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河神娶亲为名救下叶枯乡的许多孩子,最后却因此被尘寄雪拖上了岸,受尽折磨而死,死前被贪婪的村民生生剖出了心脏。
你就连死后都不得解脱,永远沉沦在这个纸醉金迷的欲望之地。不夜洲是无数人心中向往的乐土,于你却是永没有尽头的牢笼。
一个笼子哪怕再华丽、再璀璨,也依然是不得自由的桎梏。
何况这个牢笼里充满了诅咒和恐吓,愤怒和绝望,充满了扭曲的欲望、变异的人性,哗啦啦流淌的钱币上沾满了血,闪烁烛火中燃烧着嚎叫的鬼魂。
甚至你曾经救下的孩子,都会最终夺走你的一切——
绝望吗?
愤怒吗?
你为什么要帮别人呢?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所有人都会害你的。
这肮脏不堪的世界就该一把火烧掉,让所有人都尝尝和你一样的痛苦、愤怒和绝望,让烈焰烤干江海,让一切都沉进血海翻涌的地狱里陪你吧。
“叶枯乡那个魇境里的白澜不是你吧?”
舟向月慢慢地摸着他的头。
那个白澜傻乎乎的可爱,有种没睡醒的美感,这个白澜却更加阴郁狠戾。
而且他总不能同时是两个魇境的境主。
“我猜猜,那个白澜是你的灵,而你是他的魇?”
“真有意思,就像是善面和恶面一样,是因为你差点就成神了吗……哦对忘记告诉你了,现在那个魇境已经湮灭,他不存在了。”
白澜猛然抬眼,目眦尽裂地瞪着他。
舟向月勾起唇角:“别生气嘛,这就让你们团聚。”
他指尖一动,白澜的长发如银缎般从指间滑落下去。
下一刻,整个不夜洲大厅上空飘浮的灿烂火焰齐齐炸裂!
金碧辉煌的宫殿从空中的灯烛开始斑驳脱落,大片大片的碎金箔和珍珠与宫殿上那些脱落的金质墙纸一起洒落,像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金色瀑布。
尖叫声在人群中响起,原本还在欢呼庆祝的人们纷纷逃窜躲避。
“发生了什么!”
“是惊动了境眼吗?”
“……不是啊,不夜洲整个都要塌了!”
一团混乱之中,还有很多人欣喜若狂地抬手去接那些从天而降的财富,甚至眼睛发红地哄抢那些比较完整的黄金珠宝。
“金子!我的金子!”
“黄金,玉石,珍珠,水晶……我的,都是我的……”
付一笑拔出了剑,却怕伤到别人,只能在混乱的人群中拼命往前挤。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付师兄!”“一笑!”
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身后两人摘掉面具,原来是乔青云和祝雪拥,“快阻止他!”
周围一片嘈杂,乔青云在付一笑耳边大吼:“这个魇境要塌了,但有很多学生都在这里!”
她身后跟着一长串抓着彼此衣服以防被人群挤散的年轻学生,就像是老鹰捉小鸡里跟着母鸡的鸡崽。
空中原本烟火一样灿烂的大片金色灯光在刚才瞬间的爆炸之后,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磷火一样幽幽燃烧。
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把这些燃烧的火光吹得漩涡一样飞速旋转起来。
“不夜洲要塌了!”
“快跑啊!”
“救命啊!这,这都是些什么……”
人群像一大群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越来越多空中的火光化作流火坠落到地面,引发一片片恐惧的尖叫和哀嚎。
付一笑咬紧牙关,猛然转回头看向不夜洲之心的那个身影。
他微微睁大眼睛——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忽然变了。他的个头在缩水,身材变得更加纤细,黑色的侍者制服变成红色的长袍,短短的头发慢慢变得长而柔软,如绸缎散落。
他伸手放在面具上,缓缓揭下面具。
底下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
付一笑没有看到自己意料之中的脸,心头剧震:“舟倾?!”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认识舟倾的人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楚千酩已经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了。
怎么会是舟倾?!
舟倾不是死了吗?他是在与邪神的英勇斗争中牺牲的!
那这个舟倾到底是……
是邪神变成他的模样来扰乱他们的心绪?
还是他本就是邪神,之前那些欢声笑语的相处,从头到尾都是他装出的假象……
心脏猛然停跳了一拍。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师弟,就是在那个首次湮灭的【梨园梦】魇境里。
他在境眼惊动之后曾经短暂地昏迷过去,记忆里燃烧着朦胧火光,有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他获得了无邪君的祝福……
不对!
