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地晦离火一起,昨夜江上千艘花船付之一炬,连空架子都没留下半点,当时船上玩乐的那些女修们俱都受了惊吓,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怕就是查,也很难查出什么结果。
莫华真人捋着长须,看容兆的眼神有些复杂:“昨夜你救的那女修,是桑常柏的小女儿,今日一早他便派人送来了厚礼致谢,一会儿你叫人来拿回去吧。”
容兆应下:“昨夜之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外头人盛赞你,为师也算跟着沾光了,”莫华真人轻飘飘地说着,话锋一转又叹道,“不过大比之前出了这事,虽未闹出人命,总归不会轻拿轻放,又有得吵了。”
这话倒是不假,仙盟大比前出了这样的事,总得有人出来负责。
容兆没接腔,事情本也不需要他来议论置喙。
他师尊自从用上那日炎天晶铃,身子养好了,如今精力充沛,自会操心这些。
莫华真人眯眼想了片刻,吩咐人:“去叫苍奇来。”
容兆闻言自觉告退,莫华真人也不留他,摆了摆手。
他在回去的路上碰到苍奇,对方上前问候了他一声:“大师兄。”
容兆点点头,没说什么,错身过了。
苍奇是他二师弟,莫华真人虽名下徒弟众多,真正的亲传弟子只有容兆、苍奇和他的亲生子奚彦三人——苍奇老实稳重,天资也高,不及容兆那般锋芒毕露,却极为听莫华真人的话,比起容兆,莫华真人显然更信任这个二弟子。
不过这些,容兆也不在意就是了。
当日便有了消息,为了平息事端给众家一个交代,萧如奉将仙盟巡卫所的统领撤职,新换上的人将由各家重新推举。
巡卫所下辖兵卫三十万,皆是修为在筑基后期以上的修士,分散戍卫在仙盟四方,各大宗门无不想染指安插自己人。
而莫华真人想推的人,便是苍奇。
“萧如奉有自己属意的人选,南地大宗门也想推他们的人,不过他们各自已经占了几个副统领的位置,这次统领一职的人选,当如宗主愿了。”
侍从小声禀报着外头来的消息:“大比结束前,这事应当便能尘埃落定。”
窗外进来的天光在榻边曳出一段光影,容兆倚坐一旁看书,听罢慢慢翻过一页,没什么情绪地道:“我那师尊若能如愿,自然是件好事。”
虽然出了这一场风波,转日的仙盟大宴却不受影响。
出门时那只灵猫又钻上车,容兆也没管,下令出发。
到了地方灵猫先跳下车,转瞬跑远了。
莫华真人率众登上问天峰,云巅两侧已遍布前来参加这一盛宴的各大仙门修士。
一路有人问候寒暄,及至他们坐下,仍不时有人隔空致意——
元巳仙宗是东大陆第一宗门,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些。
乌见浒也在其中,潇洒坐于酒案后,隔着不远的距离,与莫华真人拱手致意,眼神落向的位置,却是他后方的容兆。
云蒸霞蔚、杳霭流玉间,那人是另一种绝色。
容兆却没看他,那只灵猫不知几时出现在乌见浒脚边,趴下窝着不动,俨然没打算回来。
乌见浒垂眼望去,顿时乐了。
他迤迤然地喝了口酒,传音容兆:“你还把它带来了?养得挺好,比才买回来时看着胖了些。”
容兆不太想理他,一旁奚彦忽然凑过来,也瞧见了乌见浒脚边那只猫。
“乌宗主也养了灵猫吗?怎跟大师兄你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不对,那就是大师兄你那只吧?”
容兆倒酒进嘴里,盯着那一人一猫,不答。
奚彦稀奇道:“大师兄你不是说它不喜生人触碰吗?怎会跑去乌宗主那里?你要不要去把猫要回来?或者我帮你去?”
奚彦跃跃欲试,不等容兆首肯,起身便过去了。
乌见浒撩起眼皮,看向面前兴致勃勃来问自己要猫的人,懒声问:“你大师兄如何说的?”
“大师兄说这猫是友人所赠,不能不养,”奚彦转了转眼珠子,道,“乌宗主若是喜欢灵猫,过后我再叫人给你送来一只。”
乌见浒笑起来,奚彦以为他动了心思,便又问他喜欢什么品种的灵猫,乌见浒却半句未听进去,再次传音:“容兆,你我是友人?”
