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惴惴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赵乾朗都生气。
眼眶红着,屈辱又难堪,却本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赵乾朗裂开嘴笑了。
同样十分红的眼睛在他笑的那一刻同步滑下来几颗泪,他仰起头,别开脸,笑道:“你割肉喂我,还向我道歉,你怎么这么低贱,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低声下气。”
宋景揪紧手指,衬衫下摆被他揪成一团,他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赵乾朗的泪,他轻声回答:“是我老公。”
“是吗。”赵乾朗的声音飘忽,他看着低着头缩在角落里不敢看他的宋景,看他单薄的身体,并在一起的双腿,看他血红血红的伤口,用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有多复杂的眼神看。
那是一种愤怒混杂着愧疚,屈辱里藏着尖锐的心疼,高高的自尊被情感拉扯挣扎的眼神。
又落下一颗泪来,他高傲地用手背粗鲁抹去。
他就那样看着他许久。
宋景不敢说话了,就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他也不再说话,浴室里飘着砸碎的香薰、沐浴露、洗发露,以及宋景身上的血腥气混合过后的味道,排气扇嗡嗡地开着,但气味仍未消散。
宋景伤口没有等到伤药,加上一番情绪起伏,血又开始渗出,突破红色的药泥的屏障,从他笔直的双腿流下来,他一动也不动,仿佛不知道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赵乾朗咬了咬牙齿,说:“我不会吃你的肉,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嗯。”宋景难堪地小声应。
“以后再有类似这种事情,不要自作主张。”
“嗯。”
“再说一遍,我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爱人。”
“爱我哪里?”
宋景似乎在思考,短暂地没有回答。
赵乾朗没有等他思考完,他继续说:“既然知道我是你爱人,躲那么远干什么?”
宋景没有回答,他怕了,有一种对赵乾朗心灵上的本能的恐惧,赵乾朗总说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从一开始的不放在心上,不相信,到一次次被他的言论和态度震撼,再到现在,他真的怕了,他确实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难堪,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过来。”赵乾朗说。
宋景没动,不敢动。
“血流下来了,味道很难闻,傻站着干什么,上药。”赵乾朗说。
因为听到了难闻两个字,宋景终于动了,他弯腰去地上摸索,捡起瓶子,弯腰的时候血流得更凶,宋景像是还在游神,药粉撒上去就被血带走,赵乾朗看得皱眉,大跨步走过去。
走了两步,铮一声,铁链绷紧,到尽头了走不了了,而他还够不到躲在最里面的宋景。
他怒视铁链,猛地发力,链子绷紧,跟浴室金属门框相碰,发出铮铮的响声。
那响声把宋景惊动,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赵乾朗。
他看到赵乾朗脚尖朝向他想要走过来的姿势,看到他臂膀发力,脖子青筋鼓起,与锁链逐力的愤怒,看到他手腕红了,并且很快磨破,渗出黑色的血液的执拗。
“妈的。”赵乾朗骂了一声。
扭回头看到他,喘了口气:“过来。”
宋景没反应过来,没动。
赵乾朗于是又扯着那锁链奋力挣扎了几下,想要朝他走过去,宋景看到他的血滴在地板上,他惊诧地说:“你别挣了,流血了。”他又想到他腹部的伤口,“等下肚子上的伤口要崩开了。”
赵乾朗停下:“那你过来。”
“过来啊,你管我的伤做什么,我死不了,你看不到自己的腿成什么样了吗。”
宋景怔怔的。
“你那手到底能干什么,笨死算了,饭做不好就算了,药也不会上?”
赵乾朗妥协了,他向他的心软妥协,向他的人类情感妥协,向宋景妥协。
他无奈地舒出口气,终于吐露第一句真实的心声:“过来,让我抱抱你。”
宋景的眼睛又红了。
赵乾朗看着他的红眼睛,又叹了口气,声音更轻了些,有无奈,妥协,心疼,从苏醒到现在,绝无仅有的温柔:“过来,老婆,老公抱抱你。”
半晌,宋景迈着两条光|裸的腿,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
离还有两步,赵乾朗长臂一捞,将他拉入怀里,他收紧胳膊,将宋景严丝合缝地抱住,皮贴皮肉贴肉,他的下巴抵在宋景的额上,宋景睁着眼睛,脸颊贴在他的脖侧。
赵乾朗用下巴蹭了蹭他,蹭他毛茸茸的脑袋,出了层细汗变得有点粘乎乎的额头,他并不嫌弃,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吓到你了?”
