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注意到他站起来后,手里还托着一只很小的猫。
小猫在他手里瑟瑟发抖,身上炸着一团毛,尾巴尖颤颤巍巍地立起来,尖细的声音都在颤抖。
也许是在柏林夜的后门那边他没站直身体,今天他换了那身夹克,挺直背看着我,居然并不比我矮多少,审视的目光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意思。
“许衷就没把他在你家住着这件事藏着掖着,”男人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任由它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通过他来找到你实在是轻而易举。”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突然就对我来了兴趣。
我掏出手机,手指在秋风里有点难以控制地发颤:那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谁?我还是许衷?
男人看着这行字,他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不屑,又像是觉得很有意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是在深秋,就是隆冬。”
他的态度轻慢,语气戏谑,我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男人明显没有把我的问话放在心上,他来到迎华小区门口蹲着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像我彰显他能够无孔不入的能力,这种被窥探、被掌控、被挑衅的感觉并不好受,让我心里起了一阵恶寒。
“还没介绍我自己,”男人腾出一只手伸向我,“我姓靳,单字重,重阳的重。”
姓靳?
我没听说过靳家,许衷在家跟我闲聊时,也从来没提过跟“靳重”有关的人或事。
要么,这个自称叫靳重的人本家在建海市并不出名;要么,是许衷对他的存在总是三缄其口。
不知怎么的,我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想。
这个名叫靳重的男人身上的气质、自身的谈吐、说话的腔调,都不像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我微微点头,想知道他还要说什么。
靳重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于是他提起了许衷:“我不太清楚你有没有让许衷告知我的存在,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愿意让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成为他的负累吧——所以你会询问他的记忆里出现过一个叫靳重的人吗?”
他对我的心理拿捏得格外到位,这个认知让我对他的戒心大起。
“何必这么紧张呢?我针对的又不是你。”靳重捏住小猫的后颈,看着小小的一只猫在空中慌乱地划拉着四肢,又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因此显得恐惧而惊慌失措,他嘴角的笑容阴冷,“沈涣,我就是觉得你很可笑,像马戏团的小丑……不过你好像也没有看马戏团的机会,对吗?”
好像每一个妄图通过我去接近许衷的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利用我浅薄的见识和经历来贬低我——林小陌、谢远,还有面前的靳重。
我自然而然会受到他们这些话的影响。
可当我拧开钥匙,打开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等着我已经等睡着的许衷为我留的灯,而他在被我的动静惊醒后,会睁开眼对着我微笑,又觉得那些刺耳的话只是过眼云烟。
许衷不知道,我也不在意。
第51章 “只是接吻”
于是我也只是看着靳重,他脸上诡异而奇怪的笑容越来越淡,在我长久的沉默下终于消失了。
他说:“沈涣,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点点头,在手机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许衷还在家里等我呢。
“许衷……”靳重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像是咬着牙,“难为你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他呢。”
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恶意,这种恶意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早就不算什么了。
我只是垂着眼睛,避开他探询的目光,绕过他准备进小区。
我听到小猫尖尖细细的声音,又偏过头看了一眼——靳重蹲下来松开手,将小猫放在了地上。
他的背影被路灯昏黄的灯光长长久久地照耀着,如果忽略一开始他对我的不怀好意,那么也许我会觉得他看上去格外孤独。
我依旧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许衷的打算,我沉溺于许衷对我的温情,他坐在沙发上或者靠在靠枕上,目光总是会停留在我身上,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被他在意的,总是会感受到幸福。
靳重自从摸清楚柏林夜的营业模式后,就没有再在谢远面前出现了,而我在台上也没再感受到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
他来到柏林夜,好像只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的存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总有一种偌大的建海市里,只有我知道靳重这个人的错觉,谢远算半个知情人,但是他在靳重没有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有给我发过什么消息。
杨明阳总是因为江肃洲和乔卉的冲突而焦头烂额,我不止一次地撞见过杨明阳单独把江肃洲叫出去,每次我从后门离开都会看到几根没抽完就被掐灭的烟头。
因此当许衷提出要带我去医院的时候,我才从自己适应了很久的闲适生活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其实有的事情不是永远都不会发生,而是它们蛰伏在我的记忆里,旁人不刻意提起,我就不会再重新想起。
“我之前不是预约过一次吗,被我爸拦下来了,正好那个时候杨明阳在重新整治柏林夜的人员变动和营业方式,我就没跟你说。”许衷缩在被子里,他盯着我,眼神很温和,“现在你的工作时间稳定下来了,我就让杨明阳以他的名义去做的预约,十月三号上午十一点,这个时间段可以吗?”
