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熟了,他总是过来我们这边凑热闹,一呆就是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太孤单了,才总是一个人。”
“后来他越长越高,我才知道他是没有去处,从小被父母扔在医院,也是可怜。”
“虽然说是有福利院落脚,怎么也比不上家里。这些他跟你讲过吧。”
村长讲故事,还得看着唯一观众的反馈。
要是人吐出一个“不”字,好像就会就此打住换个别的。
“嗯。”陆昀川应声。
他甚至有闲心想,村长年轻的时候说不定是一个说书的。
听着那一段和他无关,但其实只是更换了主角的……也许原本属于他的故事。
姜野被福利院收养以后,吃穿上面不愁,别在再多却是也没有了。
福利院里的老师少得可怜,除了偶尔被派来应付刷个好看经历的大学生,几乎没有正式的。
教育,对福利院来说,是额外的不必要的开支。能省一笔是一笔。
九年的义务教育,国家文件里孤儿每个月的生活标准,落在现实里的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明明准则里写,只要读书,读到博士也供,实际更多的是成年就必须离院。
“像他这样被恶意丢弃的,即使找到父母,强制带回去未必会有在院里过得好。”
“所以其实姜野没找到过他母亲,我觉得是个好事,只是从来不当他面这样讲。”
“我后悔的是,他成绩一直很好,当初说不读书了还一直强调是自己愿意的我都没觉得不对。”
“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太适合被领养了。”
人上了年纪就会不断地去回忆,村长大概真的很喜欢姜野,一直在念叨。
陆昀川找到姜野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在外面打工,租房子维持生计了。
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大段前情。但是陆昀川仔细想了想,那个时候的他,对姜野应该没有那么多同情。
陆昀川自暴自弃地想,可能基因决定了人,他生物意义上的母亲是一个抢了别人孩子的坏人。
他自己也是一个贪婪自私,没办法接受自己拥有的一切不复存在的品性恶劣的人。
即使现在知道那样是不对的,也没法谴责以前的自己。
十八岁的陆昀川,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即使后来大了些,但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同了。
“哟,我今天的嘴还真开过光了。你快拉。”
陆昀川的浮漂动了,村长一秒从讲故事的情绪里抽离,留着陆昀川还在出神,反应慢半拍。
在村长的帮忙下,陆昀川钓上来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鱼。
村长“嘶”了声,“这么小?还是放了吧。”
放完鱼,陆昀川说什么也不再打扰村长,就坐在边上。
谁料谈心还没结束,只不过话题是从姜野转到了陆昀川身上。
陆昀川挑挑拣拣,把一部分自己的人生讲了出来。
村长感叹道:“真是优秀,不过,你们都一样,都是好孩子。”
单单说话太干巴,“喏,这是我自己酿的葡萄酒,尝尝,味道可美。”
陆昀川有些迟疑。
“度数不高的,当饮料喝咯。”
一次性纸杯,里头葡萄酒的颜色很好看。
等姜野盖满章找人走过来的时候,村长已经喝嗨了,陆昀川则是眼神都不聚焦了。
还没靠近,就闻见很重的酒味。
“这是喝了多少?”姜野无奈道。
“也不多啊,就一杯。坏了,”村长突地拍了一下脑袋,“我忘记这是早上他们给我兑了白酒的那份。”
“全喝了,这可咋办?”
