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琼从岳昔钧的另一侧绕回她的身前,低头看了一眼岳昔钧俊俏的脸和露着诚挚神色的凤眸,反手将指尖的兰花按在了岳昔钧的唇间——
谢文琼的指腹在岳昔钧的唇瓣上缓缓碾压,兰花被一点点、一点点地从米粒大小的身躯里挤压出了花汁。
第36章 谢文琼以幽兰消秽
花汁浸在岳昔钧颜色浅淡的唇瓣上, 给唇瓣涂上一丝淡紫色,这丝淡紫色又顺着唇缝没入内间,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谢文琼的指腹还按在花上, 她命令道:“张嘴。”
岳昔钧掀起眼皮看向谢文琼, 谢文琼的视线紧紧盯住自己的手指——也或者是紧紧盯住岳昔钧的唇瓣。
岳昔钧微微分开了唇齿, 谢文琼的手指和手指下被碾得一塌糊涂的花瓣,都一同顺着岳昔钧分开的上唇的弧度,滑进唇缝、滑进齿列。
谢文琼的一截指尖就悬在岳昔钧的唇舌之间,岳昔钧压着舌头、张着下颌, 不敢叫任何一个部位碰触到谢文琼的手指。
谢文琼就维持着这个动作, 只微微动了动手指。岳昔钧的喉咙滚了一下,吞下一口新生的津液。
不知过了多久, 谢文琼指尖的花瓣终于落了下来,落进岳昔钧口中, 清清幽幽的气息沾上味蕾, 裹满了上下牙膛。
谢文琼抽出手指,反手托了托岳昔钧的下巴,帮她闭上。岳昔钧只觉谢文琼好似在挠甚么宠物的下颌, 痒痒麻麻。
谢文琼眼中的冷笑之意终于褪去了些许,她又坐回榻上, 支颐道:“驸马可知本宫这是何意?”
“臣愚鲁,”岳昔钧道,“请殿下赐教。”
谢文琼道:“幽兰消秽,给驸马清清口,往后甚么该说, 甚么不该说,也该想想清楚。本宫不掌权, 那些甚么‘忠言逆耳利于行’的直谏,就不必往本宫身上使了。”
岳昔钧道:“臣知晓了。”
岳昔钧将那兰花吞下,又复笑道:“殿下,臣有一事要禀告。”
“甚事?”谢文琼刚警告过岳昔钧,并不信她能立时改了,此时便微微警惕起来。
岳昔钧道:“既然殿下的人听见臣与端宁公主交谈,想必也曾听见,端宁公主并非是向臣示好,而是向殿下示好。”
谢文琼的人确实把二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谢文琼,因而谢文琼也知岳昔钧所言非虚。
谢文瑶字字句句都有叫岳昔钧向谢文琼寻求帮助之意,不知是否是觉察岳昔钧与谢文琼二人貌合神离,故而有意撮合二人,向两边都卖个人情。或者另有所图,也未可知。
谢文琼和岳昔钧俱都心道:谢文瑶许是为皇帝百年之后计,将来太子登了大宝,谢文瑶母女还是要倚仗皇后与谢文琼。
听岳昔钧如此说,谢文琼倒有些不习惯了:岳昔钧向来满肚子坏水儿,往日不离间我姊妹二人便算不错,今日虽受了敲打,却能立时成全谢文瑶的示好,不会另有后手罢?
谢文琼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略带狐疑地道:“依你之见,如何?”
“以臣拙见,此事于殿下并无害处,”岳昔钧诚诚恳恳地道,“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殿下在宫中多一处耳目喉舌,总归是好的。”
谢文琼“哼”了一声,道:“耳目便罢,喉舌便不必了。”
岳昔钧笑而不语。
其实,岳昔钧哪里有这般的善心去撮合谢家姐妹和睦,她不过是管中窥豹,瞥见内中暗藏阴谋,要拖谢文琼下水罢了——她又为何要拖谢文琼下水?只因岳昔钧有仇必报,谢文琼三番两次要降伏她,她表面顺服,内里却是有些不服气的。
因此,若是拖了谢文琼下水,等时机到时,岳昔钧一走了之,徒留谢文琼水深火热中挣扎罢了。
谢文琼却也不是个傻的,宫中二十载并非白住,自然知道内中凶险,又涉及自家兄长继位之事,这种拉帮结派的事情,必当慎之又慎——别看谢文瑶表现得只有孤儿寡母,她母妃的娘家那边,却也不好相与。
谢文瑶的母妃荣贵妃是当朝吏部尚书的侄女,吏部主管选官调官的人事任命,甚么“门生故旧”自然数不胜数,皇帝还没想动这一支,便是太子即位也一时难以根除这一系。而皇后的母族却隐隐有没落之势,皇后的父亲原本官居右丞相,去年已然致仕,左丞相沈正儒迁右丞,而皇后族人再无有官至如此高位者。虽然沈正儒也与皇后家交好,但终归是两家人,皇后并不能完全信过。因而论起母族势力,皇后与荣贵妃隐隐有平分秋色之势,荣贵妃不需忧心皇后寻她麻烦。
此番,谢文瑶向谢文琼示好,自然有荣贵妃的示意——然而荣贵妃本不用活得如此如履薄冰。
谢文琼心道:难道前朝真有些甚么变故不成?
