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顿觉意兴阑珊,摇了摇头。
桃露是何酒本就不重要,出了那幻境,他或乌见浒,都再不可能酿出那一样的酒。
之后他未再碰酒,茶也只喝了半盏。
小半时辰后,瞿志被他的侍从带来,进门起便心惊胆寒,话也说不利索:“云、云泽少君。”
“瞿仙使让我好等。”容兆冷道。
瞿志深垂下脑袋,勉力稳住声音:“您之前说帮您把事情办成了,便既往不咎……”
“我几时说过既往不咎?”容兆凉声打断他,“我只说了,暂且留你一条狗命。”
瞿志一哆嗦,咽了咽唾沫,今日其实不是容兆等他,是他心知容兆要将他斩草除根,求得机会来见容兆。
那日回去后他便发现容兆用的那邪术果然歹毒,只要他稍一动歪心思,便隐有丹田将爆之感,让他又惊又惧,再不敢做他想。
瞿志咬着牙根,低声哀求道:“还请云泽少君网开一面,留着我日后还能为您所用,您若是这会让将我杀了,宗门那边还得派别的人过来,下一个也未必就是您的人。”
见容兆不为所动,他继续道:“我心术不正、两面三刀,不是个东西,您不信任我是应该的,但我在这边经营多年,论人脉和消息渠道远胜其他人,就萧如奉现下身边最得宠的那头淫蛇妖,我曾与他有救命之恩,想要跟他探听一些萧如奉的事情,再容易不过……”
容兆:“淫蛇妖?”
瞿志一听有戏,立刻道:“对,那淫蛇妖修炼千年才化形,精血十分养人,萧如奉非常喜爱他,时常与他双修,他在萧如奉面前很能说得上话,之前您问我要的羌邑皇宫布局图,便是他给我的。”
连萧如奉与那淫蛇妖的关系都一清二楚,这事瞿志倒不似信口开河,容兆在杀人与留人的念头间徘徊,瞿志瞧出他的动摇,又道:“我从前入宗门前还有个本家兄弟,他去了灏澜剑宗,现下做了那乌小宗主的侍从,虽职别不高,您要是想知道灏澜剑宗的消息,我兴许也能帮您打听到一二。”
容兆目光落过去,停住不动。
瞿志被他盯得心头直发怵,摸不太准他的意思,犹豫着还要说点什么,容兆终于开口:“滚吧,好自为之。”
“云泽少君大人大量!日后我定为您肝脑涂地!”瞿志大喜过望,奉承谢恩过后麻溜滚了。
清净下来,容兆将一旁伺候的妖仆也挥退,独自坐了片刻。
搁下茶杯时,他慢慢转了转右手掌,解开了上方束腕,再是下头压着的金色发带。
腕心间微微发热的红线格外显眼,另只手抚上去,指尖送出一缕剑气,顺那道红线划下。
鲜血沁出,热意却丝毫不减。
像那夜乌见浒颈上被他划开的口子,也是这般。
容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睫垂下,于眼睑投下一片阴翳。
半晌,他重新缠上发带,慢吞吞地拉起束腕,系紧。
细细摩挲片刻,他在那些耀目落霞里,缓缓敛目。
第11章 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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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元巳仙宗一行人启行,自郢城西南角出城。
刘崧心中不满,出发时叫住容兆问他:“云泽少君,我等为何要特地绕行?”
绕西南边离开,路上一耽搁,怕赶不上原定的归期。
容兆尚未作答,奚彦先兴冲冲地道:“我听闻那白鹭山下的白鹭镇有个很大的市集,当然要去看看。”
“少宗主说了是。”
容兆打趣一般,并未理那刘崧,先上了车。
踏进车中前,他忽然回头,朝后方楼阁隐蔽处望去,车下奚彦见状问:“大师兄,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容兆收回视线,淡道,“几只跳蚤而已。”
白鹭山离郢城路途不远不近,他们晌午出城,傍晚才抵山镇,先找了间客栈落脚。
一路过来,不只是容兆,所有人都感受到这一方灵气充盈,暗自称奇。
“为何这里的灵气比他们王都更甚?”
