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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上烟火(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4-04-13 07:15:40  作者:常文钟
  彼时柴睢背对着晚霞,本该让人看不清楚表情,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灿烂不输此刻的橙色天穹。
  被这样双眼睛深情注视,李清赏惊慌过后心头一痒,摸摸自己脸颊暗瞧周围,又停下脚步勾了勾手,在柴睢听话地凑过来时,她揽住她脖子亲了回去。
  “扯平了,”李清赏松开手,愉快地宣布,“继续走叭。”
  方才那突然被亲后的慌乱,似乎只是一时不习惯的娇然羞涩。
  嗯,方才好像有人看见她亲柴睢了,她昂首挺胸走着,觉得其实那又如何,看见就看见呗,反正她已经亲到柴睢了。
  孰料这个亲反倒勾出了柴睢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委婉道:“方才你在学庠门口牵我手,不怕被传甚么流言蜚语么?影响你授课怎么办,你会否丢了饭碗?”
  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夫子这个差事,可是正儿八经李清赏自食其力找来的,珍惜的不得了。
  “你怎会这样想?”李清赏晃晃牵在手里的手,落落大方道:“放心罢,大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愚昧顽固,以前只是时兴过缠脚,不是时兴过缠脑,男男女女那些事旁人谁都说不得甚么,唔,说也最多是背后议论两句,那个无关痛痒。”
  听罢这些坦荡的话,徘徊在柴睢心头的东西被吹散些许,旋即暗爽之下小心思乱转,声音逐渐放低,听起来带了几分委屈:“方才那门口大娘问我是不是来接女儿下学,我说不是,可她又问我来接谁……”
  ——倘圣太上柴聘此刻在场,定能一眼看出柴讷之这副德行是完全继承了她相父。
  李清赏光是听那故作委屈的语气,就能知道柴睢肚子里在晃甚么坏水,唇边笑意忍不住的渐渐扩大:“以后他们再问,你就说‘来接我相好’。”
  “啊,”柴睢被这坦荡震惊得有些羞,“这么直接么?”羞罢又倍感佩服,“你原来这样猛啊,是我认识不周了,失敬失敬。”
  李清赏步履轻快,语调亦是颇为昂扬:“这有甚么猛不猛,能找到你这般好个人,我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呢,干嘛藏着掖着?你嫌丢人也不行。”
  暮春时节,天温逐日回热,牵着柴睢走没多久手心里便出了层细汗,可她牵着她,就是不想松开。
  “没有要躲藏的意思,我欢喜尚且来不及。”柴睢此前忐忑的心思已被尽数抚平,患得患失的不安与迷惘徘徊的惆怅同晚霞一道被踩在脚下,风一吹,从此烟消云散。
  “量你也不敢,”李清赏剜过来一眼,哼哼笑着:“你要是真敢做那提上裤子不认账的事,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的。”
  庆城地处南北方交界偏南之处,口音里带着北地的爽利,语调里又有南方特有的舔糯侬软,便是凶巴巴的威胁说出口,听到人耳朵里亦是软糯糯的撒娇,柴睢突然好想抱着这女子用力啃一口,可是不行,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
  她要是敢啃,这凶巴巴的庆城女子真敢当街捶死她。
  柴睢被剜一眼,捏着嗓子甜滋滋道:“说甚么脱裤子提裤子啊,咱好歹姑娘家家,讲话还是要稍稍注意下的。”
  李清赏险些被这恶心人的说话调子吓吐,在柴睢胳膊上掐了一把,报复道:“不让说提上裤子不认账呀,那说拔鸟无情——唔?”
  话音没落,她被柴睢一把捂住嘴,准确说是被捂住了大半张脸,柴睢这王八手太大。
  太上哭笑不得:“姑奶奶,你哪里学来的这般市井粗言?”
  不料却被“姑奶奶”扒开手反问:“你怎知那是市井粗言?”
  柴睢险些走路自己绊倒自己,嘴硬道:“你管我如何知道的。”
  李清赏回击:“那你管我哪里学来的。”
  柴睢:“……”
  有点糟糕,自己好像辩说不过这个教书授课的女夫子。
  【📢作者有话说】
  谢阅,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喝什么都行、高 1个;
  终于攒够钱去雪王家买了杯奶茶,边喝边骑着电驴美滋滋朝家晃悠,结果才走出一个路口天下雨了,天下雨了。。
 
46  ☪ 第四十六章
  ◎王卧疾◎
  乌金半落西山后,夕阳收拢,前方那道与人交谈的颀长身影在青砖地面上拖出狭长而利落的侧影。
  李清赏默默瞧着脚边地面,看见金橙红光线勾勒出这人线条流畅轮廓清晰的侧颜,温和眉骨不远不近压在挺直鼻梁上方,化解了这人身上冷硬而拒人千里的冷漠,连说话时开合平缓的唇也带上了晚霞最后的余温。
  耳边不时飘来几句语慢声低的交谈,李清赏不由感慨丛生,谁人敢想,昔日端带坐殿御民的一国之君,今朝会背着手站在灰墙青瓦的硬山顶排舍前,与学庠接待者交流学生的食宿问题。
  供给学生住宿的排舍建筑质朴刚硬,夕阳下身披霞衣默然坐落着,年少的青袍儒生进进出出说笑打闹,耳边欢声笑语传,头顶倦鸟正归巢,不远处民家炊烟袅,场面竟有着几分儿时不以为意但却真切感受过无数次的温馨。
  柴睢与接待者说罢话,转过头来问:“要否再进去看看?”
