅速地说:“郁成江可能把实验记录和相关资料藏在水池里,我们得下去一趟。”
雌性人鱼的听力敏锐,陆初景知道自己声音再低都会被听到,于是也就不在乎了。他拍了拍郁晏的手臂,示意对方放开自己。
陆初景先是从裤兜里抽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随手扔在地上,接着深吸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个瞬间,忽然行动起来,直直冲向水池!
雌性人鱼被激怒了,她仿佛被入侵了领地的兽类,此刻只有无与伦比的愤怒。她长长的尾鳍在水池中一甩,平静的水面骤然掀起两米多高的浪头,迎面向两人扑过去。
她的身姿灵巧优美,好像只是轻轻地摆动了一下尾鳍,难以想象竟然会使室内的水池掀起这么大的浪。
不过这只造成了一点点阻碍,甚至没有让他们的速度稍稍减缓。
下一个瞬间,两人同时进入水池。郁晏面朝着雌性人鱼,陆初景则片刻不停歇,径直朝下潜游。
池水温度很低,陆初景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无暇顾及,仅仅侧身看了一眼郁晏和雌性人鱼的方向,就转头继续下潜。
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要和雌性人鱼正面对上,就由郁晏拖住甚至于制服雌性人鱼,陆初景抓紧时间找到资料。
人鱼的身体强度远超吸血鬼,还可以用声音来操控陆初景行动,他在这方面存在极大的劣势,没有办法对付雌性人鱼,只能交给郁晏。
虽然郁晏不能自如地转化为人鱼形态,但是他的身体强度与人鱼时一般无二,即便不能战胜雌性人鱼,也足以引开她的注意力,为陆初景争取时间。
他下潜到十米左右,骤然发现这个水池的深度不一般。先前没有靠近,看不清楚水池具体有多深,现在处于水下十米,可离最底端还有很长的距离。
自十米往下,池壁已经变成了透明的,这个水池起码有四十多米深,是海洋馆展览用的规格。
郁成江像饲养海洋动物一般,将雌性人鱼饲养在一个巨型水族箱里。
陆初景耳朵里灌进了冰凉的水,他的听觉减弱,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如同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从透明的池壁望出去,一片黑漆漆的虚无,他忍不住想:郁成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理将雌性人鱼饲养在这里?
水波震动起来,陆初景不由自主地被水流带着旋转,仿佛沉进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又或者是被塞进了运行中的滚筒洗衣机。
短短两秒钟他被两股不同方向的水流携裹着转了好几个半圈,像是程序错乱的机器人,一会往左一会往右,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陆初景倏然一惊,停止下潜,抬起头向上看。
十米之上,郁晏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人鱼的模样。雌性人鱼怒不可遏,双眼浮凸,美丽的脸孔扭曲了。
双方手指尖都弹出锋利的钩爪,用以相互攻击。人鱼之间的搏斗不存在丝毫技巧,简直就是野兽在相互撕咬,每一次攻击都朝向咽喉、腹部这些柔软又致命的地方,企图将对方活生生地撕碎,至少也要啃噬一块血肉。
陆初景只在动物世界里看过这样凶残野蛮的攻击,充满血腥和暴力,就像一场战争。
只有死亡,没有屈服。
携裹着他的水流,是两条人鱼搏斗时尾鳍卷起的暗流,如同水中的飓风。
隔着十米深的水,陆初景清晰地看到郁晏身上已经多了无数伤痕,同样雌性人鱼也是如此。双方攻击的速度都快到了极致,短短数秒就有百十道伤口,但是人鱼的恢复能力极强,伤痕几乎在一瞬间就愈合了,只有丝丝缕缕淡蓝色的血液在水中散开。随后又是新的伤痕出现,如此往复交替。
他没有再停歇,继续朝下潜去。
越早找到资料,就能够越早离开。哪怕他提前一刻找到资料,郁晏也能够少受点伤。
陆初景心无旁骛,下潜到了一定深度后,水底的一切渐渐明晰起来,他终于看到了水池的底部。
池底零碎散落着一些动物骸骨,像是被啃食之后遗留下来的,有鸡鸭一类的家禽,也有牛羊一类体型大一些的草食动物。这些动物骸骨并不都是完整的,有些断面不齐,骨头碴看起来是被利齿咬断。
陆初景看了一圈,推断郁成江是用生食来喂人鱼的。
将雌性人鱼安置在水族馆,以生食喂养,这完全就是对待动物的态度。但是如果郁成江把雌性人鱼当做纯粹的动物看待,又怎么会跟她共同孕育郁晏?这是两种极端矛盾的心态。
整个水池底部一览无遗,除了动物骸骨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实验记录会藏在哪里?
他自下向上看,除了透明的水波之外,找不到任何疑似藏东西的场所。
陆初景略带疑惑地皱起眉头。难道他的判断是错误的,郁成江并没有将实验记录放在水池里?可是不应该……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思索片刻,目光渐渐下移,落在巨型水族箱的排水口上。
陆初景忽然想到,人类是没有办法很方便地从四十多米深的水底存取物品的,何况实验记录是纸制品,必定需要防护措施才能保证不被浸湿。
郁成江总不可能二十年来每次都在做完实验之后下潜到四十米深的水底存放资料,这样太麻烦也太不切实际,他完全有更简便的做法。
将实验记录保存在水池的排水口里,这样只需要在每次给雌性人鱼换水的时候提前取出资料就可以,同样离雌性人鱼非常近,安全性也毋庸置疑。
排水口必定连通着一个出口,能够让他方便迅捷地存取资料。
陆初景下潜到排水口附近,观察了一阵。他对整个研究所的布置没有了解,郁成江专门为饲养雌性人鱼建造了大型水族箱,地下的建筑结构一定有所改变,最有可能的是地面上的建筑只是幌子,郁成江真正的实验室其实在地下。
他不清楚连通排水口的出口在哪里,也不打算费工夫去寻找。只要直接破坏掉眼前这个排水口,自然可以顺着离开水族箱,找到实验记录。
排水阀门是全合金制造,坚固异常。水下又存在极大的阻力,想要破坏排水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陆初景双手在排水阀门上游移,寻找合适的着力点。
真个排水口通道直径宽度大概在一米,陆初景调整自己的姿态,脊背朝向池底,双脚踩在排水口旁边的池壁上,双手紧紧扣住排水阀门上的金属凹槽。
还没等陆初景动作,他忽然心里一悚,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出于直觉,陆初景抬头向上看。雌性人鱼正摆动尾鳍迅速向下俯冲,她不再顾及郁晏是否攻击自己,而是朝着陆初景游过来,速度惊人地快。
雌性人鱼上下颌最大限度地分开,对浮在排水口旁边的陆初景怒目而视,表情狰狞又暴戾,尖利细密的牙齿泛着白森森的光。陆初景毫不怀疑雌性人鱼可以轻易折断、咬碎他的喉骨。
陆初景更加肯定实验记录一定就在排水口后面,雌性人鱼宁愿自己被攻击也要来阻止他,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四五十米对于海洋生物来说实在不值一提,转眼间雌性人鱼就要扑到陆初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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