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窗台上,那努力向外伸展的姿态,就像是少年努力想要挣脱樊笼的模样,却依旧被框在那方寸之地。
齐暄不知道他是怎么将向日葵笔洗带回公寓的。
只是当他拆开外包装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努力向上生长的向日葵,他好像就知道了少年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而那薄薄的一张信纸,齐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开它的。
可是看着那印着向日葵的信纸上隽秀的熟悉字迹,齐暄就忍不住心上颤抖。
四个多月的精心伪装,努力想要将自己过成正常人的模样,却在少年这一封信中,被击溃了所有伪装。
他颤抖着打开写着“亲爱的暄哥 收”的信封,折叠的信纸在眼前展开。
「‘亲爱的暄哥:
‘久违芝宇,时切葭思。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离开你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念我,但是我应该会很想你。
我知道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就像是我为什么会知道我本来不该知道的上一辈的过往?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而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
嗯,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那就从我的上一世说起吧。」
文字落到这里,看得齐暄呼吸一滞。
他一直知道顾爻身上有秘密,却从来没有往这种方向想过。
毕竟,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荒谬了。
齐暄恍然间觉得,手上这张轻飘飘的信纸,实在是太重了。
重到他可能无法承受。
但他还是想求得一个真相。
为什么他明明这么努力了,还是会和他的阿爻错过的真相。
他将目光往下移动,继续看着手上这封信。
「上一世,我也是在新生的那场演讲上和你重逢的。在妈妈旧疾复发之前,我们都是很和谐的,你依旧像是年少的时候的时候宠着我,包容我所有的小脾气。
我将整颗心扑在了你的身上,可是换来的是金主与情人的关系。
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呢。明明是上一世的事情,可是暄哥绝情的样子,还是刻在我的脑海里。也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了,原来顾爻和齐暄,是有仇的。
我不想去深究上一辈的恩怨究竟要不要由下一辈来承担。但是那一刻,我还是在你面前无地自容。
因为我的母亲对于你来说,是害死你亲生母亲的帮凶。
而我在求你救一个杀母仇人。
这无疑是一种卑劣的行为。
可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所以我答应了你的要求。
我们的关系,也在那一天发生了变化。
金主与情人。
听起来倒是颇为讽刺。
仔细想起来,还是我赚了。
你从来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除了偶尔的冷言冷语,好像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可是,享受过你全心温柔的人,怎么能忍受这种落差呢。
我清楚感受到我的精神在走向崩溃,我也没什么朋友。而这种崩溃的趋势,在一步步毁灭我。
彻底的崩溃,应该就是在妈妈病情恶化,然后彻底离开我的时候。
之前我还能欺骗自己要坚强,妈妈还需要我的照顾,可是在她离世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方向了。
你那段时间总是很忙,我其实很想和你说说话,但总是找不到机会,就算能看见你,也就是匆匆一眼,你看着我的眼神里,极为复杂,当时的我看不懂,也看不透。
后来啊,是我的第一次自杀。
我看着我的血,染红了整个浴室,艳得出奇。
当刀尖划破手腕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是诡异的平静。
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
没有了。
没有亲人。
没有爱人。
什么都没有。
可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感觉就像是坠入深不见底又寒冷刺骨的海沟,却突然有人拉了你一下。
我努力向上游去,最终破水而出。
温热咸涩的雨水落在我的手背。
烫得我心里发慌。
所以我活下来了。
在那之后,我就被你带在身边。
你总是用一种担忧而心疼的目光看着我。
为什么呢?明明是你先抛弃我的,为什么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呢?
倒像是我的错了。
我不想理会你。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我开始追求利刃划破皮肤的那种尖锐疼痛。
可惜没有成功几次。
我就被你严格看管起来了。
看着你在工作之余将最专注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我感到了久违的喜悦。
是的,喜悦。
我感觉我好像是被你需要的,你是在乎我的。
所以我想为了你活下来。
我努力对抗着自我厌弃的想法,努力想将自己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只是还没有成功,我就被绑架了。
其实我没有多害怕的。
但是我还是想为了你努力一下,试着活下来。
可是当隔着一个手机,你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情人,你们随意”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难过。
我突然感觉有些可笑。
我这么久的坚持,是在坚持什么呢?
看吧,没有人喜欢你的。
可是当那些绑匪商量着要怎么解决你的时候。
我还是心软了。
就算你不喜欢我。
我最喜欢的,还是齐暄啊。
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手上能威胁到你的一把利刃。
所以,我趁着他们不注意,跑到了窗台上。
看着烂尾楼下荒芜的景色,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伟大的。
至少,我能救下我喜欢的人。
即使,他不喜欢我。
我看着远处好像是有车队驶来,车轮在泥土地上带起一片尘埃。
那是来救我的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要救我喜欢的人。
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绑匪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我,我看着远处激扬的一片黄土,找到了归宿。
无论是不是来救我的。
就当做是来救我的吧。
这样,至少能证明,你是有一些喜欢我的。
就算不是喜欢,总归是有点在乎在身上的。
我从窗台上跳下去了。
其实落下去的时候,并不算太疼的。
疼也就那一下。
可是当我看到你红着眼眶,抱着我脏兮兮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时候。
我第一次有些茫然。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这样难过呢?
