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兰开始无意识在皮肤上抓挠,她想抓掉覆在上面的阴冷和永远不会消失的视线。
就在指甲在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的时候,一道低哑的、仿佛隔着什么的声音虚虚传了进来。
“为什么……”
文欣兰没有反应,直到那声音再问了一遍,文欣兰动作一顿,仿佛听到了天籁。
声音。
是声音。
是你,是你,钟遂是你做的对不对?
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为什么……害我……”
文欣兰猛地起身睁开眼,崩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提出联姻?为什么要拆散我和罗阵!我那时候怀着他的孩子啊,就为了要嫁给你所有人都叫我打掉那个孩子!”
“钟遂,是你,都是你!要是没有你,我会和我的孩子和罗阵幸福在一起,要不是因为你,我的身体不会越来越差,都是你们欠我的!”
文欣兰抬着脸,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看上去依旧是惹人怜惜的,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冷,眼里的怨恨越来越明显,“钟遂,你是欠我的,你和你儿子都欠我的!”
“……我逼你……”
“你逼不逼有区别吗?"文欣兰盯着床边的人影,视线却不敢正正落在那张脸上,只要想到那张惨白的如尸体一般的脸,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文欣兰怕是真的,怨也是真的,她继续冷声道:“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是钟氏掌权人,逼不逼结果能有什么不同?”
“父母兄弟在求我,罗阵在求我,我有的选择吗?钟遂,我敢拒绝你吗?拒绝过后等待文家和罗家的只有破产吧?”
“钟遂,我讨厌你,我恨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恶心!每天晚上看着你的脸我都想拿刀扎进你的胸口!”
文欣兰开了口就再没有停过,她像是生怕自己再被关进那个黑暗沉默的密闭空间,又像是要把那些积攒的从未对钟遂说过的恨意一股脑倾泻出来。
“你感觉到了对不对?所以你防着我,你把你的公司,你的财产做了一层层保险留给你的儿子!哈哈哈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还是留了不少钱给我用?”
“这就是你的真心,可笑的真心!如果你不做这些,有些事情本来我也只敢想想,但是你做了,这就是你令人作呕的真心!”
文欣兰咬着牙吼完这一句,全身犹如失去力气般塌陷下去,她再次低头环抱住自己,声音虚弱了许多,“其实我没想到真的会成功,我那时候不知道世上真有那东西,只是放了一点东西在你身上而已,没想到你真的死了,哈哈,真的死了。”
文欣兰没了声音,床边的人影也已经许久没有声音,仿佛再一次被丢进无尽地狱。
文欣兰又忍不住抓挠自己的时候,人影又出了声,“……你……拒绝过他么?他有说要用权力打压你们么?”
这声音低哑,艰难,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文欣兰缓缓抬起了头,缓缓迎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心脏猛地一停。
“钟创……”
橘黄灯光浅浅铺洒在黑暗中,那是文欣兰熟悉的光亮,此刻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不是缩在床角,而是坐在床中央,那是她原本躺过的地方。
而床边站着的那人,脸色惨白如纸,脚尖是踮起的,轻飘飘没有落地。
但这不是钟遂,而是钟创,钟创……死了。
文欣兰陡然打了个寒颤,阴冷压抑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有愈加浓重的趋势。
她只看到了面色惨白的钟创,却没有看到钟创身后,那个浑身气息更加恐怖的身影。
宴聆青也在死死盯着文欣兰,他此刻就像另一个钟创,感受他所感受的的一切。
钟创所愤怒的他也在愤怒,钟创所悲哀的他也在悲哀,但他还是宴聆青,他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感受别人。
在钟创因为母亲恨父亲的死无法做出反应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还没有结束,除了你父亲,还有你自己。”
第51章
钟创感觉挺无力的,既愤怒又无力。他想过父母感情不好,但没想过到了这种怨恨的地步。
怨恨到想自己的丈夫去死,怨恨到真的付出行动让自己的丈夫去死。
是啊,还有他自己。
她也恨他,恨到不在乎他的生死。
“妈,你猜我怎么死的?”阴嗖嗖的房间内,钟创的声音也是阴嗖嗖的,他现在是个跨过了鬼道的鬼,在鬼看来,自己是正常的长相,正常的思维,正常说话,但在正常人看来,他们早和人不一样了。
钟创此刻也是这样。
他原本的执念是寻找真相,但当鬼的时间越长,受到的刺激越大,他的思维越趋向于鬼。
