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酩:“这里到处飘的都是那位的记忆,而且越往下的好像越那什么……虽然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吧,但你们看他们的脸色,应该不是什么好记忆。”
他们下意识瞥了一眼付一笑他们几人——他们在低声说着什么,没有告诉别人,但气氛好像很压抑。
“就好像……”楚千酩咽了口口水,“你们觉不觉得,就像是我们走到那位心里了一样,而且越是想隐藏不为外人知道的记忆,就藏得越深。”
几人点头,是有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情况?邪神死了,爆装备都爆到脑子了?
祝清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说,曾经的师弟突然变成了邪神,小楚你好像接受还挺良好的……”
几人都沉默了片刻,楚千酩挠挠头,苦笑道:“……可能我还没反应过来。”
但在心里深处,他是怎么想的呢?
那位是很可怕,但一直以来都是与他距离非常非常遥远的可怕,但舟倾师弟却是曾经与他一同在魇境里并肩作战的朋友,虽然喜欢捉弄他吧,但他真的救过他很多次。假如真的是那位装成了舟倾师弟……
他何德何能,只不过是一个上学还挂科要补考的小透明,那位有什么必要在他面前伪装什么呢?
钱多:“我觉得他只是用了舟倾的模样来迷惑我们吧……”
“可能吧……”
众人都有点不太自然地道。
另一边,付一笑、祝雪拥和钱无缺几人在低声说话。
“……这就是我们这段记忆的内容了,”付一笑说,“另外,这次记忆结束时,里面就像魇境崩塌时那样整个都变得混乱起来,原本记忆里的人都变成了无区别乱杀的厉鬼,很危险。”
“但可能因为我和师姐是记忆里本来就有的人,好几个厉鬼看起来本来要来杀我们,但看到我们的脸之后就犹豫了,我们才顺利逃出来。”
那些一般的记忆里都没什么危险,看来这种会让人产生危险预感的记忆是真的会有危险,就像是想把知道的人都灭口一样。
他们赶紧告诉别人——还是不要随便进那些危险的记忆了,如果发现了,告诉他们就行。
付一笑问道:“老钱,你们那边呢?”
有几个特别亮的光点凑在一起,钱无缺刚才也进了一个。
钱无缺的脸色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是他杀了范世沅的记忆。”
一时间几人都静了静。
虽然这一点一直以来都算是有定论,但实际上并没有人亲眼看见。
在刚刚看了那几段记忆之后,不止一个人心里原本是动摇了的——范世沅死的时候,屠魔之战才结束没几天,众人都还在欢欣鼓舞地庆祝。
现在他们知道,那时师弟的母亲才刚刚死去,她死前那样满怀希望地觉得他将来一片光明,他为什么要在这时杀人?
钱无缺:“听了你们讲的之后,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会杀他了。”
此刻众人身边,水晶之树上的细碎枝叶随着风吹过,无声地闪烁着。
如果是现实中的树,此时树叶会沙沙作响,就像是涌动在春天的波浪。
绿浪涌动的树下,记忆里十七岁的舟向月蹲在悬崖边,远远地看着静静的山谷湖泊对面的白塔。
山谷绿意盎然,天空湛蓝如镜,几只白鸟倏忽掠过。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他猛地站起身转过头来,神情立刻变得有点戒备:“……师兄?”
来的人是范世沅。
范世沅穿的那一身就是他日后被人们发现的尸身上的打扮,一身利落的青灰色衣服。
“师弟。”
他点点头,看向舟向月的目光有点复杂。
两人平时关系并不好,如果没有个吵架的由头,打完招呼之后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舟向月开口:“怎么了?”
