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阳曜偏头看他,“昆凌?”
“什么?”沈泽兰流露出迷茫之色。
“你不叫昆凌?”
沈泽兰奇怪地看着谢阳曜,看了一会,微微踮起脚尖,一手扒住他肩膀,一手轻拍他头顶。
“与百眼鬼打斗时,不会伤到脑子了吧?”
谢阳曜:“……”
脑袋发出沉闷的声音。
“先出去吧。”
沈泽兰收回手,叹了口气,退后几步,灰蓝眼睛倒映着雪景,继续道:“出去寻个好些的医修。我不是医修,即便你伤到脑子,也拿不出治疗方案,便不多于探查,耽误治疗时间了。”
谢阳曜:“……”
谢阳曜整个人都不太好,食指与大拇指捻了一下刀刃,艰难开口。
“哪日晚上,你什么也没听见?”
沈泽兰听到这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翼翼道:“听见什么?”
谢阳曜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关心他那日的疲态了,扯了扯嘴角,朝崖壁走去。
“没什么,我脑子有问题。”
算了,出去了,另寻合适的机会,好好表达心意。
复盘了昨晚的话,他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全,应该再添上现下修为、年龄、师承何人等。
“诶!你等等我!”
沈泽兰追了上去。
追了两步,倒回来,把敞开的木屋关住了。
木屋临时修建,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不必收拾,带个人走即可。
若还有人落于此地,可暂居木屋。上午,姚五丢了个清洁术,仔仔细细打扫干净了。
雪化了些,行走此间,倒是不费劲。
谢阳曜在前面开路,两人很快走到崖壁前。
崖壁前的茂盛植被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枯死了,漆黑的枯枝败叶,尽数被雪压住。
谢阳曜目测了崖壁高度,横起青鱼刀,一甩,青鱼刀流泻出青黑光芒,浮于半空。
他一跃而上,弯身朝沈泽兰伸出手。
沈泽兰却一点地面,落到刀身,抱住他的腰。
谢阳曜收回手,侧头看去。
对方灰蓝眼眸明亮,满是迫不及待。
“抱紧了。”
谢阳曜掐诀,青鱼刀猛地上升,克服重力与空气阻力,一道光似的,往百眼鬼崖上去。
虽然沈泽兰如今还没有御剑飞行的能力,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立于灵器,脱离地面。
今年开春时,唐铖见他闷闷不乐,御刀带他去看了蝴蝶海。
时间再往前,爹娘带他治病时,他们为了赶路,乘了李伯父的雾扇。
不过,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放松,开心。
前者御刀飞行时,设了每个御器飞行的修士都会设置的隔风阵,现下只有几缕不碍事的轻微的冷风,穿过隔风阵,朝他吹来。
沈泽兰朝下望去。
白茫茫的崖底快速往下坠,矗立在崖底的木屋不断缩小,失去细节,再往高一些,缩微成点,彻底看不清了。
南部的大河,成了一条银带,变得模糊起来。
隔风阵内穿入的风,大了些。
沈泽兰收回视线,将百眼鬼崖抛下,也将多年的束缚、疼痛、忧郁苦闷,尽数抛下。
过往二十多年,都算不得什么,凌乱破损的人生,从今天,从此时此刻,提笔重写。
那些曾经触不可及的东西,他全要拿到手。
凭什么他不能拿到手。
他沈泽兰绝对是优秀的人,配得上一切东西。
沈泽兰垂下眼帘,缓缓抱紧青年,将额头贴在青年后颈处。
谢阳曜眼皮抬了下,全身肌肉因为紧张,略略绷紧。
他掐诀加快了青鱼刀飞行速度。
.
青鱼刀带着人,飞出百眼鬼崖,越过崖上松林,落到距离百眼鬼崖最近的小镇外。
谢阳曜收起了青鱼刀,他从乾坤戒中,翻出两顶黑纱帷帽,将一顶戴在沈泽兰头上,系好帽带,另一顶戴在自己头上。
这并非普通帷帽,有遮挡容貌的作用,非化神期以上,窥见不得他们的容貌。
“我们去前面小镇。”
沈泽兰余光往自己家的方向扫了一眼,道:“去前面小镇做什么?买什么东西吗?我们身上又没有钱。”
谢阳曜抬指,转动青鱼刀。
“这不就是钱?”
