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像是有些担心,朝着随侍的人大喊,“你们没听到他是浣衣局的吗?赶快把人送回去,去请太医啊。”
顾爻的意识昏昏沉沉,感觉身上颠簸得厉害。
等到一群人忙活完,明明四周已经燃起火光,应当也是温暖的,可他仍然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骨头缝里都在透风。
他忍不住打着冷颤,在床上发着抖。
“小太监,你别死啊,快快快,快给人把药喂下去。”
一股暖流抚平了寒冷的肺腑,那瘦削的身子也停止了颤抖。
小孩松了口气。
宫女见人忙前忙后着急上火的,蹙了蹙眉,“殿下,您出来很久了,等会宫宴结束,娘娘找不到您,会着急的。”
小孩像是有些纠结,看了看床上的人。
昏黄的烛光中,顾爻那张昳丽无双的脸上带着病弱之色,那被冻得青白的脸也逐渐恢复红润。
看起来倒是缓过来了。
这个小太监,真的很好看啊。
小孩的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偷偷红了脸。
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不自在地揉了揉耳尖。
小孩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那好吧,回去吧,等会母妃该着急了。”
他看着宫女手上漂亮的琉璃灯,只觉得原先格外喜欢的东西,现在也不是那么喜欢了。
这琉璃灯,没有小太监好看。
临走前,他一把拿过那精美的琉璃灯,将它放在顾爻的床前。
小小的身子蹲在顾爻的床边,近距离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更顺眼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少年的脸,带着些软,也带着些凉。
明明少年也没说话,可他就是感觉有些羞躁。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小孩默默收回了手,他看了眼琉璃灯,再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
有些想把人留在身边了。
他轻声靠在少年的耳边说道:“小太监,我把我最喜欢的琉璃灯留给你做聘礼,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没有应答。
小孩垂着眸,有些遗憾。
转而他又抬起头,像是有些赌气,“母妃说只要有喜欢的人就可以向他下聘,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小孩都话有些幼稚和无赖。
说完却自己先悄悄红了耳廓。
依依不舍地起身,朝自己的宫女走去。
“嬷嬷,走吧。”
他不知道的是,顾爻昏迷了数日,那精美漂亮的琉璃灯,也早被院中其他太监偷了卖到了宫外。
顾爻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却想不起来是谁将他送回。
在合宫夜宴的三日后,珍妃因为祸害皇子,被打入冷宫。
连带着年幼的十皇子,一同遭了罪。
顾爻听闻此消息,手一顿,心中本该快意。
毕竟,他是被储秀宫的人罚跪在宫外,险些死了。
可不知为何,却有些难受。
他低着头,依旧做着他的小太监。
今日还有好几个宫娘娘的衣服要送。
不加快点,午膳又吃不上了。
第227章 背德忘恩(步韶栾番外)
我与阿棠,哦不,现在应该唤他阿爻。
我与阿爻的初遇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以为是在冷宫。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是在储秀宫外的宫道上。
原来那般早之前,我们就已经相逢。
原来他就是那个小太监。
所以,这才是他选择我当这大齐皇帝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
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呢?
大概是在沈府中看到了许多盏相似的琉璃灯时,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又被翻新上色吧。
城墙下,颓靡的血染红了整片黄土。
我取下了阿爻身上所有的箭矢,抱着他回了宫里。
好像是有人来阻止我的,我不记得了。
只有掌心黏腻的血冷得出奇。
他们想要一个合格的大齐君王,而我只想要我的阿爻。
我做的一切谋划,都是为了留下他。
锁住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无法离开。
可是桀骜的海东青,又怎会轻易被驯服?
被强行折断羽翼,只会拼尽全力与你同归于尽罢了。
阿爻还是太心软了。
算无遗策沈徇棠,为何不把我一起算进去呢?
这大齐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呢?
