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阿姨,”金雅雯拎着小手袋站在房间门口,瞪了眼躺床上吓蒙了的余麦,跟着刘湘去了厨房。
余麦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椅子上的T恤裤子套上,一阵旋风似地冲进了浴室。
砰!
“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刘湘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把一杯温水递给金雅雯,“雅雯你在外面帮阿姨看着点他啊!”
“知道啦阿姨。”金雅雯甜甜道。
“出去坐着吧,包子马上就蒸好了,一会儿带几个走。”刘湘笑着说。
“谢谢阿姨。”金雅雯端着杯子出了厨房。
浴室里,余麦一边飞快地刷牙,一边用左手沾了点水,对着镜子扒拉了几下有些长了的刘海,又把后面几根睡到翘起的发丝用力往下摁了摁。
十二岁的少年正是抽枝拔节的时候,样子可以说是一天一变,眨眼一个学期过去,过年时才刚买的牛仔裤这就又短了一截,余麦刷完牙,在手心捧了把水往脸上随意抹了抹,低头看看短了一截的裤管,一只脚踩在马桶上,把九分裤直接卷成了小脚七分裤。
他一出去,端着一盘包子从厨房出来的刘湘看见他这幅扮相,顿时直皱眉,“你一会儿要下地插秧啊?”
余麦头也不回地闪进了房间,刘湘真是看不懂现在这些孩子的时髦玩意,放下包子,边摇头边回了厨房。
余麦被刘湘那句话吓得小心脏怦怦跳,金雅雯在他房间里认真看习题册,小裙子鲜花一样铺开在椅子上,坐得端正极了,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出息!”
“我还以为被发现了!”余麦抬手一擦下巴上的水珠,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捡起地上的书包,随手往里塞了几本书。
金雅雯皱起鼻子,一脸嫌弃道,“怕被发现就别去啊!”
余麦抬头朝她咧嘴一笑,少年心里对朋友的义气都在这句话里了,“那怎么行,我得去帮陈俊一他们啊!”
金雅雯撇撇嘴,低下头嘟囔,“就你那点胆子,他们哪儿要你帮啊——”
“走吧,公交车还有五分钟就到了。”金雅雯看了眼手表,收起习题册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小裙子,又对着窗户照了照,这才满意地拎起了自己的珍珠小手袋。
余麦背着书包,走到门口又回头冲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金雅雯无语,抬手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再定睛一看,“……你笑的时候嘴角别抽啊!”
“——走啦?”见他们出来,刘湘端着杯牛奶起身,没好气道,“赶紧把这个喝了,睡那么晚,早饭都没时间吃!”
余麦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低头接过刘湘递来的包子塞进嘴里,借着包子的掩护转身就走,“妈妈再见!”
“……阿姨再见。”金雅雯额头上挂满黑线,拿了包子跟着他往外走。
刘湘丝毫没起疑心,坐下端起豆浆叹了口气,“现在知道来不及了——”
余家大门后面挂着一只手工编织的蜻蜓小荷包,看起来丑丑的其貌不扬,但余麦每次出门前都习惯摸几下,这么多年摸得上面的红线都褪了色,金雅雯穿上鞋,抬头看见他摸了摸那只蜻蜓后才打开门,忍不住问,“这蜻蜓到底哪儿来的?”
其实余麦自己也不记得了,至于非要摸一摸才出门的习惯,他也早都忘了是怎么养成的了,漫长的岁月里只记得一开始他得费劲地踮着脚尖才能摸到蜻蜓,如今他已经长到了快要和它平视的高度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他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
“是不是什么开过光的护身符啊?”金雅雯问。
“我妈妈不信那个,前年我奶奶他们去山上烧香,她都没去,”出了楼道,余麦摇摇头,神情突然有些恍惚。
其实也不尽然,关于幼时的记忆深处总会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大片在风中浮动的麦田,以及某个洒满阳光的小院,这些都隐约让他觉得和那只蜻蜓有关,可不等他再细想,耳边金雅雯问了什么,那个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些仿佛梦一般的画面,便又和之前无数次那样,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
余麦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问你和他们约了几点啊?”金雅雯撑着伞说。
“十点在三十六铺后面的小巷。”余麦一脸认真地说。
“你直接说文化宫后门得了呗,”金雅雯抬手一指,“欸,车来了!”
盛夏清晨,逐渐变得热烈的阳光下,两个少年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撒腿狂奔。
上了公交车,两个人走到最后排的位置坐下,金雅雯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音乐播放器,捏着一只耳机问余麦,“听吗?”
