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桢只得弯腰坐进去。
一进去,视线便暗了下来。
车内散发着淡淡的沉木香,谭桢局促地坐在座椅上,鼻尖似乎都被周围的气息包裹住,呼吸都显得困难。
身旁坐着一个男人,按照年龄来说,应该算是他的长辈。
谭桢没敢抬头看他。
而他不知道,在他低头的这期间,旁边的男人正打量着他,那双眼睛平静沉冷,把谭桢的所有小动作都收入眼底。
他更像是个主宰者,而谭桢的生死似乎只在他一念之间。
原深穿着一身黑西装,他长相偏粗,唇薄得符合科普书上的薄情寡义之人,眉眼低垂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模样,像是杀伐果断的刽子手,手腕上却搭着一串佛珠,平添几分诡异。
他端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盘着珠子,平静地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谭桢。
这个他儿子的同学。
看起来并无任何特殊,胆子好像比一般人还小,从上车就开始手抖,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原深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吸引人的地方,他微微眯眼,好奇原臣看上他的哪点。
“谭桢?”他出声,嗓子低哑,声音沉稳。
谭桢陡然被唤,连忙抬起头,只一眼看清原深,才发现原臣应该像他父亲,至少有三分像。
不知道为什么,谭桢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掐住,呼吸困难。
他脸色微微发白,连忙移开视线,那股窒息感才稍稍好了一点。
谭桢:“叔叔好。”
叔叔?原深盘着珠子的手指微顿,沉沉地看着谭桢,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是压着暴风,说不清对这个称呼有无不满。
原深淡淡地嗯一声,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叔叔,他微微掀起眼皮子,淡淡地扫一眼少年的模样,长得和照片上一样,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看起来极为木讷。
胆子,好像比他刚刚以为的要大。
至少其他人在他面前,从来不敢出声,连他儿子也极少在他跟前说话。
原深很满意这种,他向来喜欢居与人高头,他对人人畏惧的他表情感到欣赏。
可惜面前这小少年看起来似乎很紧张,但没有达到他预期的胆怯。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佛珠,檀木香在指尖萦绕,他收回视线,闭目休憩。
车内一片安静。
短短两息的功夫,谭桢后背已经冒出些许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股窒息感吓得。他悄悄地抬起眼,看见旁边的男人闭上眼睛,他才松口气,呼吸稍稍急促。
果然,原臣的父亲很可怕。
谭桢倒是不怎么怕他,左右原臣父亲并不会杀了他。
他只是很紧张,一种是对未知的紧张,一种是见陌生人的紧张,还有一种是莫名的紧张,分不清来源。
他手臂的汗毛竖起来,像是动物感知危险的本能。
和陌生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加上还是陌生的长辈,车内混合着各种气息,环境也是陌生的。谭桢紧张得胃痉挛,他手心和额头都在不断地冒汗,还要强装镇定。
他掏出手机,想找人来救救他。
但他忘了手机在学校的时候是关机状态,这一打开便是开机铃声。
老年机的开机铃声像是平地起惊雷,霎时响彻整个车厢。
谭桢呆滞地捧着手机,脸色煞白。
原深醒了,他睁开眼睛,神色难看得能滴出墨来。
谭桢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原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皱巴着一张脸,满怀愧疚,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原深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眼睛,莫名的心情好一点了,身上的杀意也消散一些。
前面的司机大叔颤颤巍巍,生怕闹出人命。
他是知道先生的脾气,上次惹他不快的人,直接扔路边上,一辆车碾过去,直接半身不遂。
过后先生还给了一笔不菲的赔偿,典型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原深看一眼他的手机,冷淡道:“你想报警?”
谭桢啊一声,连忙摇头:“不是。”
原深:“是吗?”
他微微伸手,指尖阖上,夹住谭桢的老年机,像块板砖,原深嫌弃地皱眉。
他把手机抛至一旁,毫不怜惜地扔到犄角旮旯里:“别动歪心思,不然就不是手机了。”
谭桢浑身一抖,弱弱地哦一声。
他求救无门,只好靠在椅子上,身子绷紧,一边盯着地上的手机发呆,感到心疼。
手机好贵的,不知道有没有破损,如果坏了可怎么办?维修也需要一笔钱。
谭桢微微抿唇,连那点害怕都没了,只剩下不住的担忧冒出来。
原深淡淡地瞥一眼他,瞥见少年绷直的脊背,心情更为愉悦。
这样才对,怕他才对。
他越发不明白原臣喜欢上这小东西哪一点?