他叫出声,但是声音完全被周围的混乱淹没,就像是一滴水汇入惊涛骇浪的大海。
“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掀起巨浪,不夜洲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的宫殿穹顶正在崩塌,发出雪崩般震耳欲聋的声音。
水晶漫天散落,折射出凌乱璀璨的光辉,宛如千万冰针坠落,坠向正中央的不夜洲之心——
这一刻仿佛时间凝滞,只剩下水晶散射出鸽血红一般透亮流淌的血光,照亮那个人的猩红衣摆,在风中如烈焰飞舞。
水晶之夜下的他那么纤细那么渺小,倚在那丛刚刚决定了生死的水晶棋盘边,仿佛在置身事外地看戏。
他的背后,无尽海潮如金乌坠落,一轮血月重新升起,层层叠叠的浪涛化作血海浪涌。
红衣少年指间有金色一闪,随手抛起了一枚金色钱币。
下一刻,他缓缓抬眼看向众人,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弑神游戏现在开始,祝各位好运。”
第319章 善恶(2合1)
魇境要崩塌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乱跑乱挤的人群。
空中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凌乱火光,付一笑几乎只能凭着感觉冲向邪神的方向。
明明只有短短十几步路,他却怎么也跑不到那里,仿佛他看到的一切都是迷惑人心的海市蜃楼,他已经迷失在一个强大的幻阵之中,一切都在燃烧,一切都是金黄与血红的色彩交织,充斥着撕裂耳膜的惨叫和哀嚎。
付一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不夜洲崩塌剥落后现出的景象,越来越像千年前他曾见过的邪神长生祭。
但这个长生祭远比千年前的那个庞大太多也强大太多,如果说千年前那个还可以由所有人合力封印,那现在这个却给他一种极为可怕的、真正面临神明不可抵抗的力量的感觉。
他隐隐产生了一个不敢细想的恐怖感觉——这个长生祭一旦开启,就绝对无法再阻止了。
哗啦啦……
耳边忽然涌起海潮声,万花筒一般缤纷缭乱的视野里猛然冲开一道亮光。
眼前仿佛荡漾开无数道透明波纹,所过之处幻象退散,付一笑的视野清明了几分。
他重新看清了不夜洲之心那簇耀眼的水晶丛,也看清了那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直冲过去的身影——
“鱼富贵!站住!”
付一笑浑身一个激灵——回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鱼富贵好像已经气疯了,什么都听不见。
如果忽略面具,他和那个站在白澜面前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而那个人也转过头来,透过那张白色的邪神面具,看到了他。
突然——哐!
一道雪光闪过,有人飞身跃出拦住了鱼富贵。
两人的攻击撞在一起,付一笑只觉得眼前刺眼金色骤然亮起,就像是一大片绚丽火花飞溅开来,再度扭曲了眼前的视线。
那是——尘寄雪?!
鱼富贵泛红的眼睛瞪大,有一瞬间的震惊:“你怎么……让开!”
一滴冷汗从额角流下,尘寄雪绝望地闭了闭眼,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嘶哑道:“……杀了我。”
“阿雪他怎么回事!”
付一笑大惊失色,随即有人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他被操纵了。”
他一回头,发现竟然是从刚才起就不见身影的郁归尘,肩膀上还有一道刀伤的血痕。
他省略了操纵的主语,但付一笑不可能不明白是谁。
付一笑看到郁归尘,心头猛然一紧:刚才郁归尘是和任不悔打成一团之后消失的,现在只有郁归尘一个人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伤——任不悔呢?
他死了?他真的在为邪神卖命,以至于将武器对准了旧日同门?!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郁归尘,就被不远处再次轰开的气浪震开。
——又是尘寄雪!
鱼富贵的芥子域很强,在不夜洲范围内更是如此,但尘寄雪熟知他的招数,更知道他的招数弱在防守,正一招比一招更加步步紧逼,每一招都是带着杀人戾气的致命招数,瞬间就见了血。
温热的血雾飞溅出来,鱼富贵的眼睛更红了。
这已经超出了往日交手的程度,完完全全是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拼杀。
刀光剑影之间,那个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静静站在不夜洲之心旁边,云淡风轻一般托腮看着他们拼尽全力的搏杀。
仿佛这生死飘摇的一切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不甚有趣的戏剧。
付一笑觉得喉中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只是瞬息之间,郁归尘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他的耳边只剩下风声。
从高空中塌落的金箔逐渐在风中飘飞起来、旋转狂舞,仿佛在狂风中绞碎了的符纸,交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符阵。
旋转的符阵慢慢散发出血色光辉。
“付师兄!”