自然不是。
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容兆终于开口:“把我的猫还回来。”
“行吧,”乌见浒认命道,“它自己跑来的,生什么气。”
容兆倒没生气,略有些不爽快而已。
乌见浒低头,冲那灵猫道:“回去吧,不然你爹爹真生我的气,不要你了。”
奚彦闻言有一瞬间的怔愣,乌见浒的语气、他脸上的笑,都透着点难以言说的味道,和他平日与旁人说话时很不一样。
那猫果然回去了,奚彦回神,还想说点什么,乌见浒微扬起下颌:“多谢奚少宗主美意,心领了,旁的便不必了。”
他拒绝得直接,奚彦脸上有些挂不住,正难堪,大宴开席,便赶紧回了座。
莫华真人与人应酬完,回头见自己儿子一脸讪然回来,不悦问:“你不好好待着,跑哪里去了?”
奚彦不愿多说,嘟哝了一句“哪都没去”,回去坐下。
容兆低眼看向回来身边的灵猫,小东西难得贴着他的腿蹭了蹭,像是有意地撒娇讨好——
果然与那人一样,一肚子心眼。
之后萧如奉率众同祭天道,大宴正式开席。
觥筹交错间,气氛愈发热闹。
不时有人来敬酒,这次容兆依约与那位萧大皇子一块喝了一杯。
萧檀依旧是萧如奉几个儿子中最不起眼的,举杯之时,容兆对上他盈盈含笑的眼,却直觉这人野心不小,绝非懦弱可欺之辈。
他不露声色地喝下这杯酒,并不多言。
另边,乌见浒却碰上了件叫旁人艳羡之事。
千星岛岛主桑常柏亲自向他提亲,有意将自己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女儿嫁给他。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千星岛位于东、南两地之间,由上千座大小岛屿组成,是这片海域上最大的宗门,若是他们与灏澜剑宗联盟,势必会对东边大陆构成威胁。
东大陆这边一众宗主长老们当下变了脸色,极力掩饰了,只等着看乌见浒如何应对。
萧如奉自然也是不快,不想看灏澜剑宗一再做大,但人家议亲这是私事,他也不好插手说什么。
乌见浒没有立刻表态,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意外:“桑岛主想做我岳父?”
桑常柏有些拿不准他的态度:“小女仰慕乌宗主已久,我从前也十分欣赏乌宗主年少有为,若是能结两姓之好,自然是件美事,不知乌宗主你意下如何?”
他原本没想过乌见浒会拒绝,就不说他们两家结盟的诸多好处,他女儿生得千娇百媚,有仙盟第一美人之称,求娶之人无数,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美色诱惑?
但现下乌见浒这沉吟不语的模样,确实有些让他心里打鼓。
便听乌见浒问:“昨夜云泽少君飞身入地晦离火中救回的姑娘,听闻便是桑岛主的女儿,若是以身相许,似乎不应该许到我身上吧?”
“噗。”这下当真有看热闹之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桑常柏涨红了脸:“这是两码事,云泽少君救了小女,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但婚姻大事,还要讲个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我倒是不比云泽少君,”乌见浒头一次在众人面前自谦,“云泽少君素有美名,我却是个浑不吝的,难为岛主你看得上我。”
论起来,分明容兆这样的端方君子才是佳婿良配,但一个尴尬的大宗门宗主首徒,哪比得上实打实的一宗之主,桑常柏的心思人尽皆知,却没想到是乌见浒自己挑破,让众人看了这出笑话。
奚彦愤愤不平,瞧那桑常柏十分不顺眼,小声与容兆嘀咕:“他以为他女儿是谁,说嫁就嫁,自己不要脸也不顾忌女儿的面子,当众提亲真不怕被人笑。”
容兆面无表情地倒酒进嘴里,一句话未说。
桑常柏还想解释,乌见浒搁下了手中酒杯,歪过头,眼里噙上点笑,银色发带随风摆荡。
“不好意思啊,桑岛主,你的美意我心领了。
“但我已有妻,恕难从命。”
第17章 你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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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见浒话出口,又是一片哗然。
连他身旁几位灏澜剑宗长老也是一愣,小声问他:“宗主,你几时娶了妻?”
旁人更是不信:“乌宗主当真有妻?以前怎从未听你说起过,也没见你把人带出来啊?”
桑常柏面色尴尬,瞪着乌见浒似不可置信。
乌见浒笑笑,正经道:“千真万确,我与他早已结契,道侣性子低调,不愿在人前露脸,日后若有机会,再介绍给诸位。”
这便是说他不但成了亲,还与人立誓结契,是一点转圜可能都没有了——这等事情自然作不了假,就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能让乌见浒这般性子的人心甘情愿与之结契。
周遭议论纷纷,乌见浒笑而不语,回眸间对上容兆平静目色,举杯与他示意。
须臾,容兆捏起酒杯,凝视着那人,与他一块仰头喝下这杯酒。
大宴继续。
这一出插曲又给众人添了不少谈资,奚彦却整个人都蔫了,如同受了莫大打击,闷头喝起酒。
“你再喝下去醉了在人前失了仪态,师尊过后又得罚你。”容兆凉声提醒他。
奚彦哀哀怨怨地抹了一把脸,依旧不愿相信:“乌宗主怎么就成亲还跟人结了契,他这样的天资,谁配做他的道侣,谁配啊?”
