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得悄无声息,污垢藏在平静安宁之下,何简奕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艳羡的何家少爷。
这就是天道吗?
天道何其不公!
女鬼再次直直望向上空,隔着层层湖水,一声声质问。
恨!
她能不恨吗?
好恨啊!
女鬼从入湖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但这一句又一句,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字字泣血。
但是有谁能听到?
宴聆青不知道别人,但他听到了。
他从未听过凄惨成这样的声音,惊得魂体都颤了几颤。
今夜雷雨声始终未停,宴聆青有些害怕,始终待在深深水底,上面的声音掩盖了湖边的动静,加上自从得知主角攻受会来跳湖后,他就始终待在靠近马路的一侧,所以那边林间发生什么事就更无从得知了。
但金双湖是他的地盘,水为他所用,如他的耳目、手脚,当女鬼入水那一刻,宴聆青就知道,是白裙小姐来了。
她没有死。
透明湖水混着阴气鬼气向目标处涌动,宴聆青很快看到了一个残破的,已经变成红色的白裙小姐。
方道长站在岸上,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淋透。
他没有顾上这些,面色漆黑、冷厉如恶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鬼竟然几次三番都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而逃脱。
逃?
逃得了吗?
他看中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收手,就算只剩一缕残魂他也要将她捉过来。
方道长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探进水里,目光在湖面深深划过。
这里是最好的聚阴之地,如果任由女鬼待在这里,残破的魂身能修复也说不定。
方道长想了想,还是准备立刻动手。
完整的厉鬼对他更有用,但那女鬼怨气冲天,又有源源不断的阴气助阵,假以时日,怕是他也不是她的对手。
方道长沉下眼,五指不断在水中绕动,手心缠绕着一根红色细线垂入水中,口里快速念着常人难以听懂的咒语。
湖中,原本向下沉去的女鬼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和召唤,竟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浮去。
女鬼面目狰狞扭曲,无论她如何挣扎还是不受自己所控,她已经重伤,要是再被拉上去,除了死就只能成为那道士的奴役。
近乎绝望的时候,身周无形的水像活过来一般将她护住,紧接着是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他说:“你好,白裙小姐。”
那一刻,满含怨戾悲怆的女鬼恍然有了热泪眼眶之感。
是那只水鬼,他来了。
向上拉扯的力道猛然被阻止,上面察觉变故,咒语念动更快,水也如螺旋一般快速转动起来。
“啊!!”
女鬼捂住脑袋惨叫一声,面色扭曲地控制不住想冲上去,而这时有个身影站在了她面前。
“是那个方道士吗?你下去,我上去看看。”小水鬼还是很平静的声音,他手都未抬,一股力道倏然拖着她下沉,到底沾到泥土也未停止,直至将女鬼整个身体埋入土中。
埋在土里的鬼还是待在土里最好。
将女鬼安排好,宴聆青消失在水中。
岸上的方道长神色越发凝重,他当然知道金双湖的不简单,但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召出一个被钉住尸骨的厉鬼会这么艰难。
他又往前了一点,手往更中心探。如果那女鬼只是入水片刻就有了阻拦之力,他更要尽快把她收了。
在他将全部心神放到对付女鬼身上时,没有注意到湖面多出的少年身影。
或者就算注意到也不会在意,没有开阴阳眼,此刻的宴聆青在他的感知当中只是一团平常至极的阴气。
宴聆青看着岸边的中年男人,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看似平静,心情却并不好,他也恨,那是白裙小姐的恨。
自从和江酌洲共感过一次情绪之后,宴聆青身上就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可以感受那些以前不懂的、过于浓烈的情绪了。
白裙小姐入水那一刻,就是他感受她的恨意那一刻。他懂了白裙小姐的怨,也懂了白裙小姐的悲,更明白她的杀心。
不同的是,白裙小姐恨得失去理智,而他恨得平静也理智。
白裙小姐想冲出去,是被上面的人所控,也有自己冲上去杀人的心。