后来我知道了。
你原来是喜欢我的啊。
可正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才更加不甘。
我们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的。
也许是我怨气太重,所以我回来了。
回到了年少时。
我以为我能改变一切。
可在爸爸死的那一天。
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能力改变既定的事情。
就像是我明明救下了要跳楼的父亲,他却在第二天因为车祸死亡一样。
我也会死。
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其实并不算是件好事。
我看着记忆中的事情一件件应验。
我知道,我的生命也在倒数。
但是,我真的很舍不得的。
我唯一改变成功的事情大概就是,我们并没有成为上一世那副僵持的模样。
至少我们度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时光。
我从陶艺工作室离开之后,会想要买一束向日葵。
上一世自杀得太草率了。
应该是很丑的。
这一次,我想自己决定。
如果你能如约回来,我应该还能在你身边待上一年。
如果你食言了。
那我可能会提前离开你。
我不喜欢食言的人。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会以什么方式离开你。
但是,齐暄你要记住。
顾爻是喜欢你的。
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窗台上的向日葵没有等到晨光变为骄阳,就提前枯萎了。
我也很难过没有见到我的晨曦变成骄阳。
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终会重逢。
顾爻 绝笔。」
齐暄轻抚着“绝笔”二字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他的阿爻是怎撑过那么难熬的上一世。
然后在这一世还能有奔赴自己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在他们的这段感情中,总是阿爻更加主动。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
他的阿爻,是怎么抱着自己的死亡期限,数着一天天日子。
然后看着他一步步成长。
从未催促半分。
齐暄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阿爻能等他呢?
每一个无望等待的夜晚,少年是不是都会在心中默默划去自己一天的时间。
然后,周而复始。
他总以为,会有时间的。
可是现在,时间在哪呢?
他的阿爻又在哪里呢?
此后的时光,每一个日夜。
都是无望的等待。
被困住的又何止早早枯萎的向日葵。
还有被截断的一缕晨曦。
画地为牢。
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第165章 骄阳似火(郁泊宁番外)
郁泊宁来看顾爻,是在一个风和丽日的午后。
也没有什么特别。
就是来b市开画展,偶然想到了顾爻。
距离顾爻离开,好像已经很久了。
他已经完成了当时的承诺,成了当代最有名的新生代画家。
所有人都夸赞着他的天分。
可是当记者问到他最得意,最满意的作品时,他的脑海中蹦出的还是那幅送给顾爻的画像。
那幅已经烧给顾爻的画。
他郁泊宁送出去的东西,就算是顾爻死了,也要把他带到地底下去。
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拆画的时候,他老婆也不是没有劝过他。
觉得画烧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这本来就是想救顾爻的画啊。
终究还是没有把人救回来。
那这画,还是继续陪着顾爻吧。
就算他不喜欢,这也是他这个名画家最得意的作品。
是顾爻占了便宜的好吧。
看着火舌吞噬着明暗交界处的少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少年的躯体被推进去,被无情的火焰吞噬,出来就剩下一捧灰和几块骨头。
就像是面前烧掉的画一样。
也只是一捧灰。
轻飘飘的。
风一吹,就跑了。
其实直到现在,郁泊宁还是会恍惚,顾爻真的离开了吗?
过去几年养成的习惯,让他看到什么有趣的,能让人发笑的事情,总会忍不住打开手机记录下来,然后发给顾爻。
他不是什么医生,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朋友开心点。
即使是用这种笨办法。
可是看着原来还会回一个“滚”和“……”的聊天界面不再有人回应,他才会恍然。
哦,原来顾爻已经离开了。
他这位从年少初识就很高冷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他最好的朋友,不在了。
人的悲伤就是来得那么后知后觉又突然。
那天,是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在玩游戏。
他却突然看着无人回应的聊天界面,放声大哭。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公共场合哭得那么豪放,其实是很难看的。
只是当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了。
那时其实顾爻已经离开挺久了。
只是他的习惯没有改掉而已。
他的妻子看着他手机上的聊天界面,也沉默了。
拉着他和女儿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趴在女孩瘦弱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顾爻的离去而感到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无力与难过。
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还是没有救下顾爻。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才彻彻底底意识到一个事实。
顾爻已经走了。
郁泊宁看着墓碑上笑得灿烂的人,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落叶。
指尖却没有沾上什么灰尘。
他微微一笑,将怀中的白色百合花放到墓碑前。
百合百合,百病愈合。
希望顾爻下一辈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转身的时候,郁泊宁刚好对上齐暄的视线。
他的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
温暖又热烈。
向日葵追求光明,就像是顾爻的目光永远落在齐暄身上一样。
也是在顾爻离开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就是齐暄。
从前的顾曦。
齐暄看到郁泊宁也像是有些意外,朝他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顾爻的墓前,将向日葵放到碑前,
然后拿出手帕,耐心又细致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每一处污渍。
即使这墓碑上连灰尘都极少。
郁泊宁看着齐暄,突然福至心灵。
他看着停下手的齐暄,笑了笑,“学长,顾爻还欠我一顿饭呢,你这个做家属的,要不要替他还我。”
齐暄抬头,对上郁泊宁沉沉的目光,他伸手轻抚了一下少年的笑颜,然后笑了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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