她不通外政,一时也想不明白,索性暂且按下,只说道:“万幸今日尔等交谈,是被沉榆听了去,她已然留意过,当时不曾有第四人在旁,不然你等着莲平庵被抄罢。”
岳昔钧道:“多谢殿下。”
谢文琼道:“起来罢。”
岳昔钧于是撑身站起,略微踉跄着坐上一旁的轮椅。谢文琼看了,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岳昔钧坐轮椅的模样,单是上次在驸马府的那一跪,岳昔钧起来时上下都带伤,谢文琼当时又慌又恨,巴不得岳昔钧多吃吃苦头,好搓一搓傲骨。
许是这次岳昔钧没有安隐搀扶,谢文琼竟看出些可怜可爱来,看她缓缓向轮椅膝行两步,右腿在前,左腿有伤不便使力,由而以右腿拖着左腿,待等鞋子挨上了踏板,方才抬手往轮椅坐席上一撑。轮子略略滑动,轮椅并不稳当,岳昔钧手臂紧绷,腰背挺直,微微咬着牙,一鼓作气地把身子提上了轮椅。
此时,岳昔钧身上的薄汗香和舱室中的兰香交织,暖阳一烘,更加浓重几分,比酒还醉人。
谢文琼仍旧没碰那碗被搁置在一旁的醒酒汤,缓缓闭上了眼,吩咐道:“本宫要小憩片时,你不要叫人进来搅扰。”
岳昔钧道:“是。”
她说了便要推轮椅去守在门外,谢文琼仿若有所觉,闭着眼道:“你留下。”
岳昔钧一顿,复又道:“遵命。”
岳昔钧看着谢文琼逐渐熟睡的脸庞,脸上没有了生动的神情,反倒显出一丝稚嫩来。
岳昔钧内心颇有些五味杂陈。她有些不明白究竟是哪些滋味在心中翻搅,只觉得比参禅悟道还令人捉摸不透。
谢文琼这一觉睡得异常踏实,大略是酒意助眠,将将醒转之时,舱室外已然点了灯了。
谢文琼未醒时,已然有人来问过膳了,叫岳昔钧打发了去。谢文琼睡了多久,岳昔钧就在心中温习经书了多久,又不敢全然入定,始终分出一缕深思关注着,这时听见了谢文琼口中呜哝两声,眼皮轻颤,似有醒来之意,便轻声唤了唤:“殿下?”
谢文琼睁开眼,尚睡眼朦胧,看不清眼前人是哪个,脑子也一时也不曾转过来,脱口喊了一声:“伴月?”
话一出口,谢文琼便觉不对,伴月身量更细,也不会在内间坐着——谢文琼猛然起身,疑心进了贼人,正待要呼人,眼神儿清明些许,吐了一口气,道:“原来是驸马。”
岳昔钧道:“殿下既然醒了,臣唤她们进来服侍。”
谢文琼“嗯”了一声,岳昔钧便退了出去,伴月、沉榆等人端盆端水进去服侍谢文琼漱口洗脸。
船又行了一段,便缓缓靠岸,停了下来。船楼中众人鱼贯而出,回到宫中,又是一顿盛筵。
晚宴还宴请了文武百官,谢文琼去了内宫宴,岳昔钧倒不必在旁侍宴,跟在几位皇子身后,向外宴而去。
宫中挂了灯,照得百亩广场一片灯火通明,列席密密,一眼望去,虽然能望到头,却好似隔着百里一般,目极之处,桌椅已然看不真切了。待等宾客上座,更是人头攒动,坐着只见身前的三两桌,再往后就不可见了。
岳昔钧和几位皇子妃的兄弟坐在一桌,互相寒暄了一阵,岳昔钧秉持一个不言不语、不闻不问,只管慢条斯理地吃菜,有人劝酒,便推说大夫不让,有人攀谈,便三言两语打发,倒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岳昔钧对于旁人怎看浑不在意,左右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有着明珠公主驸马的身份、赫赫军功在身,旁人也没奈何。
只有一位叫顾兴怀的与旁人不同。顾兴怀是大皇子侧妃的哥哥,坐在岳昔钧对面,只在互通姓名的时候和岳昔钧说过两句话。而此时,不再有人来与岳昔钧说话,顾兴怀倒开口了:“岳驸马成亲那日,在下也曾沿街而观,排场果然气派。只是拜堂时为何关了屋门,我等等在外间可是好奇非常。不知今日驸马可曾给我等解惑?”