“混酒烈得很,小孩不会晕过去了吧。”
姜野探了探陆昀川的鼻息,闻了闻草地上的味道,“还好,没喝完。”陆昀川又不是个傻的,长辈的酒推不了,偷偷倒一点还是可以。
他把陆昀川的胳膊放上来,好好环住。
走之前对着村长道:“您老也悠着点,等会掉池子里没人捞您上来。”
村长笑骂:“臭小子。”
又想起什么似的,冲着人喊:“对了,今天人多,房间没多的了。你就和这小孩住我楼上那屋,你打地铺,去我屋里拿被子啊。”
“知道了。”姜野脚步顿住,回了一声。
姜野对付酒醉的陆昀川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独独不同的,大约是每一次的心情。
这次怀里的陆昀川就像是加了柔光滤镜,跟个电影画报一样,让姜野挪不开眼。
他确实喜欢美好的事物,可能是从小的环境,又干了几年服务业,让他养成了对人体贴的习惯。
但他自己是分得出来那个度的,陆昀川于他,就像是一款热门特调酒的基本酒,慢慢慢慢加上不同的东西沉淀,散发着迷人的酒香。
不喝就已经醉了。
等姜野把人放在提前铺好的床上,窗外烟花如流星划过天际。
砰的一声炸开,落下星星点点。
姜野第一时间捂住了陆昀川的耳朵,生怕这种绚烂打扰到人。
砰砰砰噼里啪啦。
连环的烟花,很美,很亮,声也很大。
陆昀川好像被惊动,头偏了偏。
第31章
陆昀川的醉态姜野看得不少,从第一次见面到更深入的交流,记忆都带着酒的味道。
亲吻有时清醒,有时好似醉得厉害,姜野看不清楚陆昀川暧昧不清的态度,明明是言语上是在拉近,行动却推拒得干脆。
他微微低着下巴,凑近看只是换了个方向靠着的陆昀川。
近得可以看见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手里捏紧的塑料袋也被拿回来了,憨态可掬的小狮子被拿出来摆在了床头。
陆昀川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湖水中心被小石子砸落晕开的水纹。
就算大了他一岁,哪来那么多烦心事。
姜野伸手抚平,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记得做义工时学到这个动作有安抚的意味。
然后在屋里找了个烧水壶,给陆昀川温了点水喂,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咖啡这玩意儿,速溶的不好喝,胜在便宜且提神。
打工需要,姜野久而久之就喝习惯了。
村长楼上的屋子空间并不大,打个地铺占上,人就会连个转身的余圜都没有,稍显拥挤。
所以姜野打算坐在椅子上将就一晚,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以前通宵也熬得住。
窗外的烟花一直响个不停,正值大家高兴的时候,本来应该凑热闹,陆昀川不说,姜野是知道他想看的,不然也不会盯着安排看了许久。
只是今天就最后一天了,他又醉成这样,注定会可惜。
村长自家酿的葡萄酒,味道很醇厚,姜野小时候还不知道这是酒的时候就喝醉过,确实甜甜的,后劲儿很大,尤其陆昀川喝的还是混酒。
混的还是白酒。
陆昀川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姜野本来不打算听,只是对方锲而不舍,怕打扰了人。
姜野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喂。”
“你是?”对面的女声似乎饱含疑惑,“我打错了吗?”
姜野这才看了一眼备注。
原来是陆昀川的妈妈。
“阿姨您好,我是陆昀川的朋友,他……不小心喝多了。”
姜野说话间是有点心虚的,一个是第一次同喜欢的人的妈妈讲话,即使是在电话里,也很难做到自然,另一个是陆昀川现在因为喝醉接不了电话,也和他有关。
“您有什么事吗?着急的话,我转达给他。”
虽然声音有点陌生,但许君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管过陆昀川的交友,听人又喝了酒,自动把姜野归为宋昱抒那一类狐朋狗友。
“哦,没事,等他醒了,让他回拨给我。”
姜野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句话的时间,对方就变得冷漠,而且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完全没有之前反复拨打电话的着急。
但姜野的钝感力让他毫无察觉。
只是记好明天要告诉陆昀川。
*
村里早上有公鸡打鸣,还不适应的陆昀川被吵醒。
一睁眼就看见姜野趴坐在他边上,好熟悉的场景。
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照进来,洒在床上,连姜野脸上的绒毛都依稀可见。
姜野身上搭了毯子,和……昨天陆昀川穿过的那件外套。
陆昀川的记忆在钓上来鱼以后戛然而止,第一次体会到了断片的感觉。不得不说,混烈酒的威力巨大。
打定主意,下次绝对不再喝这种农家自酿的葡萄酒。
陆昀川侧身伸出食指,从姜野的鼻梁上划过,从窗户缝隙里透过来的光打在他的食指上。
他用触觉感受着眼前人的轮廓。
这天不热,外加就这么凑活了一晚,姜野的脸、手背的温度都低于陆昀川掌心、指腹。
热传递能量从高的那一方转移到低的那一方。
陆昀川摸了摸姜野的睫毛,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像是荆棘丛里的一堆火,热烈灼人。
闭上了,才看得清,眼尾下方有一个小小的痣,淡淡的,不打眼很容易略过。
“再摸下去,我就没办法装睡了。”
姜野睡得很晚,也不深。在陆昀川碰到一瞬间就醒了过来,碍于一些不可控的生理反应。
不想睁开眼让人难堪,自己尴尬。
就想着忍一会平息下去,只是人越是想装睡,五官触感就会更加敏锐。
再不出声,事情就更加没办法收场了。
他不想让陆昀川觉得自己和他谈朋友只是满脑子想这种事。
顺势起身抓起搭在身上的外套,搭在了膝盖上、两腿间。
等想起这件衣服昨天被陆昀川穿过,动作更加局促,不自然。
但是再换就刻意了。
都是男人,陆昀川未必不懂这一连串动作背后的深意,他只是垂眸,看着床单上的花纹,沉默不语。
“怎么样,头还疼吗?”