身后几个同门弟子也在低声议论:“娶妻生子也就罢了,但不是说修行天资越出众者,越无可能与人结契被拖累吗?这位乌宗主倒是特立独行。”
“倒也不尽然,若是能找到与他同样天赋之人双修,于修行之事只有益处,何乐不为?”
“你说得倒轻巧,同辈修士里除了云泽少君,哪还找得到能与乌宗主匹敌之人。”
“那倒也是。”
容兆轻抚杯盏沿口,也生出了些许醉意,听着那些聒噪之言,他侧过身以手支颐,在这秋日凉风里,惬意阖眼。
乌见浒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莞尔,倒酒进嘴里。
后头奚彦这小子当真喝醉了,一直嘀嘀咕咕,心有不甘。
回程等车时他们又碰到灏澜剑宗一行人,醉鬼侧头瞧见前边不远处的身影,张嘴便叫:“乌宗主!”
乌见浒回头,先看向的却是他身旁的容兆,再瞥向奚彦:“奚少宗主有事?”
“乌宗主,你那道侣是什么样的人啊?”
大庭广众下,直白问起他人私隐,这小子也不嫌臊得慌。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俱又好奇,纷纷竖起耳朵,只见暮色下那人笑容散漫却也倨傲:“自然是,我看得上的人。”
容兆先一步上车,带上车门。
奚彦一愣,回神下意识朝后看去,方才那一瞬,他似乎听到了大师兄的一声轻笑,仿如错觉。
翌日,大比正式开启。
这是仙盟最热闹的盛事,各大小宗门考核展示弟子实力,也有众多散修参与其中,以求得那些大宗门的青睐,博一个入门机会。
容兆这次未亲身参与,每日会去比试场转一圈,看个几轮便离开,少与人打交道。
晌午他走上崖边栈道,下方比试场上正热闹,上百试台上同时上演鏖战,快则一两刻钟决出胜负,慢的或能打个一整日依旧胶着。
容兆目光落向其中一个试台,不动声色地观望——
年轻的剑修才上场,便被对手释出的灵力攻击震得后退数丈,却见他不慌不乱,长剑持稳在手,剑尖一路碾地溅起火花,将对方灵力一并碾下,停下的瞬间他长剑一挑,飞身而上,反守为攻。
“一直盯着那剑修,云泽少君难不成看上他了?”
乌见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容兆没有回头,这人上前来与他并肩,也向下瞧了瞧,台上那与人激战正酣的剑修,正是那夜在江上,出手助容兆救人的那位散修。
他微挑起眉:“看着倒是有些本事,可惜运气不太好,碰上的对手修为境界比他高不少。”
容兆自然知道,他已经连着看了三日这散修与人比试,确实是难得一见天赋颇高的剑修,无门无派全靠自己摸索,能凝炼出剑意实属难得。
乌见浒侧身倚着栈边扶栏,见容兆看得认真,问他:“真看上了?打算将人招入门?”
容兆不答,乌见浒“啧”了声。
这一场比试看着没这么快能结束,容兆分出点心神,偏头意味不明地瞥向身边人:“乌宗主不与其他那些宗主长老们在下方观战席坐镇,来这里做什么?”
“你呢?”乌见浒盯着他愈显秾艳昳丽的脸,连睨着自己时的眼神都似骄矜,叫人格外心痒,“为何一个人躲这里?”
“清净。”容兆的视线落回下方。
乌见浒认同道:“一样。”
半个时辰过去,台上缠斗得愈显激烈,那散修剑道了得,于修为境界上的确差了对手不少,饶是这样,一来一回间,竟也不落下风。
“不过这么斗下去,终究是修为高者耗得住,他最后必然要输。”乌见浒随口评说。
容兆未出声,只见那人又一次释剑,并不凌厉逼人,更如春风化雨,密密绵绵的剑意随剑风扫出,攻击性不强,迷惑性却十足。
对手果然掉以轻心,没有第一时间做出防范,趁势而上,反落入其中,待到被那无处不在的剑意包裹、绞入,发现自己上当,已然晚了。
那人眼神一凛,剑势陡然变了,煦风转为疾电,瞬间刺开了对方防御,修为比他高出两个境界的对手猝不及防,被随之而来的强悍剑意击中要害,震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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