范世沅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在万魔窟里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人。你是她和嬴止渊的孩子,对不对。”
听钱无缺讲到这里,几人瞬间毛骨悚然。
他们也知道舟向月为什么要杀范世沅了。
记忆里的此刻,舟向月下意识捏紧了手指,却嗤笑一声:“哪个女人?师兄你说什么呢?谁都知道我父母早就死了,要不怎么会被师父捡回来。你怎么还给别人乱安父母的。”
范世沅看着他,“那时候我伤重昏迷,你发现我之后把我拖到了一个房子里藏起来,然后去找药。那时我刚刚醒来,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原本要进来,但好像是发现了我,就立刻转身走了。”
“第二次见到,是你和付师兄带我去找大师姐,在路上碰到了她。她在看你,而你避开了她的目光。”
范世沅顿了顿,“师弟,我曾经也有母亲。”
舟向月没有说话,攥紧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再然后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范世沅的声音放轻了一点,“付师兄不认脸,但我认出她了。我还发现,嬴止渊衣服上挂了一个银锁,和她的是一对。”
“……师弟,”范世沅说,“师父知道你父母是谁吗?”
舟向月的呼吸已经有些乱了,他死死地盯着范世沅不说话。
“如果师父不知道……”
范世沅看进舟向月的眼睛,“你隐瞒身份来翠微山已经十年了。你做了什么?”
原本风吹动树叶的哗啦声响忽然消失,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
附近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两个少年站在悬崖边。
“你救了我,所以我没有直接去告诉师父,而是先来找你。这种事情,你自己坦白比较好。”
范世沅静静地看着舟向月,“师弟,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去跟师父说。”
他话音未落,风声乍响。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范世沅蓦然瞪大眼睛——他不是完全没想过舟向月可能会跟他动手,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身手如何都知根知底,舟向月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竟突然变得这么强,强到自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胜负刹那已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范世沅在一双冰冷的黑眸里看到自己死前的脸庞。
他淹没在猩红的瞳仁深处,仿佛消失在血红花瓣漫天飘洒的黑夜。
……
“……所以他是打晕了范世沅,然后把他扔下了悬崖,所以当时发现之后,虽然很奇怪,没有人能确定他不是意外死去的。”
钱无缺说。
如果直接动手杀他,等到尸首被别人发现,人们一定会调查。
范世沅在弟子中算是身手相当不错的一个,如果只是把清醒的他推下悬崖,他还能自救。
但像这样打晕了扔下去,既没有他杀的证据,也必死无疑。
付一笑心口沉沉的像灌了铅。
明明这些事情早就已经知道了,但现在如此清晰地再了解一遍,就像是再把陈年旧伤剖开来,再鲜血淋漓地痛一遍。
沉默许久之后,还是钱无缺开口了。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他应该就是在嬴止渊死后、所有其他人醒来之前,拿走了嬴止渊的断生刀,后来它变成了问苍生。”
“你们看到的记忆也算是验证了一部分,他确实比其他人醒得更早……但是没有后半段。”
“这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毕竟,你们也知道……”
钱无缺看了眼祝雪拥和付一笑:“舟向月那时候本来是打不过范世沅的。”
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舟向月突然变强了,是因为断生刀。
钱无缺皱着眉,“我有一个猜想啊……不一定对。我在怀疑,那个东西会让人性情大变。”
几人都微微惊诧地看向他。
“你们不是说,师弟他妈妈说嬴止渊原本不是那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了吗……你们觉不觉得,这时候的师弟也有些变了。撇开他们的父子关系不说,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拿到了那个东西。”
“不是说是能让人成神的神器吗?恐怕不只是让人成神吧,或许连人的那部分都慢慢没有了,会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
钱无缺叹口气,“……不然,我实在是很难接受,当时我看到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真的是我记忆里的他。”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当初的舟向月拿走父亲的断生刀,或许只是因为长久以来的隐忍恐惧所带来的对力量的渴望,害怕他母亲苦心孤诣为他换来的未来毁于一旦。
但后来……他却变了。
那是他想要的吗?
越往下走,众人就越沉默。
走着走着,楚千酩忽然感觉到什么,指尖在身旁的一簇水晶上轻轻一揩,摸到了冰凉的露水。
他这才发现,周围的空气变得越发冰凉湿润起来,远处的光点变得雾蒙蒙的,越发朦胧。
“我们……好像是走进了一片雾气?”
雾气是慢慢弥漫到他们周围的,加上四周太过昏暗,此前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浓雾。
越瑾之伸手一摸自己的短发,发现发梢都已经湿了,一滴滴地淌着水。
就连眼睫毛上都凝了水珠,一眨眼就是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你们听到了吗?”
