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坎贝尔的对调查结果平稳叙述的时候,秦禹苍回头去看了看夏泽笙。
“后续,在马拉望岛的那个海滩上,我们还陆续发现了一些独存在于钻星号上的一些设备,比如说印有LOGO的对讲机、碎掉的玻璃杯等等。可以说,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证明钻星号遭遇了巨大的事故,船体粉碎,被洋流推向了各个不同的地方……”
终于,坎贝尔在半个小时后,结束了调查报告的叙述,然后说:“我公司根据物证判定,秦骥先生应已死亡……相关物证已经提交给中国公安机关的鉴定机构,鉴定结果已经证实了此事实。夏先生,请节哀。”
在聆听的几个人,便都有了不同的小动作。
对于秦骥的二弟三妹来说,欣喜多于悲痛。
可是……
夏泽笙看着坎贝尔,安静聆听着,神情依旧平静。
……这种平静,本身就不太正常。
秦禹苍暗暗皱眉。
何甄点点头,拿出了一份死亡证明:“我拿到了秦骥先生的死亡证明。夏先生,目前的情况是,我需要您协助我完成向户口登记机关申报死亡登记,注销户口。因为这涉及后续的遗产继承问题,我们务必要尽快……夏先生?”
夏泽笙问他:“我能、能看看你手里的死亡证明吗?”
何甄沉默了片刻,走到夏泽笙面前,把秦骥的死亡证明递给了他。
薄薄的一张纸,写清楚了什么人于什么地点如何死亡,并加盖了有关机关的公章。夏泽笙垂首,用指尖反复抚摸那张纸上的名字。
秦骥。
他的表情平静如初。
可似乎一种巨大的悲伤已经挤满了整个房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何甄忍不住打破了这份安静:“夏先生,秦骥先生也是我多年的好友,他的死亡我同样悲痛。但是我需要您振作起来面对后续一系列事宜。死亡登记、注销户口、登报广而告之,葬礼举行、最重要的是,秦骥没有立下过任何遗嘱,后续遗产如何分配也需要尽快落实。”
“说到遗产分配。”秦如南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大哥没有留下过遗嘱。”
何甄愣了一下:“我是他的律师,他所有的事情都会跟我沟通,包括遗嘱。我催促过他很多次,他也都说过不着急。”
“何律师多少有点自信了吧。”秦如南笑着说,“你也清楚,你只是他的律师而已。我大哥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和一个律师说吧?”
何甄皱眉:“所以,你想告诉我,他在别处留有遗嘱?”
“这件事,等葬礼结束后,你就会知道了。但是我建议你作为律师,说话严谨一些,别偏向某些装可怜的外人。”秦勇插话。
何甄看看他们两兄妹,压下火气,笑了:“二位说的没错。我今天也是告知在场各位,如果秦骥先生身前留下过任何财产继承相关的资料、证据。也请尽快提供给我,方便进行确认。”
这场聚会便在不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一直没开口的秦飞鹏,拄着拐杖缓缓离场,经过夏泽笙时,忽然开口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你积极主动点,也许尚且会考虑将秦骥的部分产业划给你。”
夏泽笙还在抚摸那两个字,没有理他。
秦飞鹏讥讽地笑了一声,转身要走。
“你太自大了。”秦禹苍开口说。
秦飞鹏脚步一顿,回头眯眼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太自大,以至于只懂得以己度人。只是我以为你开始只想尽快按照继承法尽快分得一杯羹,没想到你的胃口这么大,是想要全吞?”
“我儿子的产业只能给我,难道还能给外人?”
秦禹苍淡淡道:“这家公司不是秦骥一个人的,里面投资公司、信托机构、各种投资人混杂,还有股东,合伙人,创始团队……势力范围错综复杂,就算你吞得下,你消化得了吗?号称千亿的商业帝国,也不过建立在市值之上,如若股价狂跌,自然大幅缩水。到时候别说是千亿,百亿都不一定保得住。”
“秦瑞是怎么管教你的,怎么一点家教都没有。对长辈这么说话?”