我自五岁起,未享受过皇子该有的待遇。
甚至连我原本的名字,也被我那个父皇收回。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已忘却了原本的名字。
我只记得我叫步韶栾。
这是他取的名字。
我遍寻天下名医想要留住他,却被应敛一句话打入地狱。
难怪他不让我去找药王谷的人,他竟然是药王的关门弟子。
应敛说的没错,他碰上我们大齐皇室的人,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阿棠他是欠了你们步家的人什么啊,老子给他下毒,害了顾家满门,儿子让他万箭穿心而亡。”
“阿棠他得多疼啊,他最怕疼了。”
是啊,阿爻最怕疼了。
怕疼为什么要一次次救我呢?
明明想要报复我,为什么又要替我扫平所有障碍?
毁了自己一手拉拢的势力。
提拔了百里微生和宁弋为我稳固朝堂。
杀了宁王,除了林旭,将赣南守军军权收归天子。
让陈庆护卫边疆。
将布好的天下谍网交给了吴漾,天下耳目尽归中央。
甚至,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将阉党重新起势的可能彻底摁死。
顾爻啊顾爻,你究竟想要我怎样呢?
步韶栾不知道。
*
棠一向我辞行的那一天正好是阿爻下葬的时候。
我以为他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却还是低估了他的谋计深远。
看着棠一手上的暗卫令牌,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陛下,这是主子亲训的栾字暗卫,忠心不二,必会护得陛下周全。”
“他,他何时打算的?”
棠一沉默了一会。
“主子将陛下接出冷宫的那一年。”
棠一看向上首的帝王,只觉得那脊背好像塌陷了许多。
就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干了三魂七魄。
他只见步韶栾颤着指尖接过了令牌,一滴清泪落在黑金色的令牌上。
棠一低下头,不再看。
少年帝王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问了棠一一句,“你今后有何打算吗?”
棠一摩挲了一下腰间顾爻赐予的名牌,轻声笑道:“替主子看看我大齐大好河山,他一直想去看看江南,此行离去,就先下江南。”
步韶栾一愣,轻轻摩挲着掌心的令牌,“也好。”
困囿于深宫的海棠,也该随着自由的风,去这大江南北好好看看。
步韶栾看着棠一离去的背影,竟无端有些羡慕。
这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是了,阿爻过得那般苦,怎会想留在这深宫呢?
他本可以在报了仇之后就离开这上京城自在潇洒,就算寿数不多,几年时光,也应当会过得极为快意。
可如今却永远困在了这上京城。
永远也离不开。
顾若棠啊顾若棠,你还真是言而有信。
君子重诺。
你说了不会离开这上京城,倒是真就将自己留在这上京城。
我倒是希望你食言。
也好过如今这般。
是他想要亲手折了海东青的羽翼,终究却还是没有留下他。
可是顾若棠啊,我终究是放不开手的。
*
步韶栾最近干了一件大事,将顾爻的身份公之于天下。
立成国公世子顾爻为皇后。
宁弋和百里微生在朝堂上对视一眼,看着上首笑盈盈的君王,带头表示赞同。
有些个迂腐顽固要死谏,步韶栾也只是笑了笑。
抬抬手让人让开。
“王御史,不是要撞柱死谏吗?殿外太医和禁卫已经候着了,无论你是生是死,都能有个定断。”
年纪能当少年爷爷的老头,颤着手指,眼睛一翻,直接在朝堂上晕过去了。
步韶栾还是那套混不吝的模样,看着下首一群面色铁青的老匹夫,嗤笑一声,“你们当日也没几个在上京城死护着朕,是掌印调度有方,救了这大齐于水火,你们若是谁敢说他一句不是,朕就让你们全家给他陪葬。
你们骂朕,或许还能搏一个死谏君王的好声名,若是你们敢嚼他一句舌根,诏狱中的刑具,相信你们这些个身娇肉贵的,不会想体验的。
朕不是什么好人,也随你们怎么说,但你们若是犯到他头上,朕不介意当个暴君,各位都记住了吗?”
少年俊秀的面容笑吟吟的,可说出的话却不太客气。
“臣等遵旨。”
步韶栾很满意。
他点点头,“那此事众卿无异议,就这么定下来了,顺便找个人将王御史抬回府中吧,退朝!”