余麦有些眼馋地看着她手里的最新款ipod,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从图书馆借的漫画书看起来。
从十二村到少年宫,公交车大概要开半个小时,金雅雯塞着耳机开始做暑假作业,余麦小心翼翼将漫画书翻过一页,沉浸在画中那些绚烂多彩的世界里,很快就看入了迷。
公交车的车窗外是流动的街市,衬得少年专注的眉眼格外温柔。
时间慢慢往前走,身后跟着一群在无忧无虑中渐渐长大的少年,金石镇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
整个小镇背靠国营大厂,里面的职工和家属过着朝九晚五的安定生活,住的房子也都是单位早年分配的,这些小楼被分割得方方正正,从一村到十四村,名字起得就跟陈家兄弟俩报数似的名儿一样,这些一格一格方块似的新村,组成了余麦的整个世界。
这里没有大城市那么时尚繁华,也没有江南水乡那样婉约秀美,烟熏缭绕的烟火气里,一栋栋灰色小楼有点土气,却很板正,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当然了,也有些不一样的,在余麦一年级那年的寒假,余海生带着徒弟小钟哥辞职回了市里,五年过去,余海生现在已经是一家空调销售公司的部门主管,小钟哥在他手下工作,师徒俩年初的时候都在市里买了房,等到明年暑假,余麦小学六年级毕业,就要回市里上初中了,余家也终于能结束长期分隔两地的生活。
还有两站就到少年宫了,金雅雯摘下耳机,提醒身边的余麦,“麦子,快到了。”
余麦小心翼翼收起手里的漫画书,抱着书包,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真去啊?”金雅雯有些担忧,“你跟着他们瞎凑什么热闹啊?”
那个陈俊一,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成天到处厮混,学校里的晚自习从来不上,就知道溜去网吧打游戏,反正金雅雯一直都挺看不上他的。
“放心吧,我们帮陈俊二把钱要回来就好啦!”余麦说。
金雅雯要去老师家补习,比余麦提前一站下车,下了车,她拎着自己的珍珠小手袋,站在路边仰头看着他,“别逞强,知道吗?”
“知道啦!”余麦朝她笑着挥挥手。
“注意安全!”金雅雯再三叮嘱。
余麦用力点头,“嗯!”
下一站就是少年宫,余麦下车后穿过马路,慢慢走进三十六铺。
所谓的三十六铺就是两条用波浪铁皮盖顶的长廊,两边都是些几平米大的小店,卖的都是眼下学生群里最时髦的玩意,今年过年的时候电视剧《仙剑奇侠传》爆火,那些卖明星贴画的店门口挂着的海报,除了港台明星,十张里有九张是李逍遥和赵灵儿。
余麦站在一家卖卡贴的小店门口看了半天,老板走出来看到他,笑着说,“都是新到的,随便挑,里面还有。”
余麦红着脸把手里的卡贴放回去,又忍不住指着上面的风景画问老板,“叔叔,这是哪里啊?”
别的学生来都是找明星的卡贴和海报,就这位,每次都是看那些八百年无人问津的风景画,老板都记住他了,凑过去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欧洲吧。”
余麦摸着那些卡贴,“我以为是在国内呢,这些照片拍得真好看。”
“国内也有好看的风景啊。”老板说。
余麦点点头,金石镇靠海,他笑了笑说,“金石镇的海边就很漂亮。”
老板见他好像很喜欢,再加上这些货压在这里都好久了,于是拿起几张递过去,“拿着吧,这些送你了。”
余麦吓了一跳,忙摆手,“不不不,我就看看!”
家里年初才在市里买了房,余麦年纪小,但这些年刘湘在耳边絮絮叨叨也知道余海生赚钱不容易,所以在外面从不乱花钱,更不敢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老板一脸认真,“放这儿也是积灰,真的,送你了。”
余麦犹豫了一下,“那便宜点可以吗?”
老板觉得这孩子真有意思,有意逗逗他,抱起手臂问,“那你打算给多少啊?”
余麦咬着嘴唇想了想,想起余海生在饭桌上偶尔和刘湘聊到的那些词,似懂非懂地说,“进货价,行吗?”
老板哈哈大笑。
最后余麦用五毛钱的进货价买到了自己眼馋了很久的风景画卡贴。
“谢谢叔叔!”余麦开心地捧着一叠卡贴从店里走出来,猛然间想起来,回头问,“叔叔现在几点啦?!”
老板探出颗脑袋,“十点零五!!”
