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水母在战争中死亡。
就连‘花笠’那被修补好的伞盖,也破了一大半。
她们都会死。
她们都要死了。
舒窈头一次痛恨自己的不思进取,竟然没有长大一点点,现在扒拉在鲸群的身上,都像是一朵小小的浮萍。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它们只需要稍稍摆动身体,带动的水流就足够像海底风暴,将她胡乱拍远。
【姐姐、姐姐!】
小章鱼奋力地朝着花笠在的地方游去。
在那里,无数不同颜色的水母蛰足与伞盖交织,像是一张巨大的彩色毯子,将一只仍未成年的、体型稍小的鲸困住。
她们努力想要划破小鲸鱼的皮肤,将毒.素注入其中。
小鲸鱼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叫声,而它的母亲围在它的身边,发出愤怒的叫声,张开牙齿却只能咬下一部分纠缠在上面的水母尸体。
花笠因为蛰足太短,只能盖在小鲸鱼一侧的腮上,努力隔绝它的呼吸。
【暴暴。】
她小声地叫着给舒窈起的小名,同她道,【吃掉它。】
-
小章鱼没有拒绝。
她也没想过拒绝,毫不犹豫地从花笠的伞盖下钻入,触足带着曾经从对方那里得到的毒.素,扎向小鲸鱼的腮肉。
她在那一阵胜过一阵的凄厉哀鸣中,肆无忌惮地释放本能,从来只能吃那些鱼虾蟹的触足,终于尝到了它们最渴求的血肉。
充满能量的血肉。
鲸鱼的哀鸣声渐渐力竭。
它倒在水中,巨大的脑袋像是在苟延残喘地呼吸,皮肤下一高一低。
因为幼崽的遭遇,其他本来想袭击【灯塔】的成年利维坦鲸都调转身形,绕了过来,纷纷在附近对这些水母们发动攻击。
海水里都是细碎的水母尸体。
就在偷偷藏到小鲸鱼身体侧面,想要等小章鱼出来的花笠也被发现时——
一只刚成年的鲸鱼发出愤怒的高亢声音。
倒下的鲸鱼不再哀鸣,停止了声息。
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已经彻底死亡,那只鲸鱼便想要朝着它尸体上的水母群撞过去,恐怖的去势能够将那块区域的水母全部碾碎。
怦!
下一刻。
海水沸腾般震荡起来。
一只巨大的、黑红色触足撕破那仅剩的薄薄鲸皮,如遒劲钢铁绳索,将这只利维坦鲸的吻部缠住,甚至阻挡了它的去势。
在鲸鱼退开之后,触足吸盘上探出的凶狠獠牙,划破了它的肌肤,剩余的水母们一拥而上,趁势将毒.素注入。
……
小鲸鱼的尸体里,钻出一只巨型章鱼。
当她加入这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中时,她的身躯还在不断地成长。
而当她与最大的那只利维坦鲸肆无忌惮地撞在一起时——
其他的水母都只能避退到旁边。
看了会儿,发现章鱼没落在下风,她们便纷纷朝着花笠围过去,【她怎么忽然变这么大了?】
【这小家伙原来这么能吃吗?】
她们好奇地询问。
关于“暴食”的天赋,【灯塔】只传达给了小章鱼的引领者花笠,花笠此刻便非常欣慰地为其他同伴解答:
【这就是她真正的能力。】
【能够喂饱她的,不是肉,是这些其他‘特性’,比如利维坦鲸的独特体型,撞击能力,还有牙齿的咬合力。】
小章鱼吃的从来也不是肉,是特性,是天赋。
所以才能够拥有与花笠一样的能力。
她已经做好准备,等会儿要让长大的章鱼露出柔软的肚皮,让自己用蛰足摸摸,是不是连口器的咬合力都比之前强。
-
舒窈反应过来的时候,这片鲸群已经被她和其他水母携手消灭了,她的体型也变得如山岳般庞大。
花笠还得游好一会儿才能到她的眼睛前方。
【吃饱了吗?】
彩色水母指了指那群鲸鱼撕碎的其他水母尸体,语气里流露出遗憾,同她道,【要不把她们也吃了吧?这样她们就也能回到‘灯塔’的怀抱了。】
舒窈想了会儿。
选择乖乖听话。
然后和花笠,和其他的水母们,一起回到【灯塔】身边。
这一次,水母们相连的、签在一起的蛰足里,还多了八条黑红色的、遍布吸盘的触足。
盛大的舞会,仿佛要和从前一样开始,不过这次,围绕在深渊【灯塔】旁的水母,数量骤减了很多。
在灯塔那无数雪白的细丝漫过来,即将接入她们的蛰足时,花笠却忽然在所有水母意识相连的频道里出声道:
【妈妈,可不可以让她们回来?】
其他水母听见,纷纷附和。
【对,我们这次把那群可恶的鲸鱼全部都吃完了,有很多很多的能量,可以重新让她们回来吗?】