“我看你说话也没什么家教。”秦禹苍瞥了一眼夏泽笙,“对于一位刚刚受到了丧夫之痛的人,说出那样的言辞。”
秦飞鹏气得脸色发白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候夏泽笙已经站了起来,把死亡证明递还给何甄,然后对秦飞鹏道:“爸,秦骥的身后事,何律师会妥善处理。其他的事……抱歉,我现在状态不好,以后再说吧。”
说完这话,他不再停留,已经向何甄及坎贝尔告辞,离开了别墅。
他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眼神有些失焦。
但是很快的,秦禹苍跟了出来,他便又恢复了正常。
两个人没有说话,安静地上了车,秦禹苍发动车子开了出去,一路都很安静,直到即将抵达夏晗所在的小区。
夏泽笙忽然开口:“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回去。”
秦禹苍问他:“你确定吗?”
“夏晗不喜欢看到秦家人。你不要出现,会被迁怒。”夏泽笙说,“你不要去了。”
秦禹苍在路边停下了车,夏泽笙下去,关门的时候还叮嘱他:“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我在江边坐一会儿就回家。现在心里有些乱。”
秦禹苍感觉有些怪:“你没事吧?”
“我……没问题。”
几次劝阻都被拒绝,秦禹苍想了想,便发动车子开了出去,从后视镜看到夏泽笙在靠江边的公园椅上坐了下来,黄昏之后,路灯亮起一点,照在他的脸上。
这个场景,印在了秦禹苍的脑海。
他把车开出去了五六公里快要上高架的时候,看到了手刹旁边夏泽笙遗忘的那副手套。那张被他忘记在夏晗家茶几上的银行卡就放在手套旁边。他忽然想起了后车厢里的那块儿原石。
还有夏泽笙出发前的话。
——因为我要离开,想麻烦你,再帮我保管一段时间翡翠原石。
猛地一脚刹车,轮胎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后面的车吓坏了,差点追尾,司机打开车窗骂着“扑街”。
他顾不得这么多,在收费口猛打方向盘,一个大掉头,加速冲了出去。
他离开有一会儿了,希望还来得及!
第13章 抱抱我
秦禹苍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把车扔在江边绿道旁,下车左右寻找了片刻,终于看到了远处坐在公园椅上发呆的夏泽笙。
他松了口气,让自己呼吸平缓片刻,这才走过去,坐在了夏泽笙旁边。
“你的手套,忘在我车上了。”他说,“还有银行卡。”
夏泽笙没有看他,只看着起伏的江面,远处的光折射在上面,在黑夜里成了脉动的光斑。
“还有那块翡翠原石。”秦禹苍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拿走?”
秦禹苍又问:“沈英珍的邀约发来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他面谈?”
“我爸前几天电话时问起你,想请你来家里吃饭。”他想了想继续说。
夏泽笙一直没有说话。
秦禹苍绞尽了脑汁,深感就算面对最严峻的商业危机也没有这一刻来得无能为力。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秦骥当时在公海上失踪,本身就绝无生还可能,所有人都坚持他死了,你自己用脑子想想,他能活到现在?恋爱脑到你这样也是无敌了。秦骥的那些情人们不知道啊,那些花边新闻你没看见过吗?你能不能醒醒,他根本没有爱过你。”
这一次夏泽笙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看秦禹苍,低声“嗯”了一下。
“我知道……”夏泽笙轻声说。
“你知道?”
