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开霁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现在不抓住他,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言开霁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奇怪,他很快松开了顾游,摆摆手,“那你去吧,玩得开心!”
朝着食堂走的学生大军,川流不息的小南门口,马路上飞驰不断的小电驴……周围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在这句话落地的一刻,就在言开霁的眼前不断旋转化作了无数色块。
也是在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景色一一褪去,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顾游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只冰凉修长的手,穿透虚空握住了他的手。
“言开霁!言开霁?”
谢潮生的声音缥缈而来,缓缓落入耳中。
他紧紧握着言开霁的手,“你做噩梦了!”
可就是在一刹那,梦的内容破散成无数碎片,跟着顾游一起消失殆尽,言开霁想要去捞,却只是徒劳地捞住了只言片语。
顾游把他的《什么是数学》托付给了他?
但顾游还说了什么,他抓了两把头发,头发掉了,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只隐约记得梦中的场景,那是昨天中午切实发生的场景,时间场景站的角度都对得上,除了《什么是数学》之外,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昨天的顾游点了黄焖鸡米饭,正要去拿,俩人在“沧海大学欢迎你”的牌子前狭路相逢,打了个招呼,言开霁在食堂约了人共进午餐,忙着去抢座位,也就没多交流。
梦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是哪来的不一样?
谢潮生侧躺在他旁边,后背抵着蚊帐与围栏,单手撑头安静地看着他。
言开霁满脑子都是梦里的顾游,映着床帘缝中透进来的一丝微薄月光看了谢潮生一眼,很快闭上了眼睛,脑袋有点眩晕,有气无力地说:
“不好意思啊,吵着你了吧,我就是做个梦,没事的。”
谢潮生定定看着他,“你梦见什么了?”
言开霁勉强笑了笑,“我室友,真的没事。”
谢潮生给他掖掖被角,动作在一方狭小的床帘后显得相当促狭,轻声道:“有什么事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人家估计就是客气客气,言开霁心想,但不论客不客气,在这样一个夜半的梦醒时分,有个人在身边的这个事实,都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
他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他的眼睛又睁开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好事总是成双来,言开霁悲哀地怀疑,自己被消失的室友吓失眠了。
他不怎么失眠,所以没什么经验,隐约记得微博里好像收藏了一条拯救失眠的办法,于是翻了个身,手伸到挂在床头的篮子里掏了手机出来。
起身的时候,他看见谢潮生面朝着他睡觉,谢潮生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垂下来,让他的脸上少了白日的棱角,倒多了一丝乖顺感。
言开霁不知道为什么,向来不爱学习的自己会在这种场景下联想到他的美学作业,老师的要求是“谈谈你对生活中美的瞬间的认识”。
程洛洛当时问他,觉得生活中有什么美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我就挺美的,你写我吧,就写蝉鸣声下的午后,大帅哥言开霁的侧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程洛洛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了一番辱骂。
现在看来,失眠也不是一无所获,如果还有交作业机会的话,他也找到了一幅可以在他的美学作业中描摹的场景。
瞧瞧,人一旦睡不着觉,什么都想得出来,这样的场景下,他居然开始构思作业了。
他拿起手机,调到静音,试了试角度,打算给他的作业拍张照片,回头方便写。
白色的闪光灯猝然亮起,一瞬间将昏暗的床帘内打得骤亮,光影在谢潮生的脸上转瞬即逝,言开霁立马乐呵呵地点开照片看。
照片拍得很完美,绝对是个扔进电影学院也不会逊色的氛围感帅哥,唯一的毛病是,谢潮生漆黑的瞳孔正正望着镜头。
抓包当场。
言开霁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但他没能扔出去,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机上方弹出了一条显示——
【1个联系人发来1条新消息】
没有备注,微信名“回校的诱惑”消息栏里,躺着一条刚刚发来的新消息。
“快跑”
只有两个字,简单有力,但足以让言开霁在这个深夜的寝室里,冷汗哗啦哗啦往下淌。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回校的诱惑”忽然发起的逃跑诱惑,让被抓包的言开霁一下和盯着他的谢潮生拥有了新话题。
他慌忙把手机举到谢潮生面前,“昨天晚上跳楼的人,我跟你说过的,他让我快跑。”
谢潮生淡淡问:“那你现在跑得掉吗?”
