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余麦乖乖抬手,刘湘脱下他身上的T恤,心疼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去掏鸟蛋了。”余麦掏出藏在裤兜里的几颗蛋,老实道。
“爬树啦?”刘湘惊讶地看着他,“摔了没?是不是摔了?”
“没怎么摔——”余麦心虚地挠挠屁股。
刘湘气得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没敢太用力,拉着他去浴缸那里洗澡。
“摔疼了没啊?”洗头的时候,刘湘还是没忍住,来回看他身上有没有乌青。
“没啊,陈俊一和陈俊二在下面接着我呢!”洗发水的泡泡从头上流下来,余麦眯着眼睛,偏头跟他妈笑着说。
现在乍一听到陈家兄弟的名字刘湘还是想笑,忍了忍没忍住,结果她一笑余麦也跟着笑,浴室哗啦啦的水声里飘荡着母子俩的笑声。
“你千万别去笑话他们啊,”刘湘严肃叮嘱儿子,“以前农村条件不好,他们是觉得这样起名好养活。”
“是吗?”余麦似懂非懂。
刘湘也似懂非懂,“……我也是听人这么说的。”
洗完澡,刘湘坐在浴缸边上,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对了妈妈,我们刚才在外面看到一辆小轿车。”余麦说。
刘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听见他说,“他们去了隔壁,有两个外国人呢!”
“外国人?真的假的?”刘湘也是一脸惊讶。
“真的呀,那个阿姨好漂亮,穿着长长的碎花裙,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孩儿!”余麦手舞足蹈地跟她说。
好像在所有长辈眼里,但凡是个外国人,那都得会两句英语,刘湘笑着问,“那你有没有跟人家聊天啊?”
“我又不会英语。”余麦不好意思地说。
刘湘,“幼儿园陈老师不是都教过的啊?你好怎么说?”
余麦,“Hello——”
“马上九月份就要上小学学英语了,老师教过的都别忘了啊。”刘湘帮他穿上衣服。
余麦听话地嗯了一声。
等余麦捧着鸟蛋蹦蹦跳跳跑下楼,兄弟俩正在院子里挨揍呢。
“一大早又换了身衣服,说!干嘛去了?”
兄弟俩绕着院子跑,“没干嘛!”
“衣服呢?!”
“在家里——”
余光看到站在那里的余麦,陈俊二眼睛一亮,“麦子哥!”
余麦不敢吱声,磕磕巴巴地欸了一声。
宋琴兰把手里的鸡毛掸子往桌上一杵,瞪了眼自家两只野猴子,回头朝余麦亲切地喊了声麦子。
兄弟俩,“……”
宋琴兰,“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
余麦把鸟蛋藏到身后,侧着身慢慢挪出去,“陈阿姨好——”
“欸好好好,”宋琴兰越看余麦是越喜欢,白白净净一小孩儿,见人就叫,扭头再看看自家那两只黑黢黢的野猴子,哎哟,简直脑壳疼。
“带好弟弟,听见没有!”宋琴兰站在院门口吼。
“知道啦!”陈俊一头也不回,拉着余麦就跑。
“都怪你,叫你别探头,叫咱妈给瞅见了!”陈俊一一巴掌糊在他弟脑门上。
陈俊二委屈巴巴地捂着脑门,“我就想看看麦子哥下来了没——”
“你明明看的是猪肘子!”陈俊一拆穿他,“过来帮忙!”
三个人这会儿就在钟家斜对面的一间土屋里,这房子据陈俊一说已经空了好多年,屋顶都塌了一半,渐渐火辣的日头从上面斜照下来,把三个人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
兄弟俩的作案工具都藏在这儿,陈俊一从墙角斜靠的波浪板下面翻出一个铁架子,这铁架子是他们自己搭的,粗糙简陋得很,一碰咯吱乱晃,看成色应该已经当了不止一次的共犯,陈俊二从墙角扒拉出几块焦黑的木炭,和他哥一起连着树枝堆在架子下面。
余麦好奇地看着兄弟俩忙活,忽然听见什么声,扭头看看四周,“有青蛙。”
“这儿呢!”陈俊二头也不抬,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来,“刚来的时候在田里抓的。”
这青蛙被他用一根细绳绑着脚,个头不大,但生得虎背熊腰,尤其一双大腿极其健壮,它在空中耀武扬威地蹦跶了几下,黑色的眼珠子朝余麦这边瞪过来,看着怪凶狠的。
余麦手里捧着蛋,吓得脖子往后一缩,陈俊二一提绳子,把青蛙又塞回口袋里。
“你要养它啊?”余麦震惊地看着陈俊二,觉得这个宠物很别具一格。
“养着玩儿呗,放屋里还能吃蚊子。”陈俊二说。
这会儿火已经生起来了,临近中午,日头本就毒辣,再加上火苗卷着热浪扑到脸上,为了吃一口烤鸟蛋,三个人窝在这破破烂烂的土房子里简直汗如雨下。
围着铁架子上烤着的蛋,余麦觉得蛋不熟,他快熟了,忍不住问,“还要烤多久啊?”
