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树不是生下来就结出同样的果实,人也如此,不是每个人都会踏上同样的道路、成为同样的人。
如果历经他遭受过的经历会变成像他这样的人,那他情愿程阮没有经历过。
他现在也不这么打算,即使非要卷入漩涡,他也会挡在程阮前面。
“我那时,每天都想复仇,做梦都是想的怎么反击他们。”骆酩之平静地讲述着,“不管碰多少壁、遇到什么麻烦,我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赢。”
“我的眼中只剩下了复仇,一路爬上来,直到终于得偿所愿,而骆贞的父亲为了救我而死。”
“我告诫自己这就是你的代价,于是给了骆贞祖父母一笔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巨款,骆贞可以余生都衣食无忧。”
“但当我望进骆贞的眼神,听见她问爸爸在哪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法回头了。”
“或许我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和你一样害怕失去,甚至都不敢承认。”
“不要无措,程阮。”骆酩之起身和他对视,“未来无可估量,你就是一切的掌控者,只管去做你想做的。”
程阮怔怔地望着骆酩之,恍然间获得了一种更为持久的力量。
来自骆酩之的支持。
但骆酩之的手怎么又搭在了他的腰间和腿间呢?
程阮在骆酩之的怀里扑棱:“骆酩之你干什么!”
骆酩之面不改色:“吃饭。”
·
程阮很少和骆酩之一起在家吃晚饭。
无他,只是他们平时都太忙了,不是饭局就是有约,在家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所以程阮当时纵使百般不愿,还是顺了老爷子的意搬进了骆酩之的家里。
他知道跟骆酩之待不了多久。
但现在……
程阮看向给自己盛骨头汤的骆酩之,暗自猜想他多久会表态。
倒也不是不舍,但好歹也得给他一个心理准备期吧?
骆酩之望向盯着他出神程阮:“需要我喂你吗?”
程阮迟钝地摇头,脑中还在脑补和程锦的大战。
见他心不在焉,骆酩之干脆拉开程阮旁边的餐椅,端起他的碗,又拿起汤匙盛了一小碗汤。
程阮被吓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他腿受伤了,又不是手受伤。
骆酩之的语气不容置喙:“张嘴。”
程阮听话地张开了嘴。
“味道不错。”程阮由衷感叹。
骆酩之语气不算冷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给程阮喂汤。
身边有人候着,程阮难免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推了推骆酩之:“那个,你也去吃饭吧,我自己可以。”
骆酩之坚持要把他喂完。
程阮感觉都快抬不起头来,迎着头皮吃完饭,趁骆酩之进房间,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见厨师敢看又不敢看地盯着自己,程阮决定主动友好地缓解尴尬:“周叔,你煲汤的手艺不错啊。”
周叔面露讶色,万万不敢受程阮的夸赞:“您说笑了,这汤是骆先生亲自煲的。”
“哈?”
程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骆酩之,煲汤?
给他?
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等骆酩之从卧室出来,程阮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只假装没发现煲汤的幕后主厨。
骆酩之边走过来边说:“刚刚跟你的主治医师通了电话,他交代了一些康复的事宜,要推着你出去走走吗?”
程阮:“我坐在轮椅上也算走吗?”
如果可以的话当他没问。
骆酩之:“当然。”
程阮:“当我没问。”
·
“漫步”在偌大的别墅后花园,程阮盯着骆酩之的身影,又想起了以往和老爷子在程家老宅花园的时候。
“后天就是老爷子的葬礼了。”
骆酩之推着程阮走过一片长势甚好的花圃:“一切都已经打理好,明天章离把明细给你过目。”
程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总是那么多“为什么”。
骆酩之有理有据地答道:“其一,我们是名义上的伴侣,程老爷,也是我的爷爷。”
“其二,骆家和程家尚有合作,我不能这个时候让你陷入困境。”
“其三,程老爷对我有恩,筹备他的葬礼,算是我的回报。”
“其四,我和程老爷做了约定。”
“什么约定?”
