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县官只将其当做了场小小的水灾,令人在县衙口张贴了张例行公事般的提醒告示便将其抛之脑后了,没人注意到灾难来临前的一系列预警,或者说即便是注意到了也没有人将其当做回事。安逸了太久的人似乎丧失了对危险的恐惧, 直到那些不起眼的被忽视的细节猛地联系起来——大水直接将世间万物都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朝着北方逃灾的百姓人数不少,但真的会逃到北境的却没有几个,一方面是这地方贫瘠的全天下都闻名, 再一个就是北境蛮子凶残粗暴的恶名人尽皆知,指不定自己千辛万苦地逃到了这边饭还没吃上一口就先被其他北境人给杀了做成饭吃了。
要不是卖身给了人牙子从此只能受人摆布这一家四口是绝对绝对不会往北境来的,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昏昏沉沉,在药性被彻底解开的刹那身处凛凛寒风之中被无数北境人围观打量……那一瞬间的恐惧即便现在让大汉回忆起来都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所以他非常理解自己同村的做法。
中药的人没有自我意识, 解开药性的那一刻才算得上是他们与那些同为奴隶的其他人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同样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但那位在解开药性的瞬间便大喊大叫地让护卫将这些北境人都杀了将她带出去的小姐显然极有来头。
汉子的娘亲曾在县城里的一家大户中做过绣娘,他年少时也曾隔得极远地遥遥见过那户人家中的大小姐一面,那一面让他印象极深,因此也能轻易猜出来这姑娘的出身肯定非常不凡,只是却不知道怎么就混成了和他一样的同为奴隶的下场在北境街头任人买卖。
他能看出来,他那几个机灵的同村肯定也能看出来,此刻站在那位看起来很有来头的小姐身后……估计是想搭上她的路子在这地方给自己挣一分保障混个好日子吧。
他刚刚也冒出来过这样的想法,不过转念间又将其驱散了,他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人家,就算想搭上对方人家也未必愿意要。
南部落的负责人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心里止不住懊悔早知道不将这些人带来卖了。
燕眠初看他一眼:“等那尔勒苏回来你们商议个价格,这些人我留下了。”
负责人连连点头。
燕眠初着人将一众人等遣了出去,帐中只剩下他和那位公主——或许还要算上在屏风后面睡的昏昏沉沉的小余。
不说他有系统这个可以全地图搜索皇室血脉的作弊器在,单说公主刚刚被他随口一问就自乱阵脚的样子就已经很能明确对方的身份了,死士这种存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更不用说是功夫如此高的死士,如果不是对方身受重伤且那尔图有着体重和力气压制还真的未必能制的住外面的人。
他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也没有要请对面的人坐下的意思:“四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怎么一来就命人在我这里闹事?”
雍帝总共就那么几个还活着的孩子,眼前这位公主的排行并不难猜,四公主是柔嫔的女儿,和已故不久的七皇子是同胞兄妹,也是促使小余来到北境的原因之一。
燕眠初其实并不是很介意柔嫔和四公主将小余送到北境的事情,毕竟北境人名声不好嗜杀成性,且过往的和亲公主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想要保住自己是人的本能,把人送到自己这儿反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了,但燕眠初没想到对方会给小余下那种慢性毒药。
——如果不是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契约联系让他及时察觉到了小余身体的不对,恐怕走在路上小余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但那主要是柔嫔的所作所为,燕眠初并不觉得这位公主能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四公主脸色变了变,冲他福身道歉:“……并未有意冒犯燕王,实在是药性初解恍然发觉自己至身异地有些惊慌……”。
燕眠初懒洋洋地窝进椅子里:“异地……四公主殿下放着雍宫不待,做什么跑我北境这个异地来?”
先不说雍都距北境足足一个多月的路程,只说大雍国境内到处都是的山贼路匪,连商队首领那样的人物一路赶来都小心翼翼的,她一个公主带着两个仆妇侍卫居然也能跋山涉水跑到这里,燕眠初不怀疑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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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脸色五彩纷呈,燕眠初打量着她。
她的年纪其实也并不是很大,只看外表似乎和小余差不上太多,一看就是副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那点心思全都写到脸上了。
“我、我是……我是……”。她犹豫着,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燕眠初不想看她拖拖拉拉的样子,干脆用询问开启话题:“为什么会混进商队成为奴隶?”