宴聆青还是觉得得自己来,白裙小姐这种状态再碰了血光煞气,恐怕最后一丝理智也存不下了。
方道长始终没有停手,宴聆青也始终盯着他。
这里到处都是水,半空中是在下落的雨水,路面是积起的水,中年男人的身上也能拧出水,宴聆青甚至没有释放自己隐藏的气息,只是紧紧盯着男人的脚下,那人就毫无准备地滑入水中。
方道长心中大骇,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更要命的是他不会游泳。
中年男人死命挣扎,每每刚浮出水面又沉了下去,狼狈滑稽,比落水狗还不如。
宴聆青在想要怎么对付他,他的湖里不能死人。
对宴聆青而言时间像是静止,对方道长而言,他已经快因为长时间溺水而亡了。
宴聆青盯了一会儿,忽然把方道长带回了岸上。
他的湖里,他的湖边都最好不要死人,但白裙小姐的恨意要消,方道长追杀白裙小姐的债也要讨,他是不会就这么放人走的。
宴聆青蹲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挑起方道长脖子上的一块玉。现在这玉已经不止是玉那么简单,里面装的是方道长奴役驱使的鬼怪。
各种符咒刻在上面,想要不通过主人就做点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在宴聆青手中,“喀嚓”,玉碎了。
里面的鬼被这一击震得魂飞魄散,很快消失,而躺在地上的方道长口鼻已经覆满了鲜血。
反噬。
如果没有意外,他活不了多久。
除了捏碎玉佩的时候,恐怖气息溢散而出,衬得宴聆青像个大魔王,其余时候他都像在做极其平常的事。
事情做完他还替方道长把血清理干净,以免他被自己的血呛死。
那样的话还是死在他的湖边了,很不好。
回到湖中,宴聆青将白裙小姐从土里挖出来,对上白裙小姐青白又扭曲的面孔,宴聆青忽然说:“该轮到何简奕了。”
白裙小姐一听更激动了。
宴聆青按住她,补上后一句:“如果现在去杀了何简奕可以帮你消减怨恨、恢复理智的话。”
如果是宴聆青自己,他觉得可以,可是血光煞气,不是所有鬼都抵挡得住。
如果抵挡不住,影响加剧,那就不是好事了。
白裙小姐一怔,只听到“何简奕”的名字,她脑中就只剩“死死死”三个字,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但她不想等了,一天也不想等,再等下去她也是会疯的!
疯就疯吧,她要带着何简奕一起死!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旁边的水鬼说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会看着你的。”
莫名的,女鬼是信任宴聆青的,就像她在绝望时想到的也是这只深不可测的水鬼。
“好!”她说。
但宴聆青说:“不过那要另外收取酬劳。”
白裙小姐:“……”
第22章
何简奕赶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家,他仿佛大病一场,气若游丝,脸比死人还白。
何太太何先生急坏了,想紧急把他送到医院却被拒绝,何先生气得要骂人,何太太似乎猜到一点内情,果然,何简奕对何太太说道:“我不是生病,妈,请……请方道长过来。”
何先生:“胡闹!这个时候还请什么道长!我叫医生过来!”
何太太:“行了,小奕前阵子状态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诉你,那不是生病,那是被鬼缠上了,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别添乱!”
何先生想说世上哪有什么鬼,可看自己儿子深以为然,完全站在他妈妈那一边的样子,再看何太太已经焦急万分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只能闭上嘴那话咽下去。
儿子大半夜淋了个透彻一身脏兮兮回来,生病很正常,无论怎样,请道长这事何先生还是觉得不靠谱,他走了出去,打算还是找个医生过来备着。
房间里一下没了人,何简奕浑身发寒,想睡又不敢睡,他怕自己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知道方道长利用了他,也猜到方道长不会要他的性命,但这都是他的猜测,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何简奕不放心。
他要方道长亲自过来看看自己到底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才能好,他还要亲口听方道长说宁静怡的下场。
死了吧,一定是死得透透的,就算没有死,落在方道长手上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何简奕越想越畅快,唯有想着宁静怡可能遭受的痛苦才能缓解他所受的苦!