  “甚么?”走神的李清赏骤然抬头,一双眼睛迎着夕阳连飘数次。
  盯着影子发呆时突然被发现的小慌乱落入柴睢眼中,她神色未变,侧对夕阳时压起的眉心亦不曾松开,耐心道:“外边也就咱们见到的这些了,要不要进排舍里面看看?”
  李清赏走到柴睢身边,夕阳在侧,她躲在身边人的侧影里微笑问接待者:“此刻学生们都下学回来了,我们方便进去?”
  男女七岁分席,她们这时候进男娃娃们住的排舍挺不合适,接待者心说这家人还怪有礼貌哩,和气道:“哪扇窗户若开着,二位可以往里面瞅两眼,看看学生们睡的床,用的桌椅灯台甚么,不大妨事。”
  床是单人木板床,铺着草席,宽高适当,桌椅两人共用一套,接待者又介绍了用水如厕之便捷,李清赏还算满意,看罢排舍,三人混在娃娃堆里信步来到学庠饭堂。
  诚然,学庠里提供的饭食分了三六九别,价格高低不等,李昊在家吃的换到这里来只能勉强算中等。
  出学庠时夜幕初临,学生下学时带来的热闹已消散不存,一位苍发阿婆挥着大扫帚在清扫扔满垃圾的街面,零星商贩神色各异守在自己养家糊口的小摊子后,暗暗期待着哪位过路人能把摊上的物品换成他口袋里的银钱。
  路过卖粘豆包的简易小摊子时,柴睢摸遍全身,搜罗出三个钱买下最后六块粘豆包,摊主阿婆起身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低下头时鬓边一缕灰白长发被夜风吹得飞起。
  粘豆包先递给李清赏捏一个去,柴睢一口咬下半个黄面皮的,鼓着半边脸道:“看了感觉怎么样?”
  李清赏刚小口咬了下粘豆包,装粘豆包得油皮纸被塞进她习惯性半曲在身前的左手里,耳边同时传来柴睢声音:“拿着拿着,就当锻炼了。”
  “……”李清赏浑不在意,秀气地咬着热腾腾粘豆包:“住宿一年八两银,确实不算贵。”
  说着低声补充:“我小时候念书,年宿费用只三两。”
  柴睢双眉极轻扬了下,一口吃下另半个粘豆包:“公建学庠皆是朝廷出钱所造,有内阁诸司十几方大印加盖公文,严格规定了使用标准,价格普遍较低,年八两的取费应是近几年才新调整。”
  旧历时无论学生大小住宿咸取四两,而今费用翻倍据说是与咸亨八年暴乱有关,调动军卫平乱每每花费巨大,朝廷要赚钱补亏空,举措仍旧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李清赏点点头:“世事变化实在快,而今小孩们吃饭堂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锅来,李昊要是吃中等餐。”
  她在心里飞快计算一番,得出个令人惆怅的结论:“一个月需要五两多,按六两来算,一年刨除冬夏两季的两个月假,那就是六十两。”
  “啊,六十两,”她停了下吃粘豆包的动作,眺目看向长街尽头墨蓝团云中杂糅着几缕橙红光色的天幕,轻而绵长叹息出声,“我每月发十五两左右,攒起一半还剩七两多,让六两给昊儿吃饭,那我一个月还剩下一两多能花,天也,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此话诚不欺我。”
  柴睢在旁走着,神色有几分淡淡的揶揄,隐藏在暮色里不为人知,她十来岁时有一阵特别能吃,脸盘飞快变大,衣裳撑得紧,母亲也是这般攒着无可奈何的笑,既欢喜又惆怅地和相父抱怨她食量飞增。
  “攒七两是干嘛?”她问着,心想李舍的英烈贴补每月应该也有五两出头,没听李清赏提起半个字呢。
  李清赏吃完粘豆包又捏出来一个,这下不再是秀气地小口小口吃,而是和柴睢那样一口咬进去半个:“一半月禄加上我兄长的贴补,攒下来为以后做打算嘛,李昊没了父母,他将来成家立业都需要帮扶,我不能不管他。”
  而且她还得另想赚钱办法,汴京地皮贵得吓死人,照她一月攒十几两银的速度,不吃不喝干到下辈子也买不起座一进的寻常小宅院。
  她用肩膀撞撞身边这个财神爷,指指财神爷腰间坠的圆乎乎猫爪金饰品,道:“你肯定有很多来财门路,您给透漏点东西?”
  腰间坠饰是仿照狸奴爪印用金铸成,圆溜溜肉垫上四个圆趾印,是昔日阿照升任禁卫军大都督时所送,也算有点重量。
  孰料来财门路良多的“财神爷”小气地摇头:“你见过世上有谁,肯把自己来财法告诉别人的?”