“好了好了。”陈俊一擦着汗,说着用手扇了扇火,陈俊二眼疾手快,趁机从架子上把几颗鸟蛋一把薅了下来。
“烫烫烫!给,麦子!”
把最大的两颗往余麦手里一塞,兄弟俩默契十足地开始流着哈喇子剥蛋壳。
这蛋烤熟后香极了,余麦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剥了一颗,觉得看起来和刘湘平时在超市里买的鸽子蛋差不多,但等放进嘴里,顿时分出了高下,“好好吃啊!”
“是吧!”陈俊一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他和陈俊二早就一口一个吃完了,两个人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蹲在那里看他慢悠悠地剥第二颗。
结果第二颗剥完了还没放进嘴里,余麦一抬头,看到那个李爷爷家的院门口站着一个小小人儿,正好奇地看着这边。
兄弟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陈俊一平时在村子里呼朋引伴惯了,立马抬手招呼,“喂,过来啊!”
“你叫她干嘛呀?”陈俊二好像有点怵她,偷偷拉了他哥一把。
小孩儿回头看了看院里,居然真的抬脚朝这边走过来,站在土屋门口看着他们身后的火堆。
别说,外国小孩儿长得真是好看,跟洋娃娃似的,一头金色的卷发不说,眼睛也是又大又亮,那个睫毛长的呀,扑闪扑闪的,扇得他们几个心都化了。
“哥,她的眼珠子是绿色的!”陈俊二在他哥耳边惊奇地说。
“她好像洋娃娃呀。”余麦眼睛亮晶晶地说。
兄弟俩嗯嗯直点头。
接下去四个人就一动不动了,气氛怪尴尬的,当然他们那个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尴尬,余麦只是觉得有点慌张,想起刚才刘湘的叮嘱,于是抬手冲洋娃娃磕磕巴巴地说了句hello。
“Hello!”兄弟俩立马有样学样。
三个人里,洋娃娃把目光转向了最先开口的余麦。
准确来说是他手里的鸟蛋,洋娃娃脑袋一歪,“饿敷(oeuf,蛋)?”
“……洋娃娃是不是说她饿了啊?”陈俊一疑惑道。
兄弟俩齐刷刷看向余麦,四只眼睛跟聚光灯似的。
余麦,“……”
“还好咱们的都吃完了——”陈俊二从牙缝里跟他哥说,庆幸地摸了摸肚皮。
余麦低头看看手里香喷喷的蛋,内心挣扎了几秒,小声问洋娃娃,“你要吃吗?”
洋娃娃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好奇地看着他手里小小的鸟蛋,“饿敷?”
她果然是饿了啊!!
兄弟俩在她身后朝余麦挤眉弄眼,“麦子,咱不能破坏中外友谊!”
余麦,“……”
为了中外友谊,余麦强忍着不舍,含泪把手里的蛋递了出去,“你吃吧!”
洋娃娃把手里抓着的小兔子玩偶塞进怀里,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蛋,好奇地捏在手上来来回回地看,半天也没有要张嘴的意思,看得余麦都急了,恨不得抢回来塞自己嘴里。
呱!
什么声音?
四个人齐刷刷低头,看见陈俊二的宠物蛙从他口袋里挣扎着爬出来,也不知道努力了多久,大概越狱成功太激动,一下子没把握好方向,一个蹦跶直接把自己送进了火堆里。
“……”
余麦吓死了,“快把它拉出来!!!”
陈俊二还傻愣在那儿,陈俊一伸手抓住他绑在裤腰上的绳子用力一拽,火堆顿时炸开一片火星子,那青蛙被拽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很有种粉墨登场的架势,哐啷一声落在了洋娃娃面前。
呱——
脚尖绷得直直的,倒霉蛙倒吊在半空,嘴里喷出一口黑烟,当着人家的面嗝屁了。
“…………”
鸟蛋啪嗒掉在地上,洋娃娃看着眼前焦黑焦黑的倒霉蛙,大眼睛里慢慢涌上两泡泪花,然后就跟天崩地裂了似的,仰头哇的一声哭了!