她们央求着【灯塔】,想要深渊像从前一样热闹。
就连舒窈,也头一次表示愿意向【灯塔】供奉自己体内的能量,全部被夺走也没有关系的,她以后可以吃更多。
……
【灯塔】安静了很久。
直到水母们听见祂的一声叹息:【可是,想要她们重新出生,这次的能量并不够。】
水母们陷入沉默。
她们纷纷表示,自己会比以前更努力的,而她们也是这样实践的。
在【灯塔】光芒照亮深渊之后,花笠身上的光比之前黯淡了很多,舒窈的巨大体型也缩水成了小小一只,连给她修复伤势,都需要趴在她的伞盖上,努力糊过去。
【不用啦。】花笠将她拨下来,温柔地跟她说:【不用修,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得出发了。】
因为答应了【灯塔】会提供更多的能量,以重新与那些死去的水母重逢,所以在这次舞会结束后,所有水母都离开了深渊。
就连舒窈,也跟着花笠越过深渊缝隙,努力抵达其他海域。
在深渊所有动植物被啃秃之前,小章鱼终于放过窝边草,出去吃其他饭了。
又因为她实在很强,所以每次她都能将自己吃成之前的庞大体型,和花笠一起回到【灯塔】的身侧。
直到【灯塔】的光芒愈发明亮,仿佛能亘古不熄时。
水母们围在祂的身边,又一次问祂,可不可以将之前的姐妹们复生呢?
亮着光的、细白的【灯塔】蛰丝探来。
伴着祂混沌的声音落下。
【可以。】
祂说,【不过,你们需要和她们一起重生。】
-
【灯塔】对这一批孩子实在很不满意。
她们本该是祂衍生出的武器,是祂延伸去其他生机勃勃的世界的、更长的蛰足,可是现在她们都在做什么?
她们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甚至还要求祂牺牲自己的能量,去复活早就死去的那些武器。
祂觉得自己应该早一些行动。
在她们包庇暴食者,私底下还将那个叛逆的孩子夸成是深渊独一无二存在的时候,就收回她们的天赋与生命。
下次,祂会记得制造出不需要这么多情绪,只需要为祂的意志服务,执行祂命令的存在。
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
在祂说完那句话之后,处于水母群中的章鱼立即拉着花笠后退,松开了与其它水母相连的触足。
她已经猜到了【灯塔】的打算。
现在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也因此,在【灯塔】通过蛰丝收回对那些孩子的赠予和生命时,这次的舞会不再有曼妙舞姿、没有那些彩旗般飘扬的颜色。
有的只有一具具黯淡无光的、变成灰色的,失去生机的水母尸体。
无数尸体堆起在【灯塔】本体旁,她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就用自己成为了反哺祂的养料。
而【灯塔】只是对她们这两个逃离的孩子叹气。
【相信我,重生之后的你们,会比原本更优秀。】
……
舒窈早就觉得不妙。
从【灯塔】第一次听见花笠问的问题,陷入漫长沉默开始,她就预料到那些水母的复生将是困难重重。
但她没说。
因为她觉得,只要花笠姐姐高兴就可以了,她愿意陪着花笠去做任何事,变成【灯塔】的工具也没关系,只要这次能够将在意的家人留住就好。
可是……
同样情感充沛,平日和其他水母们打打闹闹互相聊天,一起作战的花笠,目睹她们以这种形式回到【灯塔】的怀抱,似乎完全呆住了。
她愣愣地被还没交出能量的小章鱼拽着躲过【灯塔】的细丝,被舒窈带着一路往【灯塔】触及不到的地方游。
直到逃出很远很远。
小章鱼用两条触足捧住她的伞盖,轻声安慰她,【别难过了,姐姐,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看看我,别难过,好不好?】
她把自己藏起来的那片,曾经被花笠修好的漂亮鳞片拿出来,小心地系在了花笠的伞帽旁边。
每一阵海浪流过,那块鳞片都会像水中风铃,飘扬起来,让她变得更加漂亮。
-
从那天开始,花笠拒绝了任何跟外界的交流。
舒窈完全能理解她的状态,学着她从前的样子,给她搜罗深渊边边角角的奇怪食物,跟她分享好吃的,将自己以前偷偷吃完、从不分给她的美食也找了出来。
可是这只水母没有再进食。
她深陷同伴死亡的悲伤无法自拔,甚至自责,如果当初没有向【灯塔】提出那个要求,是不是其他还活着的水母就不会死?