相比于寻找真相,他还有个真正根植他人生的执念,那就是希望他妈能够多关注他,在乎他,做鬼之后这种执念就演变成让她时时刻刻看着他,贴在眼前看,占据她的视线,如影随形。
因此在那句话音落下,在文欣兰怔住的下一秒,一张惨白的鬼脸倏地近在咫尺。
“啊——”
文欣兰猛地后退,这一次她终于在枕头下摸到了那张折叠好的黄符,抓住之后狠狠扔过去,没想过会对她儿子有什么影响,她只想要他消失。
“噗。”一簇火苗在符上点燃,还没碰到钟创,那符已经烧成灰烬散落在地上。
钟创阴脸沉默看着这一幕,文欣兰更加心惊胆战。在知道世上有鬼后,驱鬼诛邪的灵符她就从不离身,出门会佩戴,每晚睡觉前也必会检查放在床上的那张。
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周先生那里求来的,哪怕厉鬼来了也能伤其魂魄,现在居然就这么轻飘飘落在地上。
文欣兰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她慌乱从床尾爬了下去,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妈妈,生前你不曾好好看我,死后我会一直看着你,你也会一直看到我。”
身后幽幽的声音还在不断飘过来,很近,越来越近,文欣兰知道他追上来了。更让她惊恐的是,黏在她身上的视线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那段让她几近崩溃的,在无尽的黑暗和沉默中轮回的恶梦或许不止是梦,钟遂真的在这里,钟遂跟着钟创回来了。
他们是来报仇的。
“看看我,看看我,你看看我。”
“啊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文欣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依旧毫无阻碍穿透进来。钟创想得到她的关注她当然知道,平常遇到这种事只会让她感到疲惫和厌烦,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样一句简单的要求感到惧怕。
文欣兰的卧室很大,从床上下来往门口跑的过程中已经摔了好几次,抓住放在桌子上的一部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个不停,越按越是慌乱。
打不出去,没有信号。
“妈妈,看看我,看看我。”
比钟创阴森森的话语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另一道视线,渗人、透着压迫,好几个瞬间文欣兰都差点因为那视线被压垮在地。
从楼上跑到楼下,敲响每个有人住的房间,看着那些人一脸迷茫看着着她,认为她是不是范了什么病的时候,文欣兰就知道那些人看不见她身后的两只鬼。
文欣兰还不想让人把她当作疯子,她竭力忽视黏在身上的阴冷视线和响在耳边的声音,让人给她拿了件外套披着身上,又叫司机把车开出来,接下来便是不停打电话。
她的手机打不出去,其他人的同样信号断断续续,文欣兰没了耐心,她想尽快离开这里。
她知道他们会跟着他,就像这样她也不想一个人来面对这一切,她可以去找罗阵,他一定会保护她的。
“您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上了车后司机好意提醒道。
文欣兰头朝窗外,当车窗映出那张始终甩不开的惨白面孔时,她闭上了眼睛,“没关系,开车吧。”
文欣兰在罗家有自如进出的权利,通过一道一道门进来,最后一道是罗阵的房间。
房门没有关严,灯光透过门缝透出来,一同透出来的还有男女激烈做ai时发出的各种不可描述声。
那一刻,文欣兰忽视了站在身边冰冷身体,那一刻,钟创没了声音,也是那一刻,沉浸在情感体验中的宴聆青惊傻了眼。
“砰。”
门被大力推开,房间交缠在一起的两人惊得一个哆嗦,结束了。
“啊!什么人啊,怎么半夜三更会跑到别人家里来?”女人惊叫过后就是抱怨,她想扑进男人怀里找安慰,却被一把推开。
罗阵现在的脸也是白的,他望着门口,瞳孔一缩,那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人。
“咳咳咳——”文欣兰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猛咳起来,是气的,摇摇欲坠。
“欣兰!”罗阵系好睡袍带子急忙跑了过来,将人抱住,“欣兰,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今晚喝多了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是送我回来,你相信我,我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咳咳——”文欣兰扑在他怀里,死死攥住男人衣角,咳得肺部好似都要吐出来一样,变心出轨还是另有原因,她已经无心计较,因为捂住嘴的手心一摊开,上面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文欣兰惊恐得睁大了眼,她的身体什么时候到了这种程度了?她不是……她不是……难道因为钟创死了她也要跟着一起死,还是……是他们偷走了她的生气?