“还好。”陆昀川回答。是真的感觉还好,可能是因为喝酒之前吃了点东西,又或者村长自家酿的葡萄酒只是当时的后劲大。
总之比他之前宿醉起来要好受很多。
“哦对了,昨天你妈妈给你打了个电话,可能有急事,你要不现在给他回一个?”
“谁?”
陆昀川眼底的诧异太过明显,让姜野几乎恍惚以为自己昨天看错了,或是做了一个梦。
不过通话记录是清清楚楚,不会骗人的。
陆昀川不由得想许女士真是挑了一个好时机,或者应该把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她……和你说了什么?”
陆昀川没有觉得血缘关系会神奇到二十多年不见,只听他讲话就会觉得熟悉。
所以没多紧张。
顶多是感叹巧合,顺道鄙视一下自己卑鄙又悲哀的灵魂。
“没有,她只让你给她回电话。”
“哦。”
“你上来睡一会,我去打个电话。”
陆昀川看着姜野眼底的青色,对着他道。
然后去了阳台上,姜野没有立马上床,他透过窗户看陆昀川。睡了一晚,裤子上多了些褶皱,但不影响他匀称的大长腿,甚至更显腰线。
他手腕搭在阳台那种土石墙上,一不小心就染上了一点灰,脏了。
不过心神可能更多的放在通话上,没有注意到。
距离有些远,就算不远,姜野也不会刻意去偷听别人讲话。
他只是看陆昀川好像回过头往这边瞥了一眼。
许君苑其实急着找陆昀川也确实有重要的事。
“你手里还有万盛的股权对不对?”
“是。”
陆昀川回答的时候脑子里不禁想到了十八岁的自己,那份协议是许君苑陆定远夫妇亲手拟下交给他们孩子的成年礼物。
百分之十的集团股份,不算多但绝对不少。
那边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
陆昀川已经先一步体贴,善解人意道。
“股权转让书让人写好了吗,但我现在不在安市,如果着急签字,我这边立马赶回去的话,可能需要两个小时。”
“您是交给秘书在公司等我,还是我签好了给您寄过去。”
“昀川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二叔,他不知道从哪里收了市面上的散股。我没办法,必须得保证你爸爸的绝对控股……”
陆昀川想抽烟,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烟盒和打火机都还在昨天的外套里。只能歇了心思,忍着。
他没听完,第一次打断了许君苑的话。
“陆庭哪来的钱?他先前在项目里捞的,全都赔在赌市里了。他收了市面上的散股,现在都持股比例是谁告诉你的?陆定远?”
“妈,你以前不是这样会被别人一言蒙蔽的人。就算是这么长时间不管理公司,我相信您也对公司发展有着最基本的认知。”
“陆定远拿我试水,当初花了多久,他才相信我没有趁着危机想把公司卖掉的心。难道真的又是那种肯轻易相信陆庭的人?他扶持陆庭,不过是因为觉得现在的我对他有威胁吗?”
“没有什么,比公司在他心里更重要。”
陆昀川说完,那边沉默良久。
而他只是接着说,连握拳指甲陷进肉里都没有察觉。
“妈,我一直很高兴,你是我的妈妈。真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在转瞬间平复下来,像是个错觉。
“不过后来知道那些,我明白最多也就不过到这了。”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至于股份,本来就是您给的,当然可以收回去。我只提一点要求,受让方必须是您。相关的公证手续由我这边来处理,您也可以让人来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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