步韶栾起身走下台阶,殿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少年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偏过脑袋,轻轻歪了歪头,露出了可爱的虎牙,“对了,你们也别想着将自家的孩子送进宫里,此生,朕只会有皇后一人。
这不是商量,只是通知。”
殿中一片哗然。
步韶栾却没有理会那一片混乱,抬步就往外走。
应敛和寒疏离开之前,特意来顾爻墓前道别,正巧听到了这个消息,烧纸钱的手一顿,才继续往火堆里放纸钱。
“阿棠,这小皇帝,终究是疯了。”
都疯了。
没有一个走得出来。
顾爻和步韶栾,都被困在了上京城。
三魂七魄困囿于深宫,只会在宫墙之下彻底糜烂。
*
正乾二十三年,步韶栾退位,无人知其所踪。
明明还未到不惑之年,那鬓角却已然白了。
他带着最烈的毒药来到顾家祖坟,指尖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名字,轻轻笑了笑,“阿爻,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待在深宫里,但阎王殿的命薄上,我们俩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所以,我入赘顾家,好不好?”
黄昏下,只有竹影摇动带起的“沙沙”声,无人应答。
步韶栾垂着眸,轻笑一声,透着些无赖的劲,“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步韶栾靠在墓碑之上,声音低低,心中平静,像是闲话家常,“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这般无赖了,你也该习惯了。”
步韶栾按下机关,原本封死的石板开了个口。
他捏着药瓶,打开了棺椁,那已然是一具白骨。
步韶栾却像是朝圣的信徒,找到了久寻的神明。
他轻轻翻下棺椁,手指轻轻搭在那手骨之上,含着笑按下棺内的机关,将之彻底封死。
他亲昵地蹭了蹭,像是有些眷恋,“阿爻不要怪我,这大齐已经是国泰民安,我也找好了继承人,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我想你了。”
棺椁中是一片死寂与漆黑。
灼心的毒药发作,步韶栾眼前一片黑沉,却执拗地靠近那一具白骨,“如此,也算得死后同穴。”
大齐在步韶栾的治理下,由霁初而至于烈日骄阳时。
他完成了顾爻的期望,而如今,他也要去追求自己的梦中人了。
顾爻死于而立之前。
而步韶栾与其同葬一日。
第228章 背德忘恩(应寒番外上)
应敛与寒疏的初见说起来倒是有些尴尬的。
毕竟,一个是误入青楼的嫖客,一个是假扮小倌的四方阁阁主。
嫖客与青楼女子,总归是没有几个好结局的。
应敛彼时尚未及冠。
而寒疏刚刚杀了四方阁上一任阁主,继承阁主之位。
四方阁势力异动。
他才假死扮成小倌,入了这直属的青楼。
来南风馆的大多喜欢的纤细瘦弱的男子,他这般高大的身形,就不是个吃香的。
他也正好躲个懒。
正躺在后院乘凉,没想到还能有飞来横祸。
楼中一阵骚动,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喊声,“姑娘,你自重,我真的不知此地是青楼啊!”
“抓住他!”
“张公子说了,谁能与这位公子一度春宵,就能得十两黄金。”
寒疏抬起扇子,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
“你们别追了,别追了,再追我就跳了!”
楼中传来嘈杂的调笑声,“呦,奴家混迹风月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你这般的人。”
“公子跳啊,跳一个给奴家们看看。”
寒疏耳朵轻轻动了动,唇角勾起一个兴味的笑容。
他这群手下,还是这般恶趣味。
寒疏只看到一个背影,与那朱红色的栏杆一个颜色的衣裳,倒是个少年郎。
少年像是被逼到了绝境,颤着身子,眼一闭,踩上栏杆,从二楼飞身而下。
他从二楼而降,那半吊子的轻功只能保证他不摔死。
本来寒疏是想看戏的,却见一身红衣的人在空中挥舞着双手。
然后,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让开,快让开!”
寒疏也不知为何,就没有让开。
也许,是那少年的表情太滑稽了。
又或许,是他太过无聊了。
寒疏就这样顺势往后一仰,将人接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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