一定是这样,他们怪她怨她,他们凭什么怨她?钟遂是他逼她的,钟创的命是她给的,他们凭什么怨她!
文欣兰死死攥住男人胸前衣襟缓慢转头,得知自己身体变差的恐慌压过了直面鬼怪的恐惧。
他们怨她,她就不怨吗?
然后比她动作更快的是罗阵,罗阵将怀里的人猛地往门口站着的人身上一推,在看到文欣兰的身体穿过那道人影时,惊骇终于达到了极致。
是鬼。
真的是鬼!
文欣兰半夜三更一个电话不打就找过来已经很奇怪,带着她那个不受待见的儿子出现更是处处诡异。
阴冷感觉袭来的时候,望着两张毫无血色的面孔,罗阵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所以他走了过来安抚文欣兰,清楚看到了钟创那张面无表情如死人一般的脸,还有那双踮着脚尖没有落地的脚。
心脏猛地被攥紧,罗阵没有注意到文欣兰的异样,手一快将人推了出去。
这一下更加确定了他心里的答案。
钟创死了。
为……什么要来找他?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啊。
罗阵连连退后几步,惊惧道:“你你……你……不关我的事,你别来找我,你们母子俩的事和我无关……”
他想冲出去,但是钟创站在门口。
文欣兰咳血过后本就虚得厉害,再被罗阵一推,人差点摔倒在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就听到那些撇开干系的话,心上一阵失落和悲痛,“罗阵……”
“欣兰!”罗阵打断她的话,“钟创怎么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们有事可以回去解决,我只是一个外人。”
“外人?”文欣兰不可置信走进来,眼里已经蓄满泪水,“你说过你会一直爱我,一直保护我,现在你就这样急着推开我吗?”
外面两只也跟着走进来,“妈妈,你该回头看看我……看看我……他要抛弃你了,只有我们母子俩可以相依为命。”
“你闭嘴!”文欣兰猛地冲身侧的“鬼”喊道。
和罗阵上床的、已经穿好衣服的女人路过两人翻了个白眼,“真有病,两个人演出三个人的戏码,嘶,真冷,空调坏了吗?”
摸了摸手臂,暗骂一句遇到了疯子快步走出去了。
罗阵已经被逼到了角落,文欣兰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竟然一时甩不可。文欣兰离他越近,那只鬼也离得越近,罗阵心都要梗了,“你怎么那么自私,你说你爱我,那你把他带走啊,知道他是鬼为什么还要把他带过来!你想过我吗?你只想你自己!”
文欣兰一面摇头一面落泪,她像站在悬崖边上又被最依赖的人推了下去,失望,难过,脸上却渐渐变得麻木,“罗阵,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为你牺牲那么多,甚至为你打掉了一个孩子,你的公司是怎么撑下来的?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钱?没有我,你行吗?”
提到钱和公司,罗阵僵住了,他神情闪烁,不去看近在眼前的鬼脸,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听到“砰”一声巨响,房门无风自动关上了。
滋……滋——
电灯开始闪烁,几秒后,房间彻底陷入黑暗。越来越低的温度,越来越渗人的视线,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氛围,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
罗阵停下了原本想哄人的话,心里甚至开始怨恨文欣兰为什么要把这种恐惧的折磨带给他。
然后两人再次开始了争执。
钟创看着这样的戏码已经沉默很久了,这就是他的妈妈,这就是他妈妈喜欢的人,为了这样的人她厌恶父亲伤害父亲,也是为了这样的人才那么偏爱那个罗尹默。
好黑啊,好冷。
他都死了还能有这种感觉吗?
“我发现了。”平静到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钟创侧过头,看到了宴聆青那张宛若精雕细琢而出的脸,他没有任何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太清楚,但里面绝对没有任何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
“什么?”钟创无意识地接了一句。
“我发现了,”宴聆青注视的是文欣兰,话在回答钟创,“我发现了绑在你们身上的线,生气就是从这条线上流过去的,要挣断吗?我可以帮你。”
钟创沉默半晌,“断了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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