沈泽兰沉默了一下,道:“姚公子,恕我直言,整个小镇都卖不起你的刀。”
“找个当铺抵押一下,换些钱使使。”谢阳曜一抛青鱼刀,收了起来。
“万一当铺老板私吞了……”
“给他一百个胆子,量他也不敢。”
谢阳曜抄起双臂,他视线落到沈泽兰身上。沈泽兰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外面套着他的衣服。
他仅仅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解释去小镇买什么东西。
“我想去买张联络符,联系麒麟城城主。
“我认识麒麟城城主。
“联系上后,我们去城主府休憩一段时间。家里得知我在城主府,会派人来接我,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回家。”
之前暗算他的人,肯定在追杀他。
现下实力未彻底恢复,安全起见,还是先去麒麟城城主府,然后联系老头,叫他派人来接。
谢阳曜被暗算时,便发现暗算他的人,很是熟悉他的各种习惯以及招式。
如果没猜错……
恐怕是熟识他的人,在背后指点暗算之人。
或许熟识他的人才是真正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暗算之人只是一枚对方手中的棋子。
熟识他的人不多,雁过留痕,回去一一排查,很快便能排查出,倒是不急。
谢阳曜想着这些事情,却听身旁之人笑着道:
“姚公子,我一练气期散修,与你有天壤之别,同你回家做什么?你既然不心悦我,我们也从百眼鬼崖出来了,便就此别过?”
谢阳曜心重重一跳,顿住,侧头看向他。
“我没有,我……我……”
灼热从耳根一直漫到脸颊,谢阳曜碾了碾脚下泥土,强行镇定下来,正要表达心意。
沈泽兰打断了他的话。
“姚公子,不必负责,我之前便说过。有件事忘了同你说,双修一段时日后,我发现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
谢阳曜:???
晴天一个霹雳,谢阳曜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呆住了。
“哪里配不上了?我觉得配得上!”
第28章
青年的声音提高了,强调配得上这件事。
帷帽遮掩了青年的脸,沈泽兰隔着黑纱,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泽兰有些诧异。
这人怎么回事?分个手,还激动起来了?
他撩起黑纱,露出脸,无奈一笑。
“姚公子,你与我不同。
“你是当世才具,玉叶金柯,而我天资平平,只是这九州之内的一个无名小卒。
“无论是身份,还是天赋,我都配不上,悬殊太大了。
“况且,作为世家嫡子,我观你言行举止、吃穿用度,猜到你应是世家嫡子。
“即在其位,必承其重,应肩负血脉延续的重担,怎能同一个男人,结为道侣?你家中长辈,应当也不允许。
“除非你放弃此生只要一人的原则,再添小妾,可我这人小气,不愿同人分享夫君,即便你委屈至此,我也不会领情。
“之前瞧上你,并不知你是世家嫡子,只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亦或者大宗派弟子。
“如今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且是好事,你不必难做,我也不必受委屈。”
谢阳曜脑袋嗡嗡响得更厉害,两腮肌肉紧绷,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字道:
“我又不嫌弃你,你说什么配不配得上?至于家中长辈,我与谁结为道侣,关他们什么事。”
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双修时,对方为什么不乱碰他,为什么不要他亲。
也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格外有分寸,并不多问他的什么事情,也不叫他了解自己的事情。
原来并不想同他在一起,想分了!
谢阳曜道:“我既然说了负责,那必然会负责,若是不成……我同你走。”
沈泽兰:?
你为什么非要负责?你疯了吧?
好端端的世家大少爷不做,跑出来当散修受苦。
沈泽兰觉得姚五脑子有坑。
大意了,这人脑子本来就出了问题。
“散修很苦,风餐露宿。更况且,你走了,你家里怎么办?”