宋景怔着。
“谁让你那么做了,难道不该骂?骂你两句都是轻的了,真想打死你。”赵乾朗说。
说是这么说,但他大手落在宋景的背上,轻柔地顺了顺,呼噜呼噜毛,赶走惊吓和不安。
然后他蹲下来,拿过宋景手上的药瓶,替他擦去血迹后均匀地上药,再用宋景之前备好的新的绷带给他包裹上,他动作轻柔,熟练且迅速。
“药粉挺好,但是面积很大,即使你是特警也不能这么玩,还是去医院吧,今晚就去。”赵乾朗说。
他用手掌沾水,抹去宋景小腿上的干涸的血迹,那么好看的一双腿,被宋景自己弄成这样,对自己真够狠的。
他现在算是知道宋景隐藏的那一面到底能有多疯了,他低估了宋景,也低估了宋景对他的感情。
要是他早知道他这么疯……算了,也难说。
这一刻,他不想去想那么多。
“怎么不说话?”他抬头,看站在他面前的宋景。
宋景咬着自己胸前的一块衬衫,无声地流泪,泪流得很凶。
赵乾朗手忙脚乱,站起来,想去捧他的脸,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有血迹,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哭什么,怎么哭这么厉害。”
他替他抹去眼泪,但没用,旧的抹去新的泪珠又落下来。
“这么疼?”
他又想到什么:“还是委屈了?刚刚真吓到了?”
他咬牙,无措,但还嘴硬:“我不就是凶了点,又没拿你怎么样,骂两句还不行了,这么金贵。”
宋景哭得抽了一下,他立刻一叠声地说:“行行行,以后不骂你了还不行?你他妈割自己的肉给我,你知道我知道的时候什么心情吗?”
不能说,一说他就又来火。
他从宋景进了浴室里起疑的那一刻,是惊疑,骇然,不敢相信。
抛出问题试探,并且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的时候,是震撼,震惊,还有愤怒。
他一个宋景的囚下徒,本该憎恨他,厌恶他,使尽办法折磨他,知道他割肉给自己吃的时候应该幸灾乐祸,应该觉得肆意畅快,然而他涌起来的最鲜明的情绪却是愤怒,愤怒于他居然敢这么做,居然但敢这么毁自己的身体。
在愤怒之下,其实是他不想也不愿承认的心疼。
“以后不要这么做。”他说。
宋景嗓音沙哑地说:“我以为你……讨厌我。”
“是挺讨厌你的。”赵乾朗说。
“这么疯,不讨厌你讨厌谁?你怎么能比我还疯。”
他还是没好气,说完怒气沉沉地盯着宋景,盯了半晌,他伸手盖住宋景的眼睛,然后倾身过去,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吻。
第60章
宋景长长的眼睫毛在他掌心里眨动,有点痒痒的。
赵乾朗移开来,与他对视,愈发觉得宋景苍白单薄得像个瓷娃娃,他拿过架子上的浴袍,将他裹起来,打横抱起。
将宋景在床上放下,他去开衣柜,给宋景拿衣服,宋景辨析他的用意,说:“我不去医院。”
赵乾朗充耳不闻,拿来衣服后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宋景避开他:“我真的不去。”
赵乾朗抬起眼睛:“你想怎么样,我要生气了。”
宋景立刻紧张地看他。
赵乾朗被他的眼神看得发不出火,只沉声道:“听话。”
宋景摇头,不听话,怎么说也不肯去医院,赵乾朗问为什么。
“想跟你待在一起。”宋景说。
“你解开链子,我陪你去。”赵乾朗说。
宋景没说话,抿着唇,赵乾朗明白他表情的意思,他怕自己跑了。
气氛有点冷却,宋景呼吸短浅,眼睫毛乱眨,显然担心赵乾朗又生气,赵乾朗的确有些怒意,不满于都这时候了宋景竟还想着这些,然而桌子上的食物还没撤下去,冷了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宋景一脸苍白地坐在床上,那副看他眼色的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胸腔里的火闷闷地熄了。
他见识过宋景的执拗,知道争执下去也没有意义,只会让气氛愈僵。
他折回头,重新拿一套宽松的睡衣,宋景抬眼望着他,重复道:“我不去的。”
“知道。”赵乾朗弯腰,帮他把衬衫的扣子解开,“倔驴。”
“换一套舒服点的。”赵乾朗说,“你最好祈祷别感染,否则没商量。”
宋景乖乖点点头,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穿衣服。
“桌上的肉……”
赵乾朗横了他一眼。宋景噤声了。
前些天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捧着哄着的大爷,现在他打温水,用毛巾替宋景擦了身上的汗和灰尘,收拾残羹剩饭,拖着链子举起餐桌,放到卧室外面。
他链子长度不够到厨房,于是只放在客厅,他低头,看着那桌的肉制品,眼神变幻不定,他觉得那些肉十分碍眼,想扔,可一想到这是宋景割下来的肉,又下不去手,但他也不会吃,一时没了办法,最后撒手不管。
