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弦月怜爱地看了眼龙池,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乖,小心兜里那个刀别扎自己大腿根了。”
转而又看向路槐,问道:“所以你才来找我,是因为我的话,你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人类可以看见的光,只是‘被允许观测的范围’,人类看不见红外线、紫外线、微波,这只是一个例子,人类无法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太多了。你终究还是信任我了。”
“是。”路槐点头,“我需要你为我答疑。”
殷弦月觉得有意思,他眼含笑意地看着路槐:“所以我现在在你心里,是全知.全.能的神吗?”
“……”路槐无语,“别这么中二。”
殷弦月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忙。”
路槐:“抱歉。”
殷弦月:“你继续说。”
路槐:“安理会大楼,五楼,右侧楼楼梯间安全通道的门口,你记得吗?”
殷弦月点头:“山羊,你终究还是看见他了,对不对,那个西装男。”
路槐否认:“没有,我‘当时’真的没有看见他,但是月圆夜后,我的回忆里有他。”
但其实到这里,殷弦月依然不能肯定路槐因为实验室里的病毒而有所改变,所谓观测的意识实在过于抽象。
因为在月圆夜后,他逃到戈谛安高塔,龙池给了他能够继续写书的手机,他在那个时候才给了“山羊”这个名字。
拥有了名字之后,山羊正式成为这本书里的角色,殷弦月也描述了他西装男的形象。所以在当下没能看见山羊的路槐,待到新章节发布之后,故事在这里生效,路槐在回忆中看见了山羊……
会是这样吗?殷弦月举棋不定。
因为那个新章节,已经将这里的世界纳入了《洛尔之枫》,他写的是巫师首领朔月被山羊带到了平行世界,去寻找白狼路槐的遗落之物。
所以这个世界,在新章发布之后,正式归为创世神所有,成为洛尔大陆的平行世界。白狼路槐作为觉醒的角色,他必定能够看见这些内容,这些平行世界里,自己和人类路槐的相处。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想,殷弦月竟产生了一丝丝微妙的背德感。
于是他看着人类路槐的眼神愈发诡异,路槐以为他没听清,遂重复:“我说,我的回忆里有他,一个西装男,无武装人员,在当时的安理会大楼。”
殷弦月点头:“我听懂了,那你的回忆里,知道他叫山羊吗?”
“不知道。”路槐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殷弦月不想改变他的蕉鹿之梦,就让这一切成为一种病毒入体而产生的幻觉。可无论是白狼路槐,还是这里的人类路槐,他对他们都保有着神奇的,身为人父的责任心。
所以他的眼神变化逐渐慈爱怜悯。
这让路槐感觉十分不适:“你换个眼神看我。”
“还挑上了。”殷弦月双臂环胸,“那个西装男,叫山羊,他和我一样,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必须尽快找到他,你的疑惑或许我能解答,但我的疑惑要先找到他。”
“神谕殿吗?”路槐问。
殷弦月点头:“但我也不确定,不过就像我觉得我应该去戈谛安高塔的时候一样,我觉得我下一步应该去神谕殿。”
这时候有人轻轻叩门,是龙池的妈妈,在外面说:“午餐已经做好了喔,小朋友们~”
“来了妈妈!”龙池向门口喊道。
然后龙池对他们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这里是隐之圣堂。
圣格利尔城中大部分居民都是神的信徒,龙池家也不例外。原本他们家只是普普通通的教民,每个礼拜参加祝祷,每年去一次神谕殿接受神父的祝福。
但十年前,龙池的家境有所改善
,龙池将生日那晚敲门的神秘男子事件如实相告给父母,父母坚信那是神的使徒,从此成为更加忠心的信徒。
席间,龙池的妈妈一边在薯条上撒着细盐,一边对大家又讲了一遍龙池和神使的故事。
她将薯条拨着分发给大家,虔诚的信徒会关爱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热巧克力和烤饼干,然后她放下盘子,去给烤箱里的烤鸡刷蜂蜜。
龙池的父亲拿来了每个人的礼物,龙池收到了一本《神爱世人》,路槐收到了一顶针织的帽子,看上去格外保暖。
而殷弦月的礼物,他只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按住那个牛皮纸袋子。
路槐不解:“怎么了?”