乔青云嗓音嘶哑地叫他,“求你快去抓住尘寄雪……”
她听起来好像快哭了,但她没有流泪,还在大吼着把学生聚在一起。
一丝血迹从她嘴角溢出,更多的血却被她死死抿在嘴里。
飞旋的符阵就像是漫天飞舞的纸钱一样飞来,纸钱上染了血,却在即将撞上他们时仿佛被什么隐形的镜面弹开,改变轨迹飞往别的方向。
撞击的火光勾勒出那片空间的轮廓,它宛如不可触及的虚空,将凌乱飞舞的凶器全都牢牢地挡在学生们头上。
付一笑狠狠一咬舌尖,尝到了自己的血。
攥紧的手指骨节咯咯作响,空中碎裂的金箔仿佛被无形风刃切开碾碎,慢慢汇聚成沙,在他周围旋起沙暴。
是去找尘寄雪,还是直逼邪神?
沙暴刚刚旋向一个方向,一道黑色的身影已如黑色闪电一般闪现在不夜洲之心。
在那道身影之前,无数混乱围攻的身影没有一个能够逼近到邪神身边。
郁归尘尚未看清面前飘舞的猩红衣角,突然一道白光迎面劈来,郁归尘立刻躲闪——
一片白骨,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舟向月带笑的声音如鬼魅般从背后传来:“耳朵,你不去帮鱼富贵吗?尘寄雪要杀掉他了哦。”
郁归尘骤然转身,再次躲过一片瞬息间从颈侧切过的白骨。
这片白骨在他脖子上割开一道血痕,鲜血被风瞬间吹散。
远处的一切虚化成一片灿烂朦胧的金红色,唯有面前的人长发在风中飞舞,背后是无数薄薄白骨悬浮在头顶,如一场穿透时空蓄势待发的暴雪。
郁归尘没有看头顶的白骨,他只盯着舟向月,一字字道:“你不能这样对他。”
“我可以。”舟向月说。
两人隔着飘飞的火光与符咒无声对视,四面燃烧坠落的火焰将他们的眼眸映得一亮一亮,却没有任何声音。
尘世间的一切都远去了,郁归尘眼里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样平静,没有一丝人的情绪。
仿佛沁透世间最冷的泉,又像是吹过山巅最浩大的风,那是毫无温度的凛冽,哪怕隐藏着一丝遥远而失真的悲悯。
就算是这样平视着他,也仿佛神明俯视着人世间,淡淡地注视自己随手拨弄的棋局。
……就像是九百年前,他与郁归尘在长生祭对视的模样。
九百年前,叶枯乡。
风里夹杂着洪水退去后潮湿陈腐的水腥气,河岸边的大片淤泥上闪烁着淹没一切的水光,就像是一片片破碎的镜子铺满了整个地面。
镜面之上一片空茫,只有一座白色石庙的断壁残垣依然颤颤巍巍地立着,宛如伤痕累累的濒死之人在满地尸骨与鲜血中回望。
郁燃站在已经没了庙顶的河神庙里,与神庙中唯一完好无损的红衣邪神像对视。
那个人的神像慵懒地坐在神坛上,对他露出一个怜悯的微笑。
就在这时,一股剧痛突然在心口炸开!
郁燃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大口血,鲜血淋淋漓漓地从捂住嘴的指缝里滴落下去,烧灼的剧痛在灵魂最深处肆虐。
……他的封印被破坏了。
长生祭!
郁燃在剧痛下头晕目眩,眼前的视线一阵明一阵暗,但肉.体的剧痛却远远比不上心中猛然迸发的更深的恐惧。
长生祭是邪神最后留下的法阵,尚未完成,却无人能够销毁。
当时翠微山的众人合力封印了长生祭,而此后的一百年间,郁燃一次又一次地在上面叠加自己的封印。
现在,他自己的封印被破坏了。
……必须立刻赶回去!
郁燃随身携带了可以随时回到葬神冢的阵法通道,代价是极大的灵力消耗,但事关那个人,他永远无法放心。
他刚一打开符咒之门,心猛然沉底——
荒原一望无际的血色花海中央,那棵参天枯树周围再次环绕起了鬼魅般的暗红符阵,如同燃烧的火海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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