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让想起来,中秋那天他跟裴峥说了他在哪一个班——这么快就找着人打听了,是有多么不放心他?
不过,裴让很快想明白另一件事:“所以你之前找我麻烦,只是单纯为我哥清理门户?现在看我哥还挺关心我的,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被辜负?”
果不其然,林守拙脸上难看的表情像要燃烧起来,他猛然扑过来,揪住了裴让的衣领。
班级里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聚于他二人身上,桌椅碰撞声中,林守拙的小弟们配合地将裴让的位置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无聊。”裴让反手攥住林守拙的腕子,铁钳似的发力将林守拙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撕下来,“你这么在意我哥,要不然你去当他的弟弟?”
他扫到林守拙眼尾诡异的绯红,心下不由得一阵恶寒:“还是说你不想做他弟弟,想做他……”
“情.人”二字,裴让并没有发音,林守拙的拳头再次袭来,直冲他的脸庞。
裴让轻易闪躲,只不过将桌椅推了开来,为了不碍事,他单手拎起椅子就要横扫周围一圈——但椅子会把人攘出血,裴让晕血,到时候反而落入下风,他以前吃过类似的亏。
故他只是将椅子拎起来示威,余光扫到有人已经跑出去找老师,他只用再挨一会儿,姚乐淳就会赶到收拾烂摊子,到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林守拙已经被踩着尾巴发了疯,不管不顾地和裴让抢夺椅子的控制权,裴让有一瞬间发怔,椅子便被林守拙抢了去,狠狠地反杂回他头上。
很奇怪,被砸到的一瞬间竟然不是疼痛,而是一股热热的麻木,等到他的痛觉神经开始起作用时,血已经流过了他的鼻梁。
裴让晕倒了过去,晕之前身侧人的惊呼都被放慢,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世界,而后瞬间这些声音被吸入黑洞,自己仿佛置身于黑洞里,这是与死亡类似的黑洞,他失去了五感,麻木地孤独地躺在类似盒子的地方。
直到……
*
“也没晕过去很久嘛。”
是裴峥的声音,没有放慢也没有加快,就是正常的裴峥那不徐不疾的音调。
他应该清醒了过来。
裴让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的是自己卧室的吸顶灯,头闷闷地疼痛,但他还是木木地挪了一下脑袋,看到了守在他床边的裴峥。
裴峥正捧着平板电脑,大概是在处理工作,扫了他一眼后很快将目光落回平板上:“原本是要带你去医院包扎的,但我不喜欢那地方,就直接把你带回来了。”
“对于包扎伤口,我还是蛮专业的。”
难为裴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跟他解释情况,裴让笑一笑,鼻子发酸:“谢谢哥。”
声音很哑,想喝水,但他又不愿意再开口了。
裴峥也没等他开口,放了平板起身拎回个水壶,倒了半杯水后给他放到了床头柜。
“自己喝还是要我帮忙?”裴峥问。
裴让挣扎了一下,到底是坐了起来:“我自己喝,麻烦你了。”
水竟然是热的蜂蜜水,温度适中,甜味也适中,裴让三两口喝完,果不其然地被呛到,狼狈地咳嗽了两声。
而裴峥则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双手悠闲地交叉:“还要么?”
“不用,谢谢。”裴让冷硬地拒绝。
他知道,自己装乖的人设是彻底没能保住,裴峥去学校一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林守拙肯定会跟裴峥添油加醋地说他坏话。
他等着裴峥对他的审判。
但裴峥只是无趣地重新捧起平板,“喝完水就自己躺下,我跟你们班主任请了一周的假,这周你就好好休息,如果下周回校见到同学感觉到尴尬,我也可以帮你申请转班或者在家自习。”
很贴心严谨的安排,裴让除了谢谢也没有别的说辞应对,但裴让并不想说谢谢。
“你都知道了。”他说。
把视线挪回自己的手掌,没敢看向仍是西装革履的裴峥。
他嗅到了裴峥身上淡淡的酒气,大概是之前在参加酒会,结果就接到了姚乐淳的电话。
但姚乐淳怎么会有裴峥的电话,不会是林守拙告知的吧?
把他打出事儿来了,就知道害怕了。
“是指你打架拉胯,还是指你装乖失败?”裴峥冷冽的声线里有一丝只有裴让能听出来的嘲讽。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裴让叹了口气:“所以呢?你失望了?不满意了?”