“多谢您。”他对龙池的父亲说。
-
路槐被受限不准离开圣格利尔城,但他坚持要和殷弦月一起,他也想见一见山羊,或许能找到他自己的答案。
于是三人出发了。
开着老龙先生的保时捷964,这辆保时捷Singer 911年事已高,放在今天无疑是一辆复古车,但它毕竟是保时捷血统,后置引擎、后轮驱动,两门两座。
是的,两座。
按照体型分配座位的原则,最瘦小的殷弦月被分配去了后排,以打坐的姿态开始了这趟从圣格利尔城前往神谕殿的旅程。
也可以说是偷渡。
因为殷弦月目前有通缉在身,路槐也是禁行人员。
直接开过去并不远,当初白狼狂暴的时候,不过一个钟头就从圣格利尔城跑到了神谕殿,但现在他们必须绕行。
绕过整座戈谛安山,龙池说那里的关卡会有人接应。此时的殷弦月对这个接应的人物一无所知,不过当他们偷偷摸摸绕着小路和山路,开到戈谛安山西南坡的时候……
“是你小子啊。”殷弦月扒拉到主驾驶和副驾驶中间的空隙,看着窗外,面色冷漠,“佐凛。”
虽然佐凛在这里不是兽人,但高大魁梧且肌肉相当大块的身材,以及那副看谁都像看垃圾的表情,还有足以能够把自己掐起来朝地上咣咣猛砸的手臂……
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佐凛拧了下眉毛,伸手:“三百。”
龙池急了:“说好的,只要是我有出城需求,都是一百呀,你怎么、怎么坐地起价!”
佐凛面无表情:“一人一百,你们,三个人。”
“社会是这样的。”殷弦月按了按他肩膀,然后扭头看路槐,“愣着干嘛,给钱啊。”
路槐:“……”
时间是傍晚七点过半,西南坡巡查的护卫正在交接班。每每到冬季,他们都会有些懒倦,或直接叫个山里农夫家的儿子在山坡看守一会儿,自己就窝在岗哨亭里。
复古小跑车离开圣格利尔城后不敢上公路,开着难行且颠簸的土路,期间殷弦月下车吐了两回,终于抵达了神谕殿。
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神谕殿内燃着烛火。
每一个烛台都被擦拭得干净清爽,火苗有频率地跳跃着,宛如心电图跟随心脏一下下地起伏。
穿修女服的少女站在祭台前,她手边有一盆干净的水,正在水盆上拧着抹布。
她察觉到有人在门口,遂回头、转身。
温音淡淡地说:“今天的祝祷已经结束了,只能参观。”
“没关系。”殷弦月笑着说,“我们只参观。”
一模一样的神谕殿,洛尔的壁画,洛尔被盖着纱的雕塑。只是在这个世界,他只被叫做“神”,不是“洛尔”。
殷弦月的SMG冲.锋.枪被他别在后腰,他四下看了看,同样的神殿,一个侧门,一个通向修士、修女住所的小门。
他穿的是龙池妈妈找的,龙池的防风大衣,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沃斯手杖和安卡,以及,龙池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荷鲁斯腰间围着的亚麻短裙。
现在,距离鹰神荷鲁斯的所有神器,只剩下王冠。
当初旧首领穿越而来,穿过来这个五年前的平行世界,就是为了将这些东西藏在这里,以待今天殷弦月将他们带回去。
旧首领没有能力对抗洛尔,又或者,旧首领根本没有见过洛尔,他只知道有洛尔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将巫师团首领的位置交给殷弦月,原来先知所预见到的,是更加遥远的未来。
殷弦月走到洛尔雕像前,仰头看着他。
藏在白纱后的脸,他已经知道了这世界神的容颜,接着,他反手拿出冲.锋.枪,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
砰砰砰砰砰砰砰!
连开七枪!
异种七神,太阳神的七个灵魂,无限之“三”、“四”个方向,组成的全部,“七”。
“你做什么!?”温音暴怒。
但这个世界的温音只是寻常人类,她奋力去推殷弦月:“亵渎神明!!”