坐下用晚膳时,奚彦好奇问起这事,抓心挠肺。
容兆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不想作声,他身后妖仆帮答道:“少宗主,这白鹭山据闻是羌邑人的圣山,确实有些非同寻常的地方,不过若要说灵气比别处充盈,这样的地方也不仅这一处,各地其实都有,只不过有的闻名遐迩,有的便只藏在荒无人烟处,不为世人所知。
“方才路上还听人议论,去岁这里发生了一场地动,自那之后山中灵气愈浓,奇珍愈多,也是稀奇。”
“竟有这事?”奚彦惊叹不已。
他还想问,晃眼间瞥见进来的灏澜剑宗一行人,一愣,立刻冲容兆道:“大师兄,是乌宗主他们。”
容兆抬眼,客栈大门那头进来的,确是灏澜剑宗众人。
乌见浒进门径直朝前走,并未注意到在堂中用餐的他们。
奚彦朗声喊了一句:“乌宗主!”
乌见浒停步回头,看到他微微颔首:“奚少宗主。”
“乌宗主你们也在此下榻吗?要不要过来一块喝两杯?”奚彦热情邀请对方。
乌见浒扫了眼旁边的容兆——连用膳时的姿态都是斯文优雅的,神情专注,一眼未看他。
奚彦笑道:“乌宗主赏个脸吧。”
乌见浒迈步过来,到桌边坐下,奚彦让人上了壶酒,多点了两个菜。
酒倒满一杯,乌见浒随手接过。
奚彦问他:“乌宗主你们不是昨日就走了,怎还在这里?”
“留这边的市集逛了逛,明日再启程。”乌见浒顺口解释。
“是么?”奚彦兴致勃勃,“我们明日也打算去市集看看,里头当真有好东西?”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得耐着性子慢慢挑,市集很大,真要逛一日下来也未必能逛完。”
“那我们更得去看看了。”
他二人喝酒闲聊,乌见浒与奚彦说起市集上种种趣闻,逗得这小子开怀大笑。
“真有灵宠卖?那明日我们再去时,不会机灵长得好的都叫人挑走了吧?我还想买只灵猫来着。”
乌见浒笑起来:“巧了,我也买了只灵猫,确实是当中最机灵长得最好的一只。”
奚彦便说一定要去买,恨不能现在就去。
“你怎么养猫,”一直未出声的容兆冷冷提醒他,“师尊最不喜灵宠,紫霄山不许养这些东西,你先前不知?”
“那我把猫养在大师兄你的出云阁,有空便去看看。”奚彦笑嘻嘻地提议。
“我也不喜这些。”容兆不留情面地拒绝。
“你以前没说过啊,”奚彦不信,央求他,“大师兄帮帮忙吧。”
“不行。”容兆态度坚决。
一旁乌见浒冷不丁地问:“云泽少君不喜灵宠?”
容兆抬眸,眼神无波:“不喜。”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睛,将剩下半杯酒倒进嘴里,语气难辨:“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之后刘崧带人进来,他们方才去外头买了些东西,倒是没去集市那头。
见到乌见浒,刘崧稍微意外,上前一步到奚彦身后。
容兆搁了筷子起身,打算先上楼回房,奚彦不依不饶:“大师兄,你就帮我这一回不行吗,求你了。”
这小子没准喝多了,扯住容兆一侧袍袖,想要耍赖。
容兆抽回手,不予理睬。
奚彦因他这一下动作身子朝后晃了晃,没坐稳差点栽地上去,被刘崧眼明手快扶住。
“云泽少君,你做什么?”刘崧皱眉,“你怎能对少宗主这般无礼?”
“刘管事,”乌见浒先开口,“云泽少君与奚少宗主是师兄弟,倒是你,对云泽少君似乎更无礼一些吧。”
被乌见浒几句话奚落,刘崧脸上挂不住,奚彦尴尬道:“刘管事,我跟大师兄闹着玩的,你别说这些了。”
容兆未理他们,转身上楼。
过了二楼转角,大堂的喧嚣远去,他慢下脚步,看向楼道另侧。
雕花八角窗圈住一轮楼外圆月,月华清辉如练。
容兆后知后觉想起今日是十五,不由驻足多看了片刻。
想起他与那人结契那夜,也是这样的清宵月明时。
乌见浒晚了半刻上来,抬眼间停下脚步。
上方那人立于明暗交错间、无边风月里,琼林玉树、风致无双,不似人间颜色。
容兆若有所觉,回身望去,斑驳月影落于脸侧,那些似水月色便也融进他眼里,浮沉间藏住了眼底深意。
交汇的一刻,夜潮无声涌动,直至楼下喧哗又起。
容兆移开目光,转身慢步上楼,推门进了房中。
乌见浒走上他先前站立位置,望向窗外那一轮圆月——
同一景致,同样的视角。
他的视线停住,恍然意识到,方才容兆站这里时,在想什么。
入夜,容兆在房中入定打坐,忽闻隔壁传来哗声,奚彦一声高喝:“你们什么人?!做什么!”