“你会知道的。”骆酩之并不打算现在回答,“总之,我有充分且义不容辞的理由与你并肩作战,当然,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程阮仰起头等骆酩之说完。
骆酩之故意卖关子:“等你知道第四个理由就知道了。”
“……”程阮还不稀罕知道了。
“但是骆酩之……”程阮不知怎地有些不安,“我总怕到时候程锦来闹什么幺蛾子。”
骆酩之的手掌落到他的肩上:“不怕,有我在。”
既然骆酩之在,那的确没什么好怕的了。
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晚风,程阮和骆酩之回到了别墅。
本来还纠结着怎么上楼,骆酩之却径直抱起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等等!”程阮挣扎着想要下来,“你把我抱到你的房间干什么?”
骆酩之反问:“你觉得呢?”
程阮面露难色:“就……直接睡你这里吗?”
“和我住在一起方便照顾你。”骆酩之的语气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你上下楼梯毕竟不太方便,根据你主治医师的嘱托,我还需要早晚给你的腿部做按摩。”
“按摩?”程阮疑惑,“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骆酩之说:“今天刚告知我。”
“为了你能尽快恢复,这段时间……”
“不。”骆酩之自我纠正,“从今往后,你就都住这个房间吧。”
第41章
程阮在想,用“温柔”来形容骆酩之会不会太突兀。
但此时此刻,除了这个词,他好像找不出更贴切的描述。
骆酩之眉眼低垂,双手专注地按揉着他的腿,力度精准而轻柔,的确缓和了之前的疼痛和僵直。
本来骆酩之上手时还有些紧张,但这么一按效果还真不错,渐渐地,程阮也由先前的紧张变得松弛下来。
他暗自抬头打量骆酩之:“那个……你的手法不错。”
“想不到骆先生也会按摩。”
骆酩之瞄了程阮一眼,换了一侧继续:“现学的。”
“现学的?”
程阮有些惊诧,按照骆酩之的意思,难道是为了他?
程阮惊慌失措了一秒,脸肉眼可见地红了红:“其实不用麻烦你,不是还有康复师吗?他们来也是一样的。”
骆酩之忽地否认:“不一样。”
“嗯?”程阮没想到骆酩之会这么说,“能有什么不一样?”
骆酩之笑而不语,轻轻握住程阮纤细的脚踝,刚愈合不久的伤痕在雪白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程阮很白,他一直都知道。
但当看到他脚踝、脚背甚至小腿上的道道伤痕时,骆酩之仍然觉得扎眼。
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伤痕:“疼吗?”
“不疼。”
骆酩之闻言直勾勾地抬起眼眸看向程阮,明明嘴巴都快瘪了起来,还死死咬着嘴唇,拼命掩饰想要皱眉的表情。
也是,程阮娇生惯养惯了,怎么可能不疼?
被骆酩之看得心慌,程阮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你别看了。”
“我不看。”骆酩之任由程阮的掌心盖住双眼,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外面骤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雨声。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下来,万物流动,却只剩下了程阮和骆酩之两个人。
不多时,程阮的手动了动。
他尴尬地放下手:“手麻了。”
骆酩之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捏了捏,给他活络血液。
“怎么……”程阮心直口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感觉你像在带孩子一样?”