“我对你又没什么期待,倒也谈不上失望或不满。”裴峥说。
裴让这才别过眼去看向裴峥,动作有些急,扭得他脑袋一阵阵晕。
他就在阵阵眩晕里听见裴峥说:“我供你吃穿又不是图你什么,只是我正好有这些东西罢了。”
“我该谢谢你的菩萨心肠?”裴让难得扬起了声音,这让他显得可悲又可憎。
视线里裴峥的脸模糊了又清晰,最终定格在一个浅淡的裴让琢磨不透的微笑上。
“那也不用,我听你说谢谢都腻烦了。”裴峥说,“但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实需要你听话。”
“当然,不是让你继续之前那种让人恶心的听话。”裴峥进一步补充,“也没你之前那么费力气,只需要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
“你说什么,我一直照做的。”裴让气笑了。
“还不够,太虚情假意了。”裴峥不满地蹙一蹙眉,很快舒展开来,“不过你没有反对,这挺好。”
“我们就从现在开始训练。”
哈?
裴让觉得自己现在昏死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裴峥已经起身坐到了床沿,那只在他侧脸留下掌纹的手又一次掐住了他的下巴。
“笑一笑,开心点儿。”
裴让现在确切地意识到他对裴峥一点都不了解。
但他已经被人掐住了下巴,与人毫无遮蔽地对视着,再加上脑袋负伤,他哪里都逃不掉。
于是他惊惧地又听话地勾了勾嘴角。
裴峥加重了手劲,“你现在受着伤,我也不打算生气。”
于是裴让笑出声来,连带着眼泪盈眶,但他强忍着,眼泪便只漫到了眼尾。
“真乖。”裴峥满意地松开他,若不是他脑袋还绑着纱布,裴峥估计都要上手揉他的发顶。
裴峥并没有进一步动作,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明天要能走动了自己去医院看看,我到底也只懂简单的包扎。”
裴让的眼尾发凉,没敢开口,怕眼泪先掉下来。
太脆弱,都不像他。
于是他只是点一点头,便要怂怂地躺回被窝,假装这只是噩梦一场。
裴峥不是噩梦,裴峥是真实的存在。
真实的裴峥继续说道:“另外,我会找个时间见一见林守拙的家长,有可能的话还能帮你要点儿赔偿。”
“不用了。”裴让瓮声瓮气地拒绝,随即嘟哝着,“反正他是帮你出气。”
你应该奖励他才是。
但裴峥耳朵灵:“我没拜托他这样帮我,毕竟我从头至尾都没有讨厌过你,裴让。”
裴峥难得喊了他大名。
裴让没有搭茬,他假装头晕,昏昏睡了过去。
心里憋着一句:我才不相信呢,裴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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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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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峥到林守一家吃饭,从来都是很自觉地坐小孩那一桌,即和林守一的弟弟妹妹们坐一块。
林守一本来也和他们一桌,但结婚后就被强制要求去大人桌了,连同妻子一道。
而裴峥身为客人,有自主选位的特权,故林守一极力邀请他和长辈们一起坐时,裴峥能够优雅地拒绝。
裴峥很受林家小朋友们的欢迎,可能是因为他虽然不常来,但来总能给每个人都送上妥帖的礼物——小孩子很好哄,裴峥从来都知道。
另外裴峥也不是很吵闹的大人,善于倾听小朋友的叽叽喳喳,并适时给出合适的反应。
身为林家年轻一辈的长子,林守一偶尔也夸张地抱怨,看裴峥那么受欢迎,他都有些吃醋。
裴峥只是笑笑,说大哥得有大哥的气度啊。
和林守一凑一块,连他都能有些幽默感。
甚至还能语调轻快地打趣林守一小两口,和林守一的妻子保持友好的关系。
*
饭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应酬圈子,而裴峥特意把林守拙拦了下来。
他也不是特别关心裴让的事,只不过这给他找出新的由头避开林守一饭后散步的邀请。
但当他提到裴让的名字时,林守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
是做了坏事啊,裴峥一下就猜到。
他当然不会因为和林守一交好就认为林守一的弟弟妹妹们都是好孩子,林守一的品行无法为弟弟妹妹背书。
之前喜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此刻结巴如卡壳的磁带,裴峥通过他躲闪的只言片语,轻飘飘地得出结论:“所以你因为看不惯裴让而对他采取了一定的暴力行为,而他也对你和你的朋友们进行了一定反击。”
“我没有,裴峥哥,我只是……”林守拙急急忙忙地解释。
裴峥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假笑着圆场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很正常。”
林守拙还想再说些什么,林守一已经往这边看过来,大咧咧地招呼他俩:“在聊什么悄悄话呢?”