他倏然睁眼,释出灵力,飞身而出时,却只见夜色下奚彦被人强行掳劫远去的背影。
“少宗主!”
刘崧等人落后一步出来,见状大惊失色,当即追了上去。
容兆抬眼望向前方夜空,停了片刻,若有所思,不紧不慢地跟上。
奚彦被人带着径直往白鹭山中去,他们一路追入山林,那些人已直入山林深处。
夜色太沉,看不清奚彦被带往哪方,容兆冲气急败坏的刘崧等人丢下句“分头追”,孤身往北面峰头掠去。
这一侧是这白鹭山中灵气最充裕处,先前他就想来看看,这下连借口也省了。
才落地,却有八方剑意一起涌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漫天蔽野,像已等候他多时。
容兆反应迅速地旋身而起,释剑抵挡,仅仅一下,被斩断的剑网又快速合拢,构织成愈发紧密的剑阵,遽然包围向他。
他被逼回击,剑波呈圆弧状凌空横扫而出,一时间林中罡风赫赫、剑光大作。
这剑阵结出的网无形胜有形,柔软多变又坚韧不摧,很是难缠。
容兆一剑斩下,晃眼扫过四周,手上快速成印,同时打向震、坎、艮三个方位,果不其然炸出了藏在其中的黑衣剑修。
剑阵塌了三个角,立刻有人补上,法阵轮转,重新撑起那一隅——分明是能迅速将人绞杀的卦阵,起阵人的目的却像只想生擒他。
容兆释出的剑意每每撞上剑阵,在推拉、消融、吞噬后其威势便涨一分。
他索性收了剑,只以灵力作挡,身姿利落潇洒,于那阵中翻飞,手指不断掐诀结印。赤红法印成于他掌间,急遽扩大,自阵中落下的瞬间,他手掌带着那道法印暴击在地上,腕间灼烫,长剑重新出鞘,上炁剑意随阴火灵力如水浪一般急扫出去。
霎时地动山摇、赤芒耀目,八方阵位同时被击中,那些藏在暗处的剑修闷哼出声,剑阵已破。
容兆倏然抬眼,凌厉目光落向前,指尖送出一簇剑气,打穿了前方一株高大灌木。
刘崧自后狼狈跌出,被剑气洞穿了手掌,愤怒诘问:“云泽少君你做什么?!”
容兆执剑上前,居高临下望去:“刘管事,这话不该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崧粗喘着气:“你一进这山中便丢下大伙独自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容兆凉声打断他,“你觉得掳走少宗主,是我叫人做的?所以一路跟着我过来,见我落入阵中狼狈应对,也只是袖手旁观,不肯帮忙?”
“云泽少君你是剑修不世之材,这等剑阵,岂能耐你何,我便是不出手帮忙,你不也破了阵,”刘崧酸溜溜地说着,挣扎想爬起来,动作间忽然一顿,惊愕抬眼,便见容兆手中剑尖已停在了他眼前,“你要作甚?!”
“有人让我料理了你,我本不想惹麻烦,”容兆自上而下地打量面前之人,眼底不掩鄙薄,如同看一件死物,“现下看来确实有些道理,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敢?!”刘崧目眦欲裂,“我是紫霄殿管事,是宗主的心腹,你敢动我?!”
提到那位宗主,容兆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问:“你是几时入的紫霄殿?”
刘崧一愣,高声道:“宗主尚未入主紫霄殿前,我便在他手下做事,你那时不过黄口小儿,连仙宗的门都还未入,宗主信任我远胜于你……”
“所以我那师尊是如何登上宗主之位的,你一清二楚,还出过力,”容兆垂眼,沉下的嗓音似冰,“那你更得死了。”
对上他眼中毕现的杀意,刘崧顿觉背后寒意陡升,强忍着手上疼痛暴起,想要先发制人。
容兆将云泽剑换至左手,迎击而上。
他左手剑招不似右手那般犀利逼人,行云流水间却另有磅礴气势,刘崧很快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被逼至绝路,刘崧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
容兆没给他机会多言,云泽剑干脆利落地洞穿他脏腑,剑意直接绞散了命魂。
剑抽出时,刘崧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鲜血顺剑尖而下,淅淅沥沥滴在地上,容兆一眼未看,漠然回身,望向另一个方向,神识传音那人——
“乌见浒,你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第12章 他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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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见浒自黑暗中现身,目光先落向他染血的剑。
“容兆,你又杀人了。”
他的嗓音平缓温沉,并无往日那些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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