这是个好问题啊!
言开霁诚实地说:“跑不掉。”
“跑不掉的话,再给我照两张?”
话题回到了原点,言开霁心虚地抿了下嘴,“我马上删。”
“为什么拍我?”
虽然写作业也不是什么张不开嘴的事,但是人也不能太诚实,该说好话的时候得学会说,于是言开霁面不改色道:“因为你好看。”
事实证明,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拯救百分之八十的悲剧,谢潮生枕着言开霁三年前买学校被子时赠的抱枕,一条胳膊抬了下,虚搭在言开霁的枕头上方。
“不用删,挺好的。”
听起来他挺高兴。
“回校的诱惑”再没发来新消息,言开霁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估计是折腾一顿困劲儿又上来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冯浩然下床的时候眼圈乌黑,去阳台拿衣服的时候一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哎哟卧槽!”
言开霁给自己泡了杯麦片,正蹲在饮水机前面接热水,循声回头哈哈大笑。
冯浩然捂着脑袋,没呛回去,有气无力地说:“我一宿都没怎么睡,梦着真真了,她好像和我说什么来着……”
言开霁现在满心都是即将面对的那群没眼睛猫狗。
他搅了搅杯中的麦片,原本是专供早八的,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如果按着顾游纸条上的写的“6.15”来看,在没找着可信的食物来源前,最好还是节衣缩食,把宝贵的自热米饭留到最饿的时候。
一问谢潮生和宋雨至,他俩都表示不吃,估计是客气,已经在他们这儿睡了一宿,也就不好意思再多吃了。
言开霁从左边摞着的快递箱子里拎出一个大塑料袋,“这里面有海底捞的零食,上回我们拿了不少回来,你们拿两包吃呗。”
谢潮生拿了一包,靠在他的梯子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待会儿吃。”
这个“待会儿”一待就待到了出门。
从他们寝室的角度,可以看见沧海大学的风景,此刻风景依旧,路上却空空荡荡。
上午九点四十五第三节课上课,现在正该是路人成群的时间,本该三五成群奔赴教学楼的学生们,不知道跑哪去了。
第20章 看不见的前女友
昨天的言开霁深深为自己没把《什么是数学》带出去而懊悔,今天就吸取教训,坚持提着电动耗子出了门。
原本这个活儿应该冯浩然来干,毕竟这是顾游留给他的礼物,但冯浩然死也不肯碰这小毛东西,言开霁只好自己拎。
今天的门倒是挺给面子,没无风自动,也没把穿着睡衣的极个别某些人关在外面,大家都衣着整齐,彼此间留足了体面。
言开霁为了挽救一番自己在校园里的形象,今天特意挑了件像样的黑色T恤,昂首挺胸,觉得自己特别像个人。
一回生二回熟,他一甩就将狗粮甩得老远,猫狗们欢快的叫声中,四人箭一样朝楼梯口冲去!
言开霁打头,谢潮生殿后,双方室友夹在中间,情况已经到了白热化——
冯浩然“啪叽”一下,踩在了道中间不知道哪来的一滩水上。
眼看人就要往下滑,冯浩然眼珠子都吓圆了,嚎叫的动静立刻引来一只埋伏在角落里的没眼睛猫,猫咪奋勇扑来,濒死之际,冯浩然的求生欲瞬间爆棚,一掌支在旁边栏杆上,竟然活生生撑住了,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
与此同时,前面言开霁从拐弯处侧身一脚,不知道谁放在那的一兜垃圾从旁边斜飞而来,牛奶盒水果皮纷飞四溅,小猫虽然没有眼睛,但倒很有眼力见儿,追逐着半只鸡腿,“喵呜”一声跳开了。
冯浩然疯了一样跃过地上的垃圾,言开霁拉开楼梯口的门,他就紧跟着冲了进去。
谢潮生最后一个进门,在关门的那一刻,他透过楼梯门上的那扇玻璃窗,和墙角的一只狗对了个眼。
那是一只很小的柯基,失去了眼球的黑洞里,竟然流出了血红色的泪水。
除了言开霁,仨人都是头一次在“喵喵喵”和“汪汪汪”的环绕中下楼,连跑带颠往下冲,冯浩然累得呼呼喘气,直冲到了一楼,他咔吧握住言开霁的手。
“妈的兄弟一辈子!回去我泡十盒自热米饭给你吃!”