第3章 彻底破裂的中外友谊
“呀。”
陈俊一用力一拉绳子,倒霉蛙飞到墙边,吧唧一声砸在墙上,顺着墙根掉进了墙角的木炭堆里,扬起一小片灰。
看着眼前哭得天崩地裂的洋娃娃,三个人都傻了。
对面李爷爷家整个小院都沸腾起来,院子里冲出来一大群人,惊慌地站在院门口四处张望,片刻后目光全都锁定在了这间小土屋上。
“别哭啊。”余麦也快哭了,都顾不上心疼自己那颗蛋了,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兔子,手忙脚乱地放到她面前晃来晃去,“你别哭了呀——”
远处吵吵闹闹的人群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国男人牵着那个外国女人的手,朝这边快步走过来。
男人站在门口冲洋娃娃轻轻喊了一声。
听见爸爸的声音,洋娃娃小嘴一瘪,转身扑进他怀里,男人茫然地蹲下,听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叽里呱啦地对着自己控诉了一大通。
等她说完,男人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抬头看向站在那里惊慌失措的余麦他们。
三个人赶紧七嘴八舌地把整个经过又跟他说了一遍,男人看着眼眶通红的余麦,朝他伸出一只手。
余麦慢慢挪过去,男人抓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别害怕,不是你们的错,只是个意外而已。”
似乎是不想和他凑那么近,洋娃娃转头又哭着扑进妈妈怀里,余麦长这么大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顿时心都碎了,不禁难过地低下头,站在那里咬着嘴唇不说话。
女人搂着孩子安慰了几句,对余麦他们温和地笑了笑,转身抱着她走了。
洋娃娃趴在妈妈肩上哭得一抽一抽,三个人目送她们的背影被一堆人簇拥着消失在院门口,余麦想起手里还抓着人家的小兔子,赶紧还给面前的男人。
男人接过来站起身,一只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和善地摸了摸他们几个的脑袋,“赶紧回去吧,还有啊,以后别玩火了,很危险的,知道吗?”
三个人赶紧点头。
男人笑着起身,转身回了对面院里。
“没什么事——没有没有,就是一个意外——几个小孩子一起玩而已——”
一群人闹哄哄地进去,这次院门被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都是你,”陈俊一给了他弟一记爆栗,“田里那么多青蛙,非抓这只,看着就蠢!”
陈俊二委屈得哇哇叫,“青蛙还能看出蠢不蠢的啊?!”
兄弟俩吵吵嚷嚷个没完,余麦看着紧紧关上的院门,手指头揪着裤缝,不安地来回搓着。
因为这件事,中午吃席的时候,余麦整个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是不是太热了?”刘湘用扇子给他扇着风,掏出风油精抹在他耳朵下面。
今天钟家娶媳妇,整个亭西村的人都来了,小院里热热闹闹,小钟哥满面红光,牵着新娘子的手到处跟人敬酒,陈家兄弟俩心思没余麦那么细,一看见炖得又香又烂的大猪肘子,瞬间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陈俊二一边忙着和他哥抢肉吃,一边还有空笑话人家。
“还哭呢——”看着隔壁桌抱着胳膊不肯吃饭的洋娃娃,他笑嘻嘻地往嘴里扒了口菜。
余麦一听更难受了。
都怪他,怎么没早点把那个蛋吃了,要是早点吃了,洋娃娃就不会过来,她不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点在大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事儿的苦恼,在孩子的世界里,简直就跟天塌了似得要紧,余麦觉得自己不仅把洋娃娃弄哭了,还破坏了中外友谊,他越想越愧疚,想得饭都吃不下,一双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最后捏着手心里那几块刚才新娘子给的水果糖,鼓起勇气刷的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朝隔壁桌走过去。
“麦子?”刘湘奇怪地看着他,看他走到那两个外国人面前,有些得意地用胳膊肘捣捣旁边的余海生,“欸,你看,我们儿子胆子多大,敢去和外国人说话呢。”
余海生惊奇地嚯了一声,眯着眼睛乐呵呵地喝了口酒。
“这个给你吃。”余麦把攥得皱巴巴的水果糖放到桌上,声音小小的,都快被隔壁的敬酒声淹没了。
洋娃娃人小,脾气挺大,抱着胳膊偏过头,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
“米歇尔,不可以。”男人原本笑眯眯的,见状板起脸,教育说,“没有礼貌。”
什么?米欠儿?
余麦惊了一下,心想怎么给洋娃娃起这个名字啊?难道外国人也觉得这种名字好养活?
米欠儿被爸爸教育了,低下头撅起小嘴不说话,余麦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金豆豆,觉得这中外友谊是没办法修补了,他心碎地说,“我,我就是想给她这个糖吃,你吃吧,我走了。”
2/9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