裴峥将林守拙往前推一推,朗声回应:“问小拙学校里的事情呢,你身为大哥都还没有我关心。”
“他们学习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当大哥可不需要管这些。”林守一也没疑心,“快过来,阿峥,我和你嫂子组队打游戏,还差一个人呢。”
“让我过来当电灯泡可还行。”裴峥吐槽得恰到好处,又回给林守拙一个安抚的假笑后,加入了林守一的游戏战队。
林守拙还算个实诚孩子,或者是裴峥问得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完美的说辞,支支吾吾地吐露了实话。
裴峥倒没想揪着不放,毕竟目前证据不足,而且他也只是想了解一下裴让的校园生活——可以得出结论,他这便宜弟弟绝对不是善茬。
但没想到林守拙是个没长脑子的,裴峥刚打听完,他就动手把裴让给打了,打得还挺严重。
裴峥怕裴让死在学校里,便先急着让司机把他们送回家里,他好给裴让包扎止血。
至于林守拙那边,他等裴让醒过来商量后再做打算。
*
不过,裴让似乎并不领他的情。
裴峥从这孩子的嘟囔声里分析出来,他知道裴峥和林守拙认识的事情了,还说出林守拙是为了他才打架的惊天暴论。
一时间裴峥差点想不到应对的话:这什么跟什么,不是那么年轻气盛互相看不顺眼吗,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
想自己好好参加着酒会,结果被裴让班主任一通电话打来叫走,商业洽谈的正经事都被耽搁了不少,末了还要听便宜弟弟的胡言乱语,裴峥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生气。
于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盘算说出来,吓唬吓唬裴让,这招还是挺管用,吓得小朋友边哭边笑,还边要说谢谢哥哥。
裴峥也不想的,毕竟他心里那点子事儿要循序渐进才好,这时候说出来都算急于求成。
好就好在裴让目前还离不得他这哥哥,裴峥偶尔过分一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等着裴让再次睡着,裴峥便收拾收拾去学校。
学校的晚自习是十点钟结束,裴峥出门时也才九点,这样能够在裴让班主任上班期间把此事谈妥,不耽误人家下班休息。
可能因为他确实没怎么管过裴让,和老师不太熟,这忽然到学校和老师商量处理办法,令老师都战战兢兢,几乎要从座椅上滑下来给他磕个头。
裴峥很贴心地问了句:“他们打架不是第一次了吧?”
老师不敢吱声,只是慌乱地点一点头。
“那为什么您不早些想办法通知我呢?”裴峥只好继续发问,“裴让应该有我的电话,您多问几遍,他会说的。”
“我之前也是这学校毕业的,不过我班主任前两年已经退休了,他当时尽职尽责,我在朋友家过夜没回家,他都能把我祖父请来带我回去。怎么才过这些年,你们的业务水平下降这么多?”
大概是他话说多了些,老师听着有些头晕,好一阵才回答:“这是我工作做得不够到位,还请您多多包涵。”
“我也没有责怪您的意思,”裴峥善解人意,“只是想问问您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奈何班主任已然露怯:“我……我想着您还是和林同学的家长当面沟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行吧。”裴峥略微有些头疼,“我其实不太想和他家长打照面,您可能不知道,他家和我家是世交来着,要为小孩子打架伤了和气可不好。”
“您这话说得有些超出我能力范围了,您也知道我只是个拿死工资的老师……”老师不安地搓着椅子扶手,话说到一半先咽了下去。
裴峥不好多问,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愿管他们这些家族的是非恩怨。
“我理解,明天我就找个时间见一见林同学的家长,不麻烦您了。”裴峥略略地点一点头,“另外就是,我这边想给裴让办一个在家自学的手续。因为他现在是高三,新课已经都上完了,只需要看书做题多加练习,所以我觉得他自己在家自学会比在学校要好。”
“至少不会跟同学起冲突不是?”
*
跟老师交涉完毕,裴峥被下了晚自习的林守拙拦下,二人在学校食堂找了个亮堂的位置坐下,裴峥便收到了林守拙的鞠躬道歉加哭腔三件套。
裴峥没多大感触,虽然他和林守拙还算熟悉,而且林守拙也是他好朋友的弟弟,但他就是没多大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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