“我们的婚姻,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实际上,我先生并不爱我。”夏泽笙说,“这不是什么秘密。”
秦骥不爱他。
结婚的时候,他虽然才十九岁,已经见惯世间冷暖,很清楚地知道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的注脚,就像是签约仪式上的那本合同。
唯一不同的是,这本合同,叫做结婚证。
他甚至没有期待过秦骥的回应,即便自己在这段婚姻中付出良多。
客厅的画是他亲自拍下来的。
餐厅的一整套中餐具是找大师定制。
还有秦骥书房窗边的那个花瓶,每日都装满了他从花园里剪下来的花朵。
他挑选窗帘的颜色,只希望秦骥晚上能睡个好觉。
他钻研各种粤菜做法,以满足秦骥广东人的餐饮习惯。
投入最多的还是他自己,从穿搭、到谈吐、到学识……无他,只为了让自己配得上秦骥,不至于成为一个无聊无知的伴侣。
二沙岛的别墅很空旷,除了一些特定的节日接待访客,很少热闹,但是他依旧对于这个家倾注了自己的所有热爱。
……但是秦骥不爱他。
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许听来不可思议……在这段婚姻里,我没有期待得到过我先生的回应。”夏泽笙低声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那么地坦然。
无怨无悔。
义无反顾。
可这种态度,激怒了秦禹苍。
他忍不住站起来,冷声质问夏泽笙:“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应该明白这样形同虚设的婚姻没什么感情基础,没什么婚姻责任。如今秦骥确认死亡,你应该高兴欢呼才对,你应该像秦骥的弟妹那样一点不吝啬地露出开心的表情。”
“为什么?”夏泽笙问。
他那一身终年不变的暗色系服装也成了某种挑衅,在路灯下,带着寒冷的光,勾勒出一个仿佛真切在哀悼挚爱的灵魂。
“为什么?一份巨额遗产、一套彰显身份的二沙岛别墅,还有自由身!你不可能不清楚你会拥有什么。到时候不需要伪装真情,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示意,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因为你的金钱拜倒在你西装裤下,届时要什么样的情人没有?找一两个年轻点儿的排遣寂寞,不好吗?”秦禹苍好笑,他弯腰,理了理夏泽笙的大衣领口,“这样的衣服,是在为秦骥戴孝?可以脱下来了。感情算个什么东西,钱才是最重要的标的物。这个世界,笑贫不笑娼。”
“不是这样的。”夏泽笙说。
“什么?”
“我说不是这样的。”夏泽笙又重复了一次,“我爱他,因此……我没办法不悲伤。”
他说这话的时候,仰头看着秦禹苍。
平静的表情,因为这样的话一句话,终于有了裂痕。
就像是被冻住的冰河,被凿开了缝隙。
无尽的悲痛伴随着泪奔涌而出。
泪从夏泽笙脸颊滑落,飞溅在了秦禹苍的手背上,冰冷的悲伤又像是顺着他的手背,混入了他的血液,钻入了他的心房,流淌成了一汪深情的海。
“禹苍,你还年轻,你还没有经历过死别,你并不知道思念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他走了,可是处处还有他的影子。门口有他的鞋,厨房有他的餐具,衣柜里有他喜欢的衣服,甚至打开电视都有他收藏的频道……我怎么能、怎么能不想他?又怎么能因为他的死……而欢欣鼓舞?”
“你说的那些,金钱、地位、权力……固然都很重要,可是这些错过了还能再得到。唯有生命……消亡后,再回不来,永远不再回来。在今天之前,我于他生还尚且有一丝希望。在今天之后,只剩绝望。”夏泽笙声音沙哑地说。
“死亡不能解决问题。”
夏泽笙含泪看他,困惑了片刻,突然问:“所以你回来找我,是怕我跳江?”
“……难道不是吗?”秦禹苍说,“你的行为举止都像是交代后事。”
夏泽笙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没有那么勇敢,我怕痛、怕窒息、怕黑,还怕死掉后很丑。”
秦禹苍:“所以我理解过度?”
“嗯……对。”夏泽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秦禹苍表情不是很好看,连忙安抚他,“你能回头来找我,很暖心。禹苍,你是个好人。”
秦禹苍:……
他做梦都没想到能在夏泽笙这里收到一张好人卡。
“我不是嘲笑你,就是……你明白吗,很感动。”
“好了,适可而止。”
“……而且九霄珠宝的加工厂问题还没有解决,钻星号游艇的事故有些不自然的迹象。没有解决这两个问题,我怎么能去死呢?”夏泽笙最终收了笑,低声说。
秦禹苍吸了口气,他想了想刚才一路上闯的红灯,多少有点头痛起来。
然后他看眼时间,问夏泽笙:“和我走吗?”
车子才上高架,夏泽笙就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等到了公寓楼下停车库,他才叫醒夏泽笙。
进了电梯,夏泽笙还没完全醒来,进了门揉揉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不是你宿舍。”
他还没睡醒的迷糊样,少了平时冷清锐利的态度不同,显得有些笨拙甚至于可爱。
秦禹苍内心叹了口气。
“已经搬出来了。和梁丘鹤分开住。”秦禹苍简单地说,又拿出了一套睡衣,“没想到有其他人来,这个房子只有一间卧室。你是睡卧室,我睡沙发。”
“哦……”夏泽笙慢吞吞的结过睡衣,是他之前借穿过的那套,“衣服也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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