我把衣服放进衣柜里,沉默着没有理会他。
许衷就叹了口气,他伸长了胳膊去拍我的肩膀,见我终于不再低头而是看向他后,才继续说:“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我比划道:我没有担心钱的问题。
“医生人很好,做体检之前他也会签保密协议,不会有黑社会又或者许志国拿到你的体检信息……”
我很耐心地回答:我也不担心这些。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从我第一次跟你提去医院体检的时候,你就有点不情愿。”
他看出来了,我有点悲哀地想,即使他看出来了,他也依旧坚持自己一开始的决定。
“如果你是为我考虑,怕许志国又冒出来为难我的话,我觉得其实没必要——他一开始阻止我是不想把这种资源浪费在你身上,而且他没有时间一直盯着一家私人医院的人流情况。”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怕我不干净吗?
许衷愣了一下,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
我的勇气在他的问话下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是冒了个头,现在又缩了回去。
我咬着下嘴唇,不尴不尬地回答:你是怕我身上有病毒才要带我去做体检吗?其实杨明阳跟我说过,你调查过我的身世,知道我这几年经历过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我在不正规的抽血车里抽过血,那些抽血的器械也是用酒精消过毒的……
“你在自己自说自话什么?”许衷猛地打断了我的话,他有点无奈地笑出声,“沈涣,我带你去做体检,就只是想通过正规和高端的医疗机构去检查你的身体,尽力而已——跟你以为我怕你染上性病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衣领缓缓下移,吹了声口哨:“我记得我们俩做过最过火的事情好像只是接吻吧?”
我的脸在一瞬间就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现自己误解了许衷,还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
“我就说只是一次体检,你为什么这么抵触,”许衷解开了误会,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实起来,他伸手勾住我解开了第一颗扣子的衣领,指尖微微贴住我的皮肤,他挑起一边眉,看上去得意洋洋,“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啊,傻子。”
我有点不知所措,他的信任和坦荡让我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太过小心眼,又会为他贴近时骤然升起的温度而感到心慌意乱。
“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许衷见我的脸越来越红,这才松开手,蓬松柔软的被子被他顶出了不大不小的弧度,他朝我笑着说,“晚安。”
我呐呐地点头,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许衷的手就伸了过来,没怎么犹豫,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被子里面很暖和,温度一点点地渡了过来,和我的体温交缠在一起,我没有挣脱开被许衷十指相扣的手。
在被压低了灯罩的台灯灯光下,我有点睡不着,于是就睁开了眼睛,斜着眼去看他。
我看到许衷侧过玉文盐身躺着,正好能够面对着我,他的下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后的眼睫毛纤长,会跟随着呼吸一同颤抖。他应该是已经困了,因此说完那句晚安后就陷入了梦乡,他的睡颜恬静安和,呼吸声也同样绵长而稳定,睡在我身边时的模样,就好像在深海上盘旋已久的海鸥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栖息一辈子的岛屿。
我张了张嘴,无声地对他说:晚安。
第52章 “有点关系”
靳重没给过我任何不再来到柏林夜的承诺,但是自从那天夜里我和他在路灯下有了一番让人依旧一头雾水的交谈后,我没再柏林夜里感受到那道粘在我身上的目光。
等到许衷将我叫醒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雾蒙蒙的,大概率要下雨。
许衷已经换好了衣服,等着我跟他一起出门。
他嘴里的那家私人医院不在市中心,而在郊区。杨明阳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我注意到他偶尔会从后视镜里扫一眼正歪着头看向我的许衷。
许衷完全没在意杨明阳看过来时显得格外深沉的目光,他牵着我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传到我身上,眼底有一层很淡的青黑色,看上去似乎没睡好。
我不太敢一直盯着许衷看,只好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潮湿的雾气覆在玻璃上,将一闪而过的绿植和高楼大厦都弄得模糊不清。
“到了。”
杨明阳突兀地开口,我回过神,许衷朝我笑了笑,拉开了车门:“走吧?”