“虽然嫡系只我一个,但旁系亲属有许多,家中并不缺继承人。“
“不是,你这……”
沈泽兰抬手,想挑开对面戴着的帷帽的黑纱,看看对面现在的模样。
对方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他只得收回手,接着道:“崖底双修,只是迫于百眼鬼,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真的无需负责。
“练气期修士,一般活一百二十岁。虽不知你现在的修为,但想来,你的寿命不下七百岁。”
进入修炼大门,成为修士后,寿命将随着修为的增长而增长。
修为增长到最高境界,便要迎来天衰劫。
渡得过的修士,超脱生死轮回,不死不灭;渡不过的修士,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像沈泽兰这种练气期修士,寿命上,与凡人拉开的差距并不大。
当今九州不算太平,时不时有天灾人祸,凡人寻求到修士庇护,活个六七十岁不成问题。
沈泽兰认真道:“我并非天才,若是天才,现在也不至于才练气期。因此,即便你想方设法给我提升修为,延长寿命,我也活不过五百岁。
“姚五,我不想孤零零在一边。你明白吗?”
谢阳曜看着沈泽兰,他想说,自己只有九年可活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对方不想孤零零在一边,若他坦白只有九年可活,更没有戏唱了。
他并不是个愿意把心悦之人拱手让人的人,看了沈泽兰好一会,试图诱惑,道:“你同我结为道侣,有很多好处,我是……”
“我不想要这些好处。你之前说,我同你分手,可以拿补偿,我现在连补偿都没提,你怎么觉得我会想要这些好处?”
沈泽兰说完这话,提醒对方,当初约定好,他若不满意,离开百眼鬼崖后,可以分手。
冬日的光穿过黑纱,打在谢阳曜脸上,泛出冷意。
他低垂下头,眼眶却红了。
怒火无穷无尽地烧来。
按道理,对方说得这样明白了,他作为一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少主,应当就此放手,以免闹得很不体面,可他就是不想放手。
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了?
当初分明是你要我做你男朋友,现在想甩了我,哪有这样容易?
走到一边,狠狠踹了一脚落去叶子的树木,又走回来。
“什么约定?不记得你我之间有约定。我既已说出负责,便不容收回。”
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你姚五……
沈泽兰福至心灵,看向青年,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虽然两世为人,但他不曾有过感情经历,因此对感情朦朦胧胧,一知半解,并未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对他的心思。
若是意识到,便不直接提分手了。
对方上头时,提分手,想来也分不了,不如偷偷摸摸走了。
沈泽兰真是不知道他喜欢自己什么,不过双修了些时日,至于喜欢他?
莫非……上瘾了?日久生情?
在这个情形下,被人戳破心思,谢阳曜觉得丢脸至极。
未被戳破心思时,他还能打着不记得约定,必须负责的幌子,要对方留下。
现下戳破心思,扯了幌子,他便像极那些求而不得,没皮没脸,死缠难打的无赖。
他恼火道:“我才不喜欢你!”
沈泽兰道:“姚公子,比我柔软漂亮的人多得是,你何必喜欢我?”
“说了不喜欢你,负责而已!”谢阳曜拽住沈泽兰,朝小镇走去。
沈泽兰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疾走几步,方才跟上。
对方人高,步子自然也大,方才跟上,又落后了。
沈泽兰再次疾走两步,跟了上去。
“姚公子,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
“你同我双修了,便要同我成婚,结为道侣!”
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什么同你双修了,便要同你成婚结为道侣?
按这个话说,岂不是满天下的恩客与莺花都要成婚,结为道侣?
沈泽兰道:“姚公子,你听我说。”
“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谢阳曜放慢了脚步,握紧了沈泽兰的手腕。
他力气太大,沈泽兰挣脱不开,况且,实力悬殊太多,即便挣脱开,想来也会被抓住。
对方那句威胁的话,叫他确实有些怕。
他不是没见识到“大熊猫”发怒。
看来得趁对方放下戒备,不注意时,悄悄离开。
沈泽兰思索几息,放下撩上去的帷帽黑纱,安安静静,随着谢阳曜走进小镇。
寒冷冬日,小镇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偶尔几人,见他们拉着手,频频投来目光。
“姚公子,你放开我。”沈泽兰道。
谢阳曜没好气地看向频频投来目光的人,“有何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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