回到卧室,看见宋景靠坐在床上巴巴地伸长脖子望着门口,殷切得好像望夫石,他的火气消去大半,只余满腔复杂。
他走过去,宋景仰头,像是想要让他抱,但又不敢说,他叹口气,坐下来,掀开被子,他一动作宋景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立即伸手揽住他的背,窝在他怀里。
卧室安静下来,他们静静相拥,一时没人说话。
赵乾朗的大掌捋过他脊骨凸起的背,很有分量地啧了一声:“瘦成这样,还敢割肉,他妈的疯子。”
“神经病。”
“受虐狂。”
“你去看看脑子吧宋景。”
“这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吗?”
宋景让他骂,很温顺。
“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让你的伤好起来。”
赵乾朗咬牙:“妈的,我说什么你都信,我不需要吃人伤也能好。”
不过慢点而已,普通的畸变体可能捱不过去,但他不是普通畸变体,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是食物,能够提供能量,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药物,虽然这伤严重了些,但没有药,他靠自身也能够缓慢地自愈。
宋景其实大致能猜到,因为赵乾朗这些天的精神愈来愈好了,他挺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绷带褪下,两个伤号相对。
结实的腹部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较之前愈合了些许,下缘新长出来的嫩肉张牙舞爪地巴着附近的肌肉,中间尚未完全愈合,还是糜烂且稍微有些渗出组织液的状态。
宋景的眉头皱起:“那个药剂,在桌子上,你帮我拿来,我给你上药。”
他心心念念就是这个,都到这时候了,赵乾朗没再摆架子,顺从他的意思。
宋景拧开药剂,掀开他的衣服,直接倾斜瓶子倒上去。那一瞬间,赵乾朗脖子额头筋骨凸起,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宋景低头再看,被倒上药剂的伤口冒出白烟,而赵乾朗疼得双眼猩红,指甲暴长,在木质的床头划出几道划痕。
宋景不知所措,吓得怔住了,这才想起来之前沈医生把药给他的时候说过这药的副作用很大,会很疼来着。
他心疼地想要抱他,却怕他更疼,无从下手。
赵乾朗没失态很久,忍过片刻之后呼吸慢慢缓下来:“妈的,什么破药,这么猛。”不止疼,他一下子浑身都脱力了,就像抽走了所有力量集中去治愈伤口一样,邪门儿。
宋景还没说话,他猜到:“沈一声的东西吧?”
“嗯。”宋景点头,向他道歉说自己忘了沈医生叮嘱过这个药的烈性大,并柔声问他,“很疼是吗?”
赵乾朗无声地看着他,半晌,他走去把灯关了。
骤然关灯,一片漆黑,宋景一下子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赵乾朗在这当口出声。
“那你疼吗?”
宋景这个人,在外一个人的时候硬如磐石清冷如松,忍痛能力是十级,在割肉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并不觉得怎么疼,但此刻,在赵乾朗的面前,他软和成黏糖,忍痛能力变成负十级,鼻头有点发酸。
黑暗中,他感觉到赵乾朗朝他走来,视力还未适应之际,赵乾朗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下滑,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晚上,是他们同榻而眠这几天来相拥的第一个晚上。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床,同样的两个人,和往昔没有太大分别的相拥的睡姿,但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睡意。
宋景枕在赵乾朗的胸前,赵乾朗能感觉得到他的体温依旧偏低,让他请假休息几天,不要去上班了。
宋景摇摇头:“要去。”
倔驴。
让去医院不肯去,让请假休息也不肯,倔得他想发火。
“你这么敬业做什么,这破工作有什么好做的。”
宋景说:“不是破工作,特管局很好,我喜欢那个地方。”
“是吗。”赵乾朗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跟我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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