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拒绝,于是顺从地下了车。
杨明阳按下车窗,他看了看许衷,再看着我:“体检完之后给我打电话,我再过来接你们。”
“没必要。”我正要点头答应,许衷却说,“我预约了一整天的体检,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半——体检完之后,我跟沈涣还有事。”
杨明阳皱起眉:“你们俩还有什么事?”
我也一头雾水。
许衷没理会他的问话。挥了挥手就示意我跟上他离开。
走进医院大门之前,我回过头,看到杨明阳的车还停在原地,可能是注意到我扭过头看了过来,杨明阳发动了引擎,倒车后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许衷催我:“走吧?”
我扭过头,他推开了医院的门,正看着我。
私人医院和公立医院似乎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瓷砖上贴着“禁止吸烟”和“禁止大声喧哗、打闹”的标志语,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并不多,经过我身边是看着行色匆匆。我从一扇没关严实的病房门口看进去,发现墙壁上贴了厚厚一层隔音墙,连接病人的设备崭新且锃亮,让我花了眼。
一进门就能闻到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许衷摸了摸鼻子,他扫了我一眼,将手机上预约成功的短信递给了前台的护士。
“是今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半的预约吗?”
“嗯。”
“这边左拐坐电梯上三楼,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可以来前台问我,随时恭候。”
年轻的护士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脸,说话的语气甜腻得能掐出一朵花,我有点不自在地看着许衷。
他神色自若:“好的,谢谢。”
他招手示意我跟上来,按下电梯的按键,从光滑的镜子里看着我:“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前台的护士还不是她——我也没问问之前的护士是不是离职了。”
我咬住嘴里的软肉,没让他看出我神色的不对劲:你妈妈总是来这里治病吗?
许衷“嗯”了一声,他像是不欲多谈,说话的语气寡淡的像一杯凉白开:“很早以前了,后来我也很少来这里了。”
电梯门“叮”地开了,许衷带着我轻车熟路地敲开了一扇门。
“进来。”说话的那道男声没什么口音,音色低沉。我看到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鼻梁很高,瞳色很浅,即使脸上已经生了皱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这就是你说的……”男人沉吟了一下,探询地看向许衷。
许衷把我拉过来,让我在男人对面坐下,他接话:“男朋友——我跟你说过他的情况吧?他不能说话,有两种交流方式,手语和打字。”
我的目光落在男人胸口的名牌上,那是一个冠了中国姓氏的外国名,姜约翰。
“对,对,我知道他的情况——你要跟着一起吗?”
许衷征询我的意见,我不太想让许衷觉得我过分依赖他,再加上仅仅只是做体检,我就摇了摇头。
姜约翰有点得意地朝许衷扬起眉,他的中文很好,应该是在建海市生活了很久:“那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等着——体检报告单会传送到我的电脑里,我可以给你随时查看的权利。”
许衷看了看电脑:“密码还是原先那个?”
姜约翰很轻地说:“一直都是。”
我隐约察觉到他们俩之间应该有过我还未涉及到的故事,只是我很快就没了细想的时间,被姜约翰带到了抽血室里。
我第一次知道在一天之内做全身检查需要这么多事情——我抽了血,做了胃镜,照了脑部CT,还有透视和超声波。
开了暖气的医院里很暖和,我在灯光下打量着因为抽血而微微发青的胳膊时,听到了姜约翰叫我的声音。
“沈涣……你是这个名字吗?”
我点点头。
他一边看着血压计上不断变化的数字,一边像闲聊似的提起:“你怎么跟许衷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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