  但凡人有来财法,尽皆捂得严且实,有时候父母子女之间亦要藏着掖着,世上固有好人在,则更多是“看不起你穷又怕你过得好”之辈,这类人到处都是,只是看他们会不会遮掩此般心罢了。
  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听见,李清赏定然会与柴睢驳一番“人之初,性本善”之说,经历过北上来京之坎坷后她深知此言在理。
  默了默,她问:“这年头做点甚么能赚钱呢?”
  柴睢不紧不慢在旁应:“这年头做点甚么都能赚钱。”
  “比如?”
  柴睢随意抬手一指,路边亮着堂灯的成排饭铺里正上客:“那般小铺面,只要不遇天灾人祸,正常经营,一年到头落千两银不成问题,均下来每月也有八十多两。”
  每月薪金十五两的李夫子她惊了,眼睛瞪得圆溜溜:“连本带利么?”
  “想甚么呢,”柴睢扫过来一眼,无情否认,“人家那是纯获利。”
  李清赏看着喧哗热闹的路边饭铺,默了默,眼红地狠狠咬口粘豆包,甜馅儿沾了点在嘴角也不知:“我也到昊儿他们学庠旁开个饭铺罢,银子哗啦哗啦进口袋。”
  暮色渐浓,柴睢垂眸看沾在李清赏嘴角的豆沙粒小黑影:“随之她阿娘在承平街附近经营家饭铺,回头带你去取取经?”
  “唉!”李清赏摇摇头,颓下来,“可我好像还是喜欢教书,经营事光是想想就让人头大。”
  端在左手里的粘豆包好像并没有因为减少几个而变轻,李清赏胳膊酸到拿不住了,油纸包塞给柴睢,自我安慰道:“何须多虑盈亏事,终归小满胜万全。我再观察观察罢。”
  柴睢低头看眼油皮纸,疑道:“几个粘豆包都不想拿?”
  “拿不住啊梁王殿下,我现在胳膊发酸手发软,”她稍微仰脸看过来,逐字逐句强调:“昨晚睡得晚今日又上一整天课,我现在累到不相同你说话。”
  柴睢顶着那张眉端目正的脸一本正经点头:“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虚弱,明起带你舒展锻炼。”
  上方夜空分明甚么都没有,李清赏感觉有只黑鸟从头顶飞过,嘴里还粗剌地嘎嘎叫着。
  昨晚闹腾成那样,柴睢这个王八蛋此刻不是应该说些好听话来哄哄她么?!
  “骗人的,”李夫子深吸口气再吐出来,咬着粘豆包喃喃道:“话本上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全部都是骗人的。”
  ·
  无论住宿费和餐饭钱到底要如何拿出来,一个多月后,李昊已如生命力顽强的小老鼠般极好地适应住宿生活,并且选择了期月一返家。
  井葵小院里没了猢狲李昊的上蹿下跳,终于重新恢复去岁深秋之前的僻静,合璧对此颇不习惯,因为李昊在家时常把她的兔子抓出笼,并在她的威胁警告声中追着可怜小兔满院跑。
  现在没人追兔子了,兔子采食下降许多。
  转眼至四月底,天温愈热,春衫越穿越薄。
  李昊终于放假回来,乖巧地给梁园里的人打了一路招呼,合璧前脚刚夸他住宿学庠后变得稳重不少,中午饭后,这猢狲故态复萌,辣手摧花把合璧的兔子薅了一遍毛。
  薅兔毛的理由还非常充分:“兔毛可卖钱,我同桌家卖兔毛,他说不同兔毛价格不同,捣药是好兔,毛价非常高!”
  “捣药”是那只红眼白兔尊名,合璧当初琢磨了十几天才给取好的兔子名。
  “那点兔毛能卖钱,我差点信了你的鬼!你给我站住,李昊!”合璧在爱宠的吱吱惨叫声中挥舞鸡毛掸子追李昊揍,袖子撸到胳膊肘,简直怒发冲冠。
  谢随之刚走下中庭回廊,拐弯时便隔着园林宝瓶门看见李昊合璧一前一后跑过去,最后面还有两个小婢子在追合璧,跑得鸡飞狗跳,非常热闹。
  再往前走几步,从中庭书房挂起来的吊窗前路过,发现柴睢神色平静坐在窗里的茶桌前,瞧那目光所及的方向,显然是也看见了方才合璧追李昊那一幕。
  谢随之停步吊窗前,抬肘搭窗棂上,抖了抖另只手里的信纸:“有个新鲜事,要不要听听?”
  “甚么,”柴睢斟茶递过来,眼皮微抬,“刘加荣二十板子痊愈了?”
  三月份皇帝开西苑骑射,刚从边军回来加将军爵的天子小舅子刘加荣,因伤农官毁麦苗而被户部都察院及刑部同时问责。
  刘庭凑称病暂不登朝,皇帝势单力薄和群臣争论,不敌,最后判了刘加荣廷杖二十,赔付农官医药钱,并要将毁坏的麦苗补种。
  皇帝总是那个德行,一边用着刘庭凑又一边提防之,刘加荣之事里,刘庭凑作为当事人父亲干脆告病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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