这话绵里藏针,岳昔钧料定他不怀好意,便微微一笑,道:“臣生长边关,公主生长内宫,都不曾亲眼见过甚么拜堂成亲,两厢害羞,关起门来罢了。只是不如顾公子见多识广,顾公子莫要取笑了。”
顾兴怀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般,在下还道其中有甚么变故,猜测莫不是有人悔婚了。”
“顾公子慎言,”岳昔钧道,“若是被有心人听见,要说顾公子恶意揣度了。”
顾兴怀立刻变了颜色,道:“岳驸马可不能这般说,这顶大帽,在下是万不肯戴的。”
岳昔钧故作不解地眨一眨眼,道:“我也不曾给顾公子扣帽子,顾公子何必给我扣‘扣别人帽子’的帽子呢?”
顾兴怀吃了酒,一时没反应过来,显出呆相来:“甚么?”
岳昔钧叹一口气,向同桌的旁人说道:“瞧,果然糊涂了。”
第37章 狐假虎威驸马假醋
不等旁人接话, 岳昔钧又转向顾兴怀道:“顾公子许久不曾见过妹子了罢?”
顾兴怀讶然道:“岳驸马如何得知?莫不是时刻盯着大皇子府?”
岳昔钧笑道:“顾公子可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这般能耐。顾公子忘了,大皇子还在禁足期间, 令妹恐怕也一同受过, 顾公子怎能见得了她?”
顾兴怀道:“不错。正是因为明珠公主之事, 大皇子才会受罚。”
“这么说,”岳昔钧道,“顾公子是为大皇子鸣不平了?”
顾兴怀又大笑道:“在下也没有这个能耐。”
岳昔钧道:“是么?听顾公子之言,颇有些忿忿不平之意, 不知是怨我家殿下, 还是陛下,或者是——兼而有之?”
顾兴怀道:“岳驸马不必急着给在下挖坑, 话不投机半句多,算我自找没趣, 平白来和你说甚么。”
“唉, ”岳昔钧轻叹道,“我并非是和顾公子话不投机,倘若顾公子指着鼻子骂我, 岳某也唾面自干,实在是顾公子话里话外隐隐有轻贱我家殿下之意, 那便恕岳某无礼了。”
顾兴怀道:“在下哪里敢对公主不敬,莫要再多言了。”
岳昔钧不知他是否是大皇子派来试探的先锋,又吃得无聊,又不能提前离席,加之装作和公主彼此恩爱这事新奇非常, 岳昔钧一时有些贪恋这种“狐假虎威”,偏生不放过顾兴怀——
“顾公子好生奇怪, ”岳昔钧缓声道,“旁人都想我多说几句,顾公子倒是与众不同。怎么,顾公子难道听闻我和公主伉俪情深,便失望了么?”
不等顾兴怀接话,岳昔钧故作恍然大悟之色,拊掌道:“是了,想来是顾公子恋慕我家殿下……”
她话未说完,顾兴怀一口酒喷出来,坐在顾兴怀旁侧的人大叫一声,甩着被溅上酒水的手,连连唤宫娥:“水!水!给爷端水洗手!顾三你忒恶心人!”
顾兴怀顾不上搭理他,急声冲岳昔钧喝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岳昔钧道:“难道在下猜错了不成?”
岳昔钧左右瞧瞧同桌看热闹的几个人,略带不解地问道:“请诸位评评理,难道顾公子这不是恼羞成怒?”
有人眯起眼,笑而不答;有人早看不惯顾兴怀,狂笑附和;也有人阴沉着脸,不知想些甚么。
顾兴怀着急辩白道:“万万没有这等事!我可没有岳驸马的好福气!”
他本是反讽岳昔钧尚了个不好相与的公主,岳昔钧只当听不出,语中带了些生气的意味,道:“还说不曾恋慕我家殿下?如今总算说了真心话了,实则内中还不是羡慕岳某的福气!”
岳昔钧乘胜追击道:“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好叫你死心——我和公主拜过了堂,她听我忆过往昔,夸过我的佩剑,她也曾赠我花,也曾为我修过面,为我请过太医,给我打过猎,陪我论过经,和我分过茶、下过棋、荡过秋千,她和我同患难,互赠过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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