她郁郁寡欢。
小章鱼治不好她,只能看着她就这样慢慢憔悴。
就在小章鱼再也不出去觅食,就这样陪着她待在深渊废墟里,想和她一起陷入愈发漫长的沉睡时,一只水母飘过了她们在的地方。
【咦?】
那只水母戴着蓝色的大帽子,边缘还有繁复的花纹,好奇地用蛰足扒拉着废墟的边缘,出声问道,【这里怎么也有同伴?】
那是花笠第一次对外面的话做出反应。
随着冒出来的水母越来越多,粉色的,紫色的,小小的一群环绕过来,她也跟着动了动蛰足。
舒窈却对此非常警惕,她对这些被【灯塔】重新诞下的陌生水母没有任何兴趣。
但花笠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同伴。
起初有章鱼的阻拦,她还只是在废墟里愣愣地抬头去看其他水母环绕在自己身边,后来终于有一天愿意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我想和她们一起玩。】
舒窈低头看着自己黑红色的、无论怎么样都变不成水母形态的触足,陷入了沉默。
很久,才开口道,【姐姐要早点回来。】
她说,【我找到了很好吃的东西,我会给你带回来的。】
……
那天花笠准时回到家,比从前的所有时候都要快乐,她鼓动着伞盖,跟小章鱼说,她错怪了母亲,那些姐妹真的重生了。
她们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忘记了从前。
舒窈想起【灯塔】说过的话,却不愿相信。
但她看着每天都出去找那些水母,和她们一起跳舞,和她们拉着蛰足在深渊畅游的花笠,说不出一点破坏气氛的话。
她也曾暗暗跟上去,想偷偷看看那些水母的真面目,却没发现什么端倪,后来只好专注地在家里等花笠慢慢被这些似曾相识的面孔治愈。
因为深渊里能吃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
所以出去狩猎的舒窈,跑得也越来越远。
直到有一天。
她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花笠的身影。
她游遍整个亚特兰蒂斯废墟,用触足去摸那些柱子碎片和砖砾,来回找了四五遍,只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片红绳断开的鳞片。
它很久没被保养了,又重新变得黯淡下来。
是姐姐主动丢掉它的吗?
就像丢下她一样?
小章鱼呆呆地这样想着。
却还是不肯相信,游出去找每一只路过的水母,想要问问她们有没有见过花笠。
-
【没有啊。】
【我们当中没有叫做花笠的。】
【你又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在‘灯塔’身边见过你?】
那些水母们好奇地围着她,舒窈没管她们,仍然埋头在这偌大的深渊,想要找到那顶色彩纷呈的伞盖。
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
除了【灯塔】所在的区域,哪里都没有她的姐姐。
她游一段,就折返回那些废墟一次,生怕自己错过对方回家的时间,但废墟里再也没有那道身影。
直到她找到几只眼熟的、平日花笠很喜欢一起玩的水母们。
【没有呀,】她们讶异地看着她,【我们今天没看到她呢,你要不要去其他地方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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