“自己吃你的自热米饭去!”言开霁抽开他汗津津的手,“我要出去之后吃海底捞。”
“海底捞,送你下海去捞我都行。”冯浩然说完了,又骂:“卧槽,卧槽,那些家伙是不是比昨天更多了?”
言开霁诚恳地把电动耗子递给他,“相信我,不管猫再多,把这个甩出去,肯定有用。”
冯浩然实打实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诚恳地将言开霁的手推了回去,“你救我一命,我把它赐给你保命。”
言开霁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四人走出楼梯间,朝着大厅前进,令人意外地是,短发阿姨今天坐在了她的座位上,看到第一个进入她视野的言开霁,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去哪啊?”
看起来挺和蔼的,但言开霁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前天晚上,她拒绝帽子哥进楼时的场景。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冯浩然,喝成个傻子的他对当时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他说:“哦,我们去考研教室。”
说完,冯浩然拉了拉言开霁,脚步挪得更快了。
看来也没傻透。
走出寝室楼门口,往左拐弯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旁边的草池子上还放着一些水果外卖。考研教室离1号寝室楼很近,穿过这条走廊,再往前直走一段,弯都不用拐,直接就能抵达。
这条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树上的蝉在叫得没完没了,好像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奈何不了学校夏天的蝉鸣。
以防万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了两包狗粮。
在鬼片里,越是沉默的时候,就越容易出事。
气氛越来越有向着恐怖风一去不回的迹象,言开霁赶紧打破了沉默,“老冯啊,真真有没有告诉你,学姐叫什么名字?”
冯浩然说:“她好像还真说来着,你容我想想。”
“那你先想着。”言开霁说:“你先告诉我,你昨天去的是哪个考研教室,218?”
“对对对,就是218……”冯浩然开始拼命琢磨学姐的名字,但就和他的梦一样,越琢磨,那东西就越模糊不清,仿佛就罩了层雾,怎么也看不着。
直到走进了考研教室的楼,他依然在那抓耳挠腮。
踏上台阶,耳边铿然一声响,抓耳挠腮的冯浩然手一滑,抓破了自己脸上的痘。
他顿时从抓耳挠腮变成龇牙咧嘴。
考研教室的楼下是演艺厅,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门内,传来了响亮的钢琴声——
“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
一首《两只老虎》献给大家。
不,不是一首,是一句。
《两只老虎》的第一句,弹完一遍弹两遍,弹完两遍弹三遍。
“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在一所高等学府的演艺厅里,乍然传出一道十分亲切的钢琴曲,曲声响彻在空旷的大厅中,让在场的所有学子通通顿住了脚步。
言开霁头一次听到,一首《两只老虎》能弹出如泣如诉的效果。
什么人要没完没了地在这块儿弹《两只老虎》?
谢潮生对言开霁说:“我去看看。”
言开霁已经拉着冯浩然准备拐弯了,就见谢潮生头也不回地朝着演艺厅大门去了。
走到那道门前,钢琴声行云流水,谢潮生步都没停,一脚踹开了门。
冯浩然惊叹:“漂亮!”
言开霁没吭声,这场景过于眼熟,已经在校医室上演了不止一次。
演艺厅的大门在另一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入口,已近正午,阳光透过演艺厅外的玻璃墙洒进来。谢潮生就站在门前,半身隐没在演艺厅的阴影里,半身沐浴在玻璃散落的阳光下,半明半暗间,他偏过头,向着言开霁说:“过来看看吗?”
言开霁微微愣了一下,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谢潮生的脸上定格了不该存在的好几秒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走过去的时候他反应过来了,谢潮生的气质完美契合了此时光影交错的氛围,衬得他生出了一丝精致的雕塑感,这使得言开霁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那该死的美学作业。
作业真是个要人命的东西。
演艺厅空无一人,舞台之上,厚重的紫红色天鹅绒大幕自两侧拉开。厅内漆黑一团,一束昏黄灯光自舞台上方打下。
舞台正中央是一架钢琴。看上面盖着的布样子,在他印象里,应该是摆在师生活动中心一楼的那架。
琴凳上没有人,只有行云流水的“哆来咪哆,哆来咪哆,来发嗦,来发嗦~”,不断在演艺厅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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