糟了!
余麦把卡贴塞进书包,冲出三十六铺,朝少年宫后门的方向跑去。
第11章
等余麦赶到约好的巷子,双方人马只有陈俊一那一拨到了。
陈俊一脸上带着副墨镜,双手揣兜站在路边的石牙子上,周围围着他们班那群平时跟着他吃喝玩乐的小弟,陈俊二看起来蔫儿了吧唧的,他那个刘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长得都能遮住眼睛了,这会儿低着头蹲在草丛里,像只头上挂了门帘的蘑菇。
陈俊一一巴掌精准地糊在他弟脑门上。
“哥!”陈俊二抬头拨开门帘,气呼呼地瞪着他哥。
“都一个学期了才告诉我,叫人抢了那么多钱,你可真给我们老陈家长脸!”陈俊一每说一个字就往他弟脑门上招呼一下,陈俊二的脑门顿时肉眼可见地红了。
陈俊一那些小弟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看到余麦来了,抬手和他打招呼,“麦子!”
陈俊二嘴一撇,眼泪汪汪地喊他,“麦子哥!”
陈俊一叉着腰瞪了他弟一眼,回头冲余麦抬了下下巴。
余麦走到陈俊一面前,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墨镜。
他俩自从上了小学,身高就像坐了火箭一路往上窜,这才小学五年级,站在那里就跟隔壁初中那些初二、初三的学生似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宋琴兰顿顿给兄弟俩弄大鱼大肉,活生生把陈俊一养得比余麦宽出整整一倍来。
余麦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像骇客帝国里的尼奥,陈俊一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三十八度的天还穿了件他爸的皮衣。
“你今天穿的好帅啊!”余麦说完,陈俊一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脯。
陈俊二在他们脚边小小声,“那是我的墨——”
陈俊一,“闭嘴!”
陈俊二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余麦看他蹲在那里怪可怜的,于心不忍地蹲到旁边,搂着弟弟说,“今天我们帮你把钱要回来,以后再有这种事可不能再瞒着你哥哥了,知道吗?”
感受到头顶陈俊一投下的视线,陈俊二吓得缩了缩脖子,耷拉下脑袋,“知道了。”
陈俊一和那群人下的战书就在今天上午十点,眼看都过了十分钟了,人还没来,余麦热得躲在树荫下拿手扇风,陈俊一给他拿了瓶水,陈俊二眼巴巴看着,“我也想——”
“一边儿去!“陈俊一把水递给余麦,余麦看了眼丧眉搭眼的陈俊二,打开喝了几口,把剩下了的大半瓶都给了他。
陈俊一冷哼一声。
余麦把他拉到一边,一脸认真地说,“我在网上都查过了,他们要是敢不还钱,我们就报警,多次抢劫是要被拘留的。”
陈俊一,“……”
陈俊一脸上大哥般冷酷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左看右看,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俊一,一会儿不许打架。”余麦看着他。
“……”
“否则下学期的作业就不给你抄了!”
“…………”
陈俊一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当得好窝囊,但他要敢不做作业,老师一个电话打回家,宋琴兰能徒手削掉他半边脑袋。
“……知道了!”陈俊一鼻孔里出气。
余麦满意地点点头。
“大哥!”
陈俊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弟指着巷口。
陈俊二抬起头,站起来躲到他哥身后,悄悄用门帘挡住脸。
烈日炎炎,滞闷的空气中蒸出摇曳的热浪,小巷尽头大摇大摆走来一群人。
那些都是隔壁职校里的学生,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个打扮得流里流气,带头那个就是赖狗,陈俊一的老仇家了,这人暑假把一脑袋头发染成了黄色,配上瘦猴似的身板,整个人看起来像颗豆芽菜。
那群人走到他们面前,两拨人面对面,气氛剑拔弩张,余麦背着书包,一不小心站到了中间,回头看看陈俊一和他的小弟,觉得自己好像两拨都不沾,像个打酱油路过的。
余麦往后退了一步,融入到陈俊一的队伍里。
“找我们老大干什么?”赖狗耳朵上夹了支烟,看起来挺不耐烦,说话的是一个跟在他身后染了一头红毛的小弟。
陈俊一单刀直入,“你们拿我弟钱了,把钱还给他,总共一千六。”
赖狗发出一声嗤笑,身后一群小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你弟?哪个啊?躲哪儿去啦?没看见啊!”
陈俊二躲在余麦身后瑟瑟发抖,余麦把手背到身后,用力抓住他的手,声音有点发紧,“不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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