靠着想象,何简奕身体不行,心情倒不错,何太太那边就是截然不同的场景了。
方道长的电话她已经打了好几遍了,没有一次打通。
小奕出了事,方道长的电话打不通,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何太太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小奕情况不容乐观,她不能就这样进去把实情告诉他。
她握了握手机,再次试图拨通方道长的电话无果后,终于还是按通了那个人的号码。
嘟——嘟……
仅仅是等待的时间,何太太的神经便已绷紧,无论别人对那位的好评有多少,无论他看上去多么亲人随和,何太太都深知那位的可怕。
那是一位可以将别人的人生全权掌控在手里的人。
“喂?”电话终于被接通,冷淡又温和的男声通过手机传了过来。
是,冷淡又温和,何太太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乍一听温和,冷淡才是本质。
“先、先生。”何太太咽了咽口水,紧张到差点忘了那位的姓氏。
“嗯。”那头的人没有在意,浅淡的一“嗯”像是随意,又像一种面对蝼蚁时的高高在上感。
“小奕,是小奕出事了,方道长也联系不上,求您,求您出手救救他。”
何太太说到自己的儿子总算压过了心里的紧张感,但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还是那个调子,“出了什么事?”
“是女鬼,肯定是那个女鬼又缠上来了,方道长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将女鬼杀死!”她这句带了明显的指责之意,想到方道长是对方的人才生生把接下来骂人的话忍了下来,“是这样的,您可能不知道,方道长前几天约了小奕见面,小奕今天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回来就不好了,一定是女鬼把方道长解决就过来找小奕了,求您过来看看吧。”
何太太的话又急又乱,一连串尖利的声音下来听得那边的人直皱眉头,还没说什么,一声惨叫传了过来。
叫的人正是何简奕。
何太太心脏猛地一跳,脸色煞白,往门口迈了几步又紧紧掐住手机道:“是她找过来了,肯定是她找过来了,您听到了吗?刚刚是小奕在叫啊。”
“求求您了,求求您救救小奕,我这么多年一直听您的话。”
电话那头的人淡淡打断她,“那不是你该付出的代价吗?在为我所用之前,先想想自己做过什么,何太太,有时候人还是要忆一忆往昔。”
那一瞬间,何太太的脊背突然塌了下去,“我……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说这种话,我只是想求您救小奕一命。”
电话里暂时没了声音,过了会儿突然响起类似硬币洒在桌上的声音,几次之后,才听那人说道:“何简奕,今天死不了。”
何太太松了口气,“那……那以后呢?”
“以后?”那人顿了顿才说道:“厉鬼认人不靠长相,你有两个儿子,只要把他们的身份调换,厉鬼寻仇自然会换人。”
这话一说何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没有丝毫犹豫,问道:“怎么换?”
“改天我会过去处理。”
“好,好,谢谢,谢谢您。”
电话挂断,何太太想去看看何简奕又犹豫了,毕竟是鬼,她见识过鬼的可怕。
而且,她去了也不会有用。
何太太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奕不会有事,那位说没事就是没事,她不用担心。
何太太如此坚信,却不知道何简奕的确没死却也和死没差多少了。
几分钟前,宴聆青带着白裙小姐到何家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何简奕真的回到了这里。
何家别墅白裙小姐比宴聆青还熟,一感到何简奕的存在,她便如风刮一般冲了过去。
说句不礼貌的话,宴聆青觉得自己很像在遛一种撒手就没的狗,一不注意不仅能把别人搞疯,自己也会疯。
没办法,他只能尽快跟上去看着了。
何简奕的房间内,怨气如阴云密布,如果有外人在,看不见也会觉得压抑窒息,但这副状态的何简奕,不用借助任何玄术辅助,已经能能实实在在看到这些。
再次经历这些,何简奕头皮发麻,身形颤抖,宁静怡又找来了。
厉鬼来寻仇不是让他最恐惧的,比起恐惧他更多的是愤怒宁静怡真的还能找过来。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付出这么多,受了这么重的伤,宁静怡却没有死!
他愤怒又恐惧地去寻找女鬼的身影,刚转眼就对上一张青白扭曲的脸。那张脸几乎贴在他的脸上,眼睛漆黑如两个窟窿,血泪从中渗出,鲜红嘴唇张口,泥沙簌簌落下,吓得何简奕差点背过气去。
一段时间不见,这女鬼变得更恐怖了。
“宁……宁静怡……”不知是不是感到了死亡威胁,什么愤怒不甘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有求生欲。
可他的声音太小了,脑海里早已为他刻好死字的白裙小姐也完全听不进他的任何声音。
“咳……咳……”冰冷刺骨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何简奕被迫张口嘴呼吸,然而这种姿势只会更方便让女鬼将泥沙倒进他的嘴里。
她不是要掐死他,而是要生生将他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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