这是燕眠初格外关注的一点,燕王部落并不对外开放,所有人员想要进出只能通过他用灵力凝结出的燕鸟带路,也就是说每个参加集会的部落都提前获得了参会的资格,那么在短时间内想要进入他的部落……“货物”这种形式的可行性的确很高。
一位公主为了进入他的部落不惜伪装成奴隶……连燕眠初都不由得有些佩服她了。
“不是!”四公主突然高声道。
“我、我不是……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的!”她急急忙忙解释起来。
“我是想见到燕王没错,我们离开皇宫一路朝北走了好久好久,中途被盗匪截杀了好几次,带出来的人也死了好多……后来想着寻找一个镖队做护卫,竟又、又被那些人给骗了……”,四公主眼眶一红,竟差点当着他的面哭了出来。
燕眠初:“……”。
感觉像是他欺负了小姑娘一样。
这幅样子和他想象中的阴阳怪气逼着小余替嫁的恶毒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他不得不收敛了些身上的威压,等着小姑娘哭完。
过了一会燕眠初终于弄清了事情始末。
四公主因故离开皇宫,带着她从小贴身的侍女护卫想要找到燕王,就像小余刚刚替嫁时身边的那两个死士一样,四公主身边的那几个仆妇自然也都有些功夫在身。
她这个身份长这么大也没出过皇宫几次,只知道北境在大雍的北端这一个大致方位,她闷着头朝北方走,还是身边的仆妇打听了北境五城的具体位置,不得不说她没走丢全靠身边的仆妇们帮忙。
只是如今大雍混乱,她年纪轻轻长相不错出门在外又不懂低调,很快就引来了别人的邪念,要不是有那些护卫拼死保着如今早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了。后来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找个镖行护着,但……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的公主理所当然地误入了黑店,身边的人又跟着折损了大半。
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她运气好,等她折腾到这时候已经距北境五城不远了,伪装成镖行的黑店见她长相貌美便想把她卖个好价钱,刚好被给南部落送物资的那支商队首领撞见。
商队首领回忆起之前几个北境人抱怨燕王不让他们抓雍人为奴,灵机一动直接将公主一行人打包买了下来,为了遮掩又将彭阳州的几个村民也一并买下。他将一众人灌了药物丢进马车当做货物一样运进北境,转手卖给了南部落换取了一大车毛皮。
公主的身边其实还有几个护卫,但商队买人时只挑出了两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的仆妇及那个不是很健壮且身上带伤的男人。
商队首领不知道她的目的本就是北境,他没看出她的身份但隐约猜出应该是出身不凡,他担心这位大家小姐背后的人寻找过来干脆将人卖的远远卖到草原之上,没想到竟然反而成全了四公主她们。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她们居然真的来到了北境、甚至进入了燕王部落见到燕眠初呢?
至于她下令打伤北境护卫的事情就更简单了——公主到了集会才被解开药性,上一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镖行统领递过来的茶水好苦,下一秒就于凛冽寒风中被一群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粗莽大汉围着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下意识地便尖叫起来想让护卫带她逃出去了。
还是等燕眠初到时她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到了北境的。
她说了半天,说着说着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路上有多危险,四公主恍然许久喃喃问道:“你真的是燕王?”
传言和现实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到了现在她仍旧不是很相信燕眠初的身份,眼前人的脸上虽然带着些异域特征但却并不是非常明显,他这样的长相说是雍人也不会有太多人怀疑,斯文俊秀的实在不像传说中一剑砍掉了原鞑鞳首领脑袋的可怕男人。她更愿意相信燕王是个更彪悍壮硕的存在,比如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叫那尔图的家伙。
燕眠初摸了摸茶杯:“……”。
“那个男人是你的死士?”燕眠初刚刚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如今他又问了一遍。
公主仍是同样的回答,她摇头轻声道:“不是。”
“那个人……其实是皇兄的死士。”
具体名姓她也不知道,毕竟死士都是没有名字的,她们通常只用代号来称呼对方。
柔嫔这些年来孕育了不少孩子,活下来的却只剩下她和七皇子两个,这些年来柔嫔在七皇子的身上付出的精力难以想象,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荒淫好色的雍帝随时会将她给推入地狱,未来想过上好日子只能依靠她的儿子。
她也知道七皇子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但时至今日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争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争却只有死这一个下场,七皇子这些年来一直被她掌控,四公主潜意识里觉得皇兄的脾气会那么差……她们的母亲多多少少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但她不敢说。
柔嫔像是一只无处不在的恶鬼一般死死盯着七皇子的一举一动,从小到大,从七皇子的吃穿到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全部都在她的视线当中,她前几个孩子都是一不小心稍稍放松一下就被其他宫妃给残忍害死的,这么多年她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
哪怕后来七皇子成年建府离开皇宫亦是如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能是七皇子分走了柔嫔的绝大部分精力,四公主的日子倒是过的要比七皇子舒服很多。
“皇兄做梦都想离开母妃获得自由。”四公主怅然道。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小时候以为离开皇宫离开母亲的掌控就是自由了,现在她与大雍隔了十万八千里,却并没有体会到皇兄想象中的那种呼吸间都带着他畅快的心情。
她还是不懂。
“他建府后私下里联系了很多人,想拉拢他们的势力,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母妃不愿意让我和皇兄见面,我和皇兄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
有几次七皇子想和其他朝臣搭上关系,倒是借着她的名义发了几次名帖,四公主与他的接触这才稍稍亲密了一些。
“母妃一直说成为皇帝就自由了,就可以掌控别人而不是被其他人掌控了,皇兄谋划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她的身体倏忽颤抖起来,“父皇倒下了,皇兄竟然也……”。
七皇子的血脉纯度不低,在不发疯的时候脑子其实也很聪明,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一个聪明的柔嫔帮着筹谋,储君或者说新帝几乎已是板上钉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死了,且死状诡异凄惨让人头皮发麻。
七皇子一死柔嫔一系直接倒台,原先属于七皇子一系的官员有不少都转投他门,尚还活着的几个皇子虽然都不成气候……但只要活着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新君。投诚这种事情总是要表现出些诚意的,七皇子的势力就像是块汁水丰满的肉,被一群人尖叫着嘶吼着肢解瓜分吞噬的干干净净。
一群人生怕去晚了分不到任何东西一般癫狂,混杂着七皇子在世时结下的无数仇家的报复……倒台清算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总之这一派是彻底垮了,柔嫔用最后的力量把四公主这个仅剩的孩子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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