她轻声说。
“什么?”
祝凉点点头:“流水的声音。”
隐隐约约的流水声从下方传来,此刻的他们就像是旅人疲惫地跋涉在浓雾笼罩的森林深处,忽然听到溪水的声音,便是精神一振——水往低处流,既然有水声,应该就意味着快到底了吧?
到底了,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枝叶间闪闪烁烁的光点因为雾气已经氤氲成了一片,他们就像是迷失在流淌的银河之中,又像是回到了祈福夜的九鲤湖,在水下看见无数发光的鱼群在游弋。
可是再往深处看,一切都笼罩在光芒流转的浓雾之中,哪怕听到了水声,也什么都看不见。
“唉,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钱多小声道。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比较耀眼的、会让人感到危险的记忆里确实有危险,不能碰。
一开始还有人对此产生了质疑,但在他们不信邪地进了一个之后,下一刻就浑身是血地出来了,还得麻烦这里的医生去紧急处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去节外生枝。
大家都想尽快平安地出去,他们只能看着那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进出记忆,然后所有人一起慢慢互相扶持着往下走。
……也不知道他们都看到了什么,感觉气氛越来越沉重了,好好奇啊但又不敢问。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头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只听“扑通”一声,一个身影重重地从上面掉下来,砸掉好几簇水晶枝叶后结结实实地摔在他们旁边,好在还是被蛛网拦住了。
楚千酩借着记忆光点的微弱光亮一看,大惊失色:“小叔!你怎么了,没事吧!”
付一笑背对着他摆了摆手,手发颤地抓着旁边的银线想站起来。
但他没站稳,脚下一滑又一屁股狼狈地摔倒下去,被楚千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楚千酩扶住他才看清了他的脸,一时间更是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他小叔这是,哭了?
付一笑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眶通红,“……没有。”
他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嗓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鼻音,“没事,我没事……我去找祝门主他们。”
刚才他们分头进了好几个特别亮的光点,那几乎是现在触目可及的光点里最亮的了。
而付一笑在进去的那段记忆里,看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真相。
那一段记忆就发生在屠魔之战的最后,舟云水死后。
那只是很短的一段记忆。
瞬息之间,就决定了那么多人后来天翻地覆的命运。
第326章 始终(3更)
舟向月蜷缩在满地虬结枯藤中,目光空洞,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已经干涸。
眼前地面上的鲜血凝固成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污渍,缠绕在远远近近的人影身上的藤蔓已然变得扭曲干瘪,一寸寸断裂散落到地上。
就在这时,眼前的焦枯藤蔓上忽然冒出一点扎眼的绿。
那一点绿缓缓地吐苞、绽放,从焦黑死物上长出一棵新绿的嫩芽,旋即长成细细的嫩绿藤蔓,向远处延伸而去。
舟向月抬起头,一瞬间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绿意在满地漆黑枯藤中纵横交错蔓延开来,像搏动的血脉一样重新开始在人们身下蠕动。
可所有人依然昏迷在原地——不止是昏迷,他们的身躯没有一点呼吸起伏,从伤口里涌出的血半坠不坠地悬挂在脖颈边,在满地蠕动的绿色藤蔓之中,像是一座座封存在时间之外的雕像。
窗外铅灰色的暴雨也静止了,宛如千千万万根银灰色的针凝固在天地之间。
一切都静止在这一刻,只有妖诡的绿色藤蔓蠕动着爬向各个方向。
而他们纵横延伸的中心……是嬴止渊。
墨绿色长袍的男人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依然是那个靠坐在王座一般的藤蔓座椅上的姿势,海藻般垂落的黑发与漆黑藤蔓缠绕在一起,仿佛交缠着生长的菟丝花与乔木。
浑身鲜血没有掩盖他的俊美,只是向他的美貌增添了蛊惑人心的阴暗与邪性。
他咽喉正中和胸前大大小小的伤口处,鲜血几乎已经流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翻涌的黑色雾气,像是黑色的群蛇一样在那一处处致命伤口之中穿梭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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