“还怪体贴的。”
他严重怀疑骆酩之以前就是这么带骆贞,不然完全无法解释他现在的行为逻辑。
骆酩之的手顿了一下,肯定了程阮的猜测。
“毕竟已经有人求过我疼他。”
“我不能不疼。”
·
老爷子葬礼那天晴日高照,一洗几日前的阴霾。
但即便如此,每个人的脸上依然不敢露出丝毫的放松,面色哀痛地为这位名震津城的老爷子送别。
骆酩之在外震场,吴昼也来迎宾帮忙,程阮勉强地拄着拐杖,穿着黑色的西装站立在灵堂的遗照之前。
身后的老爷子一脸威严,眼中闪着矍铄的光,只有程阮知道他笑起来是个怎样的老头儿。
眼前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大抵都拿着白花走进来,鞠躬拜别,然后照例寒暄程阮节哀,撑起程家。
遗嘱的事他们不会没听说过,程锦那边已经借媒体炒作开了,于是看向程阮的眼色又多了一丝试探和打量。
程阮当然知道他们看热闹的心理,冷冷地忽略一些不怀好意伸出的手,倨傲地抬起了下巴。
老爷子在的时候他受不了委屈,老爷子不在了,他更不能让他跟着受委屈。
那太懦弱。
“哟,程少爷,节哀。”
耳边传来一阵格格不入的尖锐男声,程阮拄起拐杖顺势抬眼,竟然是此前被送出国的任寒。
程阮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任寒挑衅地把一束白菊放在地上,走近打量程阮,“我们两家好歹也是世交,没多久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凑近程阮挑衅:“看来,你还是没斗过程锦。”
“如果你今天是来嘲笑我的,那你是来错地方了。”程阮冷冷地和任寒对视,“滚出去。”
“行,你就继续高傲。我倒想看看,骆酩之当时肯帮你,现在还肯不肯接济你。”
“程锦已经得了老爷子的遗嘱,到时候你连程家都拿不到,看你还怎么傲慢!”
“骆酩之肯不肯‘接济’我,不劳你费心。”程阮回敬,“如果任少爷好奇,我可以马上叫他进来为你解惑。”
“至于程锦……既然你这么崇拜他,要不要帮你要个联系方式?”
任寒被怼得脸色发白:“你!”
本以为老爷子去了程阮会收敛一点,看来整个人是更嚣张了几分。
“那就走着瞧!我看着你呢程阮!”
程阮悠悠道:“滚吧,不送。”
老爷子上平交际甚广,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才一个小时过去,程阮站立变得隐约吃力起来。
他换了个拄拐的姿势,尽力让自己的腰背保持停直,绝对不能露一点怯。
但额头冒出的薄汗依然难以掩盖,程阮听到面前有人问:“你还好吗?”
程阮恍然抬头,胡初扬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初……扬学长?”程阮有些惊诧,“你怎么会来?”
胡初扬俯身将花整齐地摆放好,解释道:“我父母早年受过程老爷恩惠,我随他们一起来送他老人家一程。”
“顺便……来看看你。”
程阮低下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谢谢。”
“你这……”胡初扬还想关心程阮几句,却被突如其来的话打断。
“站了这么久,要不要坐坐?”骆酩之揽住程阮的腰,让他把重心靠在自己的身上,减小腿上的压力。
“不用。”程阮靠着骆酩之轻松了不少,撑在拐杖上的力度也随之减轻。
骆酩之看向还站在一旁的胡初扬:“这位先生还有话要说?”
“打扰了。”胡初扬对程阮点了点头,又似有顾忌地和骆酩之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骆酩之同程阮一道迎接下一位宾客的吊唁,趁门外的还没跟出来,骆酩之低声道:“累了就坐一会儿。”
程阮摇头:“我没事,可以。”
他抬起头眺望远方,眯起眼等着某人的到来。
“如果你是在等程锦的话,不用等了。”骆酩之俯身贴近他的耳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程阮惊讶转过头看向骆酩之。
“什么意思?”
“大概是他母亲的葬礼出了点意外,又或者是崔家的生意惹了些麻烦,也可能是遗嘱突然出了些问题?”
“也许是这些原因吧。”
程阮听到骆酩之的话一阵激灵:“也许?”
“骆酩之,你……”
骆酩之从容地对走上前来的宾客点头,又在他离开后对程阮道:“程阮,对你,我向来信守承诺。”
叮——
程阮腿软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而骆酩之托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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