很快,枪身惊到了更多的修士和修女,他们从小门和侧门小跑进来,进来后见到有人持枪,又不敢靠近。
他们有人催促着报警,有人在劝殷弦月别太冲动,有人在祈祷神明出现制裁这凶徒。
只有温音在打他,咬着牙,拼尽全力在他身上乱锤。这虔诚的修女,是唯一一个对持枪暴徒反抗的人。
还是龙池跑过来拉住了温音,路槐则愣在原地。
因为路槐看见了,殷弦月也看见了。
他们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见,在那些修士之间,有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
纽扣扣到喉结下方,白手套,黑发黑瞳。
殷弦月和他对视着。
他走过来,殷弦月从口袋中拿出安卡,他恍然:“噢,原来是您。”
“别装了,你看的根本不是我手里的安卡,而是我手腕上的,你的狗毛。”殷弦月淡漠地说,“你根本不记得我,因为洛尔抹掉你的记忆,你有一份备用加密的储存空间,偷偷记住它们,但我抹掉的你的记忆,就是真的被抹掉了。”
山羊一怔。
的确,他的确找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让海妖迷惑自己,让自己本该被洛尔抹掉的那些记忆封闭起来,只有某种刺激能让自己想起来。
但面对面前这个手持安卡的人,他完完全全,没有任何记忆被打开。
“因为这世界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我。”殷弦月握拳,安卡被收进他掌心。
殷弦月说:“现在你想一想,该效忠谁,是一个你可以与其斗智斗勇,在他盲区里苟且偷生的洛尔,还是,你要和我一起,杀了他,夺走他的力量,为那些他毁灭的繁星复仇。”
殷弦月靠近一步:“他毁灭的那些星星里,应该有你的家吧?你为什么会给我安卡?你穷尽所有能力,在洛尔眼皮子底下,耗了不知道多久,不知道穿行去了多少时空才找到的,荷鲁斯的安卡,为什么要交给我。”
“因为荷鲁斯是复仇之神。”殷弦月说,“你知道我能为你复仇。”
路槐听呆了。
路槐想起了路上殷弦月虽然晕车吐得狼狈,但依然嘴硬着,扶着树干,在自己的质问之下说的一句话。
当时路槐问他,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操纵山羊。
殷弦月的回答是:我驯狗有一手的。
他真的有一手。
第44章
殷弦月把枪递向龙池, 龙池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殷弦月贴心地指导他:“一枪胸,一枪头,华佗来了也完球。”
“我真的不行!”龙池要哭了,“我向神明起过誓, 绝不杀人!”
“可能在信仰方面我们有些分歧, 我信仰的是南无加特林菩萨。”殷弦月面无表情, 听着远处警笛叫嚣着奔袭而来,他只盯着龙池。
龙池抿着嘴,委屈:“没有那种菩萨。”
“赛博菩萨。”殷弦月说。
五分钟前有人报了警,事实上这是殷弦月冲动了,他完全没必要对着神像开枪。
他过于愤怒,他一想到在那片洛尔大陆上,有数以万计的人们使古神洛尔为信仰, 想到温音日复一日地清扫他的祭台
,擦拭他的雕像……
但报警这件事属实对当下的两个人都不友好,于是殷弦月决定在五分钟内动用小说家的天赋,蛊惑山羊, 把他招致麾下, 策反他, 让他为己所用。
这五分钟里,路槐单人震慑住了所有修士,龙池试图向温音讲道理,并且表达自己毫无攻击性。这点似乎不需要表达。
而殷弦月,他面对山羊,说:“如果我能保护你呢?你对我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吧, 我能离开那个世界来到这里,为了救我自己的白狼, 孤身来到这个世界,我被捕、加入枪.战、逃亡……我甚至敢对着洛尔的神像开枪。”
“你在本质上,是认可我的。”
坦白讲,山羊自己确实在当下的瞬间有动摇。
其实很多情况下,只要是智慧生命体,都有弱点,人有人性的弱点,神有神性的弱点。超自然生物、兽类、禽类、混血儿……
智慧带来思维,思维会规避伤害,规避伤害的过程也是一种逃避,会逃避是因为畏惧,产生畏惧,畏惧使人弱小。
山羊不是神,但也绝不是人类。
大约是洛尔赐予了他一些什么,让他不得不服从洛尔,甚至这种演化在殷弦月看来有些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山羊?”殷弦月唤回他理智,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当然认可您。”山羊说,“因为这枚安卡,我找了15年,穿梭了21个世界,被抹杀掉11次。湮灭之神为安卡与我链接了融合生命,除非我主动交出,否则安卡永远不会离开我,甚至我消亡。”
殷弦月点头:“你愿意和我走吗,去找最后一件荷鲁斯的神器。”
山羊:“不。”
殷弦月:“那我就要动用一些卑劣的伎俩了——路槐!目标反抗!”
同时,远远的,警笛声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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