容貌不出众,存在感低微,弱小得像只蚂蚁,他轻轻动手就能捏死他。
谭桢在为自己的手机祈祷,车慢悠悠地到达目的地。
是家法餐。
原深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刚停好车便有服务员恭恭敬敬地迎上来,替他开门,迎他进门。
谭桢跟在身后,有些犹豫地走进去。
原深高大的身影走在前面,走进门时,他忽地一停。
谭桢还好及时停住,不然就要撞他身上了。
原深微微转头,瞥他一眼。
谭桢抬头,茫然疑惑的看着他。
原深垂眼,兴趣淡淡,他还以为会看见一只胆怯的鹌鹑,但好像并没有。
原深身边的气压低沉。
谭桢打个哆嗦,跟着上了电梯,到了十六楼。
十六楼的视野很好,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窗,可以俯瞰城市的夜景。
谭桢吃法餐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这么大排场。
他越发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从开头到现在,原臣父亲没有问过他一句关于原臣的事情。
况且只是打听一点关于原臣的情况,没必要请他吃饭,如此兴师动众。
谭桢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书里好像没有关于原臣父亲的描写,又或者有,只是描写甚少,没有留下半点印象。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纸片人,谭桢摩挲着指缝,竭力保持平静。
原深点了菜,他显然不打算做个绅士,并没有征求谭桢的意见。
又或者,在他的眼中,谭桢不配他征求意见。
谭桢倒是没觉得什么,他抱着服务员端上来的果汁,慢吞吞地抿一口。
餐桌上,偶尔只有刀叉碰着发出的沙哑声,两人无言。
谭桢吃不下,他坐立难安,主动问:“原叔叔,你是有什么事吗?”
原深抬起眼,他眉眼稍稍压低,漆黑的瞳孔盯着谭桢。
半晌后他才淡淡道:“只是想问问你关于原臣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谭桢哪敢在别人父亲面前说坏话,想好措词,十分真诚道:“原臣是个好学生。”
至于是否好,原臣父亲应该比他更清楚。
原深果不其然地抬头看他一眼,眸子漆黑冷沉:“是吗?”
谭桢点头:“他是个很聪明的同学。”
原深放下刀叉。
旁边的侍从递来毛巾,他擦擦手,手里夹着一支雪茄。
又有侍从上前点上烟。
谭桢的身子微微往后挪,原深的嗓音带上几分慵懒和随意,目光却冷淡如冰:“小同学,撒谎可不好。”
谭桢呼吸微滞。
他好像赌错了,原深并不喜欢听漂亮话。
他抿唇,故作镇定:“原叔叔,我没有撒谎。”
“原臣很聪明,但是他确实不太爱学习,如果他认真学,一定能考很好。”
原深夹着烟的手指微抖,四十多岁的男人,微微靠在椅子上,他看着眼前十几岁的木讷少年露出几分生动。
原深扯扯唇,意味不明地笑。
看来还是个聪明的小孩儿。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这么喜欢写狗血,发疯彻底发疯——
第80章
谭桢险险地躲过这一关, 接下来原深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大多都是问原臣在学校表现,紧接着话题突然一转,转到谭桢身上。
例如问一些谭桢在学校的成绩排名, 又问他哪科好?
谭桢道:“语文比较好。”
原深慢条斯理地抿一口红酒, 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喝酒吗?”
外面夜幕降临,霓虹灯闪烁。
谭桢摇头:“我不会喝酒。”、
原深:“或许可以尝尝。”
他抬手, 招来服务员, 让人给谭桢倒上一杯酒。
红色的液体盛在玻璃杯里面, 液体摇摇晃晃,载着头顶耀眼的灯光。
谭桢皱皱眉, 他抬起眼认真看向原深:“原叔叔,我不会喝酒。”
原深依旧挂着笑:“你都没尝过,又怎么知道会不喜欢?”
他放下刀叉,双手交叠于身前, 语气淡淡:“尝尝又何妨?还是说小谭不给我这个面子?”
他的称呼可以说得上是亲昵。
谭桢有些不适, 他看一眼原深,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谭桢只好硬着头皮, 轻轻地抿一口红酒。
红酒辛辣,他抬手捂着唇咳嗽一声, 唇瓣被红酒染上一层糜烂般的红。
谭桢轻轻地抿唇,把唇瓣上沾染的余渍带走。
原深的目光扫过去, 眸子微暗。
谭桢只是抿了一口, 就放下酒杯, 一副不肯再喝的模样, 倔强地摇头:“我喝不下了。”
原深轻笑:“好吧, 乖小孩儿,放过你了。”
谭桢:“……”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奇怪。
谭桢摸摸自己手臂的鸡皮疙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油腻霸总吗?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胡乱评价长辈。
谭桢保持着优秀小辈的姿态,全程没有露出半点不得体。
奶奶说过,在任何时候都要做到不卑不亢,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能丢了她老人家的脸。
他恭恭敬敬地坐着,一副乖巧拘谨的模样,和下属递来的资料上显示别无二致,原深深感无趣,接下来用餐便再无话可聊。
草草地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晚餐,原深神色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格外的冷淡,他领着谭桢下楼。
坐上车,谭桢的手机响起。
老年机设置不了铃声,是自带的,唱的是老掉牙的歌“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腰带~”
原深眉头狠狠地跳了跳,颇有些无言地看一眼谭桢。
谭桢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那一刻他心里是庆幸的,还好还好,还好手机没坏,不然这顿饭吃得也太不值当了。
他看眼号码,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时却在电话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孟逢青问:“回来了吗?”
隔着手机,不太好的音质,窸窸窣窣的动作声混杂着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漏电,导致谭桢的耳朵像是麻了一下。
他连忙把手机拿远一点,一边又怕手机泄漏声音,只好一只手捂住听筒。
“怎么了?”他问。
孟逢青道:“你一直没回来,去哪儿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谭桢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没回家,他犹豫了一下道:“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孟逢青应了一声。
草草挂断电话。
这个场景很像什么?像被绑匪绑票了,作为被绑的人半点不敢发出任何暗示。
谭桢在心里呸呸两声,把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挥走。
原深对他的聊天内容丝毫不感兴趣,他觉得自己今天腾出时间来见这种半大点的小屁孩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至于方丈说的,原家会因为一个未成年小屁孩败落……
呵,原深思及此,扯扯嘴唇,简直无稽之谈。
一直信佛的原深,头一次对这种预言产生荒谬的念头。
他之前便不怎么信,这次来见过本人后更不会信。
原臣拨动着手里的佛珠,闭上眼。
车内寂静祥和。
*
谭桢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本来今天学了一整天就很疲倦,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更觉得脑袋懵懵。
可是他又不敢真的睡过去,于是只能僵直着脊背,像块板砖一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
半点不敢松懈。
车缓缓趋停到胡同口,谭桢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的场景,不由感到寒颤。
他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原深也没问,但司机像是早就了然于胸地开车向这条路而来。
由此可见,原深可能早就调查过他了。
那今天他来,一定也不是一时兴起。
是为什么?
谭桢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因为原臣的事。
但从开始到现在,原臣的父亲并没有再表露什么,谭桢从里窥探不到半点痕迹。
这让他很头疼,就像是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埋下一颗地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
谭桢摸摸自己的脖子,那股似是而非的窒息感似乎还残留着,让他想加速逃离。
前面的司机轻声道:“先生,到了。”
原深睁开眼,他挪动眼睛,看向谭桢,像驱赶小动物似的:“下去吧。”
谭桢微微点头,抱着自己的书包,打开车门。
他有礼貌的道:“原叔叔再见。”
原深淡淡道:“再见。”
车门关上,谭桢的视线被隔绝在外,他看不见原深的目光有没有在看他,所以他依旧绷